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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晓幸的回忆梦境不断变换,卷挟着他们的一小部分意识,沉浸入了一片白茫茫的画面里,细一看,才知这宛如冰天雪地的,是一片茂密摇曳的极光树林。
极光树的枝柳飘舞,雪白的絮蕊纷纷扬扬,仿佛异界千年一遇的雪花,静落在两个人的肩头上、发梢间,落在她小巧的鼻尖上。
冥朔看见过去的自己,温柔地低头,微微勾起食指,轻拂去她鼻尖上的小花蕊,乌眸里的光泽映着星月。
“这……这应该合身的……”
她正将燕麟衣提拎到了与他的肩头一般高,水灵灵的眸子来回度量衣甲的尺寸,仔细比对,一脸专注的小模样。
“嗯,合身着呢……”
他上扬的唇角噙着宠溺的味道,眼里全是她的模样。
“你别看它像里衣一样柔软轻薄,我可是用了五层食麟兽的皮,再加以灵术缝制成的,坚固着呢……你去到那边,一定要记得每天都穿上它……”
“我会的……”
他幸福地接过这件为他亲手缝制的战衣,指间无意的触碰温热又细腻。
她的眸光晃过了几分娇羞,原先还积攒许久的小情绪,在见到他以后,不知怎的,就像云雾遇见了风,渐渐地就飘散了。
他们聚少离多,或许偶尔拉近的距离是一剂麻药,短暂消除了她心里对未来日渐滋生的不安吧。
“炘儿,我会赶在成婚前,完成平定南部的……”
他轻握住她的葱葱玉指,这才发现,在她娇贵的指尖上,竟有几处被灵针戳伤的痕迹。可能是由于缝制战衣时灵力过猛的缘故,现在上面还留着淡淡的针孔印。
“我……我想着多注入些灵力,燕麟衣就会更坚固……”
她杏眸扑闪着,双腮又微微泛红:
“我是第一次缝……”
她柔柔地说着,被他牵握住的玉指不由地酥软。
而他近在咫尺的温度,隐敛又炽烈的目光,像一只逐渐蓄满攻占欲的小兽。
“炘儿……”
他倾俯过来,情不自禁用额头贴着她的额心,气息微促而滚烫,淡淡的曦幽花香扑散在她的脸上。
“手还疼么?”
磁性的声音从他的唇间呢喃出,温热的抚摩将她玉指的酥软融化进了身体里。她动弹不得,唯有心还在怦怦地跳动:
“嗯……有点……”
指间的温度摩挲着将她收紧。他英挺的鼻梁下,棱角分明的唇又轻启:
“炘儿……”
“怎……怎么?”
她莫名紧张,浑身发着僵。
“我想……”
他欲言又止,饱满的喉结上下滚动。
“你想……什么?”
她的心怦跳到了嗓子眼里,整个人仿佛坠入了酥软的绵糖中。
“我想……现在……”
燕麟衣从他的手中滑落,难以抗拒的温度缠绕上她的十指间。
她气息起伏几近轻喘:
“有……有些事,还是等到成……成婚后再……”
滚烫又柔软的唇覆上了她的十指间,他只温柔地低头,怜惜地亲吻她手指上淡淡的伤痕……
滋滋……
画面蓦地一黑,回忆外,两股激烈僵持的力量迸溅出了刺目的火星子。
“冷!熠!”
现实中,冥朔早已恼羞成怒,倾入引魂杖中的法力宛如发狂的恶龙,撕开了一簇冷熠的暗能量。
这段独属于他与炘儿的回忆竟这样呈现在了冷熠“眼前”,尴尬又愤怒的他直想把冷熠的脑子整个儿洗掉。
“真恶心……”
冷熠厌恶得发抖,封印里,他的指节捏得咯吱响,周身戾气疯狂地蔓延。
那件燕麟衣曾抵挡过他对冥朔的致命一击,现在想想,真是可笑……她竟还是忍受针扎痛亲手缝制的……
还有她和冥朔在那片极光树林里……
他们……
冷熠出于本能地想将某人碎尸万段。有些事真是眼不见为净……
顾晓幸回忆里的一幕幕,即使都已成为过去,却还是将他血液里的怨憎、嫉恨,还有那压抑已久,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暗自生长的渴望,统统都激发出来揉成了一团,沸腾燃烧着,他备受煎熬。
“你还想继续看下去?”
冥朔的语气冰冷又带有挑衅,他从相连的意识里感受到了冷熠心绪的震荡。然而,那并未影响后者松解封印的决心,相反,这家伙疯也似地加持着暗能量,恨不得立马就能跳出来大开杀戒似的。
封印的禁锢徘徊在七成的边缘,顾晓幸已恢复到了近似浅睡的状态。
近水楼台先得月,她神元里的法力压制又略占上风,承抵着“点灯”的远程干扰。
意识里的“黑屏”重新显现出白茫茫的画面来……
“你想说……等成婚后再什么?”
温柔吻过她以后,他微微抬眸,爱意融融地看着她一时发懵的模样。
她双颊如煮熟的虾饺,心里小鹿乱撞打翻了蜜罐,杏眸忽闪,羞答答地背过身去,不知所措地捋着发辫:
“你……明知故问……”
雪白的絮蕊卷起一阵他的清香,从她的肩后飘缭至左耳侧。他倾靠过来,双手穿过她的腰间叠放在她的手背上,将她贴近怀里,闻着她的发香,炙人又苏痒地低喃耳语:
“你想哪儿去了呢?”
她的脸颊烫成了火球,炙烤得双眸亮汪汪的。而他温热的唇又轻轻吻上了她的耳根:
“是不是……这个……”
嗖——
突然,一旁的树丛间旋起一阵湛蓝的光咒,一个女官惶惶不安地闯入进来。
“公主……”
见到被惊扰的二人,女官甚是难堪,忙俯首作揖,脸上的忐忑又增添几分。
“什么事这么慌张?”
她有些恼火,即刻从酥软的绵糖中抽离出来。身后的他虽意犹未尽,却也默契地配合。
女官警惕他的存在,慎重地说:
“公主,臣听闻……二殿下从无境孽狱里潜逃了。”
短暂的沉默。
“这有什么好惊慌的?”
她出奇地平静,看不出内心的波澜,只是不安的种子已在心底发芽,芽叶间,竟有一丝释然的情绪,甚是矛盾:
“父王自会处置……”
周遭的极光树丛开始翻倒昏转,白茫茫的画面仿佛浸染上了一层浓墨。
记忆画面又转换至一个玄雾弥散的结界里,他们看见结界边缘,站着一个戴有银质半脸面具的身影。而她头戴帷帽,帽檐下的乌纱浅露芙蓉,正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对面那个身影。
那只是一个分身,与结界外的本尊一样,着一袭黑色的披风战衣。半遮左脸的面具形似银虎,串连着一条皮质的头带,似抹额绑系在半披束的青发间,看上去狂野又精致。
他额前垂下几缕青丝,无风自动,衬着面具下黑曜石般幽亮的瞳仁,棱角分明的半脸轮廓,显得更加神秘而高冷。
“纵使有天大的分歧,他也是我们的父王!!为什么……为什么起兵造反的人是你?!!”
她的蛾眉间凝蹙着激烈的情绪,眸光灼灼,闪烁着愤怒质问。
“父王?呵呵……”
闷闷的笑声从他胸膛里沁出来,又转成不可抑制的大笑,越笑越疯癫:
“是谁恨不得我从这世上消失?你在狱里安插了那么多眼线,那些混进来想置我于死地的,他们效力于谁,又经谁的默许?你不知道?”
他面具下的桀骜渗透着刻骨的凉意:
“炘儿……你是知道的……”
眼里的光泽幽闪,一半悲凉,一半决绝:
“我没有退路了。”
“不,不是这样的!”
她抑不住地痛心,一个劲儿地摇头,好像这样就能改变一些事实似的:
“不是这样的!父王若真是那般无情,这些年,他怎会对我暗派人手保护你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哥……”
她眼里盈满苍凉的恳求:
“停战吧……你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我还能劝父王给你……留条生路。你要是再执迷不悟,就真的……”
他脸上扬起一丝傲然:
“我执迷不悟?炘儿……你放眼看看异界,还有多少人拥护他?异界不需要一个自私又畏首畏尾的王。”
“父王的‘共存理念’是全新的尝试,总有那么些人欲壑难填!而你……”
她灼光微闪,顿了顿,话音轻转:
“你不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鼓动那些人为你夺权谋利么?”
“‘和平契约’迟早将成一纸空文,那还只是父王软弱政策下的冰山一角……”
他似有震动,眼里的光泽闪烁着幽芒:
“……因为他的瞻前顾后,你看那边境冥瓖王的势力都囤积到了什么地步?亟待开弓!他的王座,本就岌岌可危——”
“——所以你非但不站出来辅助他,借机补救你们的关系,反倒还争抢着做那个叛徒?”
她气得想笑,心头似有一把利刃在反复剜剐着。
他面具下半掩半露的神情,捉摸不透:
“是他先放弃了我,炘儿。”
话音里的平静浸着凄凉:
“我与他的分歧就像扎进他心头的一根刺,什么君臣、父子,在他的王位面前都不值一提……我失去了他的信任,他也实现不了我想要的……或逃或反,我只能从中抉择……”
“你就不能再等等……再等等看?”
“还等什么?等到冥瓖王囤足势力起来么?”
她一时默然,割裂的痛楚从心中无限蔓延。
而他近乎温柔地平静,平静里渗着丝丝凉意:
“夜长梦多……我不能错失良机。”
淡淡的曦幽花香缭绕在他的玄雾结界里,若隐若现。
“哥……”
她痛得从指尖麻木到了心口上,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你知道,当你打着……打着为异界求荣的旗号发动叛乱,公然挑衅父王的王权时;当父王点名……点名要冥朔立下军令状,要他取下你的……项上人头……回去复命时,我是什么心情吗?”
无助像一块巨石堵压住胸口:
“我恨你们。”
她咬牙切齿眼里噙满了伤怒:
“我……恨你们……每一个。”
“炘儿!”
他凝向她的眸光沉重,积潜着强烈的痛楚,却又隐着一份倔犟:
“我反他,不单是为了我自己……”
“是么?那还为了什么?为了异界吗?别扯那些冠冕堂皇理由!异界的战火要烧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绝望又愤恨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
他顿了顿,低沉地轻喃:
“……为了你。”
“为了我?”
她愕然,不明所以,难以理解。
默然片刻,她甚至怀疑是不是玄雾结界里的氛围令她产生了幻听。
而他似乎后悔这番情难自抑,对她隐晦的表露,也不愿再做过多解释。
“炘儿……”
他微微昂头,半脸面具上的雕纹反着锐利的光泽,眸光幽闪着:
“你再不走,我就……不会让你走了。”
结界里显现出了一扇通往外界的门……
滋滋!
“眼前”的画面又泛起了一圈圈波纹,随即被无形的力量揉成了模糊的一团。
“你们……看够了没?!”
熟悉的声音丝带般飘进相连的意识里,虚弱中带有几分惊诧、尴尬,又有些明显的不悦。
顾晓幸的自主意识恢复过来了。
然而,这一刻,她却仿如置身于一个黑暗的旷野中,模糊的回忆画面定格在“眼前”,神元里,她感应到了两股外来力量的对峙。
“炘儿……快把它握在手里……”
冥朔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她扭头,瞧见一朵白色的火苗淡入了视线,径直飘向她的手心。
“我承诺过你,要带你回去……你还记得么?”
“我……”
她低头看着手心里温暖如灯的白色火苗,一瞬间,脑袋里似有些恍恍然,现实与梦境中的记忆绞如乱麻。
“把它握在手里,我就能带你回去,炘儿——”
“——炘儿!别听他的!快扔掉它!快!”
霎时,又一个声音传入耳中!听上去和先前的一模一样!
“那是‘魂之牵引’,你的手心在吸它的温度!快扔掉它,否则,你将永远被困在这里!”
“炘儿,快握紧它,它将带你魂归本体!”
“炘儿!”
这些与冥朔一模一样的声音纷纷传来,真假难辨,她瞪着手心里的白色火苗,一时僵住不知所措,心里直发毛。
“嘻嘻……”
混乱中,一声窃笑响在角落里。
遭了!
手心里的白色火苗熄灭了!她来不及反应,一股无形的力量按住了她的后颈,将她一头猛扎进了“眼前”模糊的画面中,一瞬间,她仿佛还听见了远处熟悉的轰隆震响。
“炘儿,你才是意识的主人……把冷熠撵出神元……”
冥朔的声音忽远忽近……
“抓住它……”
“眼前”模糊的画面里,又浮显出了那朵白色的火苗,飘落到她的手心上。这次,她下意识地想要握紧它,可那股恼人的力量却将她的手指石化,令她无法动弹。
“可恶……你给我滚……出去……”
她骂着冷熠,然而,“眼前”的画面又逐渐变清晰,手心里的白色火苗明明灭灭。
“啧啧……好歹我救了你……你可真……令人伤心呢……”
她听见冷熠的声音飘入他们相连的意识中,恍然间,他的暗能量又将他们浸入了回忆画面里……
画面犹如浮光掠影,快速跳闪着,顾晓幸的自主意识浮浮沉沉,挣扎其中……
她看见过去的自己心神悲沮,正端坐在老魔王的紫和殿里,听他解释为什么要让冥家作为镇反主力军,上阵与冷熠互戮对峙;解释他下令延迟她与冥朔婚期的“良苦用心”。
“父王,您说的这些……炘儿其实……都明白。”
她面色疏离沉静,内心却是翻江倒海。
“你明白就好,这段时间……你就待在曦幽宫里……好好散散心吧。”
“嗯……”
她知道,父王想要将她软禁起来,避免再生事端……
回忆画面又一转,她看见浊云笼罩下的台阶上,六王子灰头土面,兵挫地削,跪泣在父王面前,给父王带来了四王子阵亡前线的噩耗。
这一刻,不知是感同身受太过震惊,还是情凄意切早已伤心到疲倦,她似乎看见父王浑厚挺曲的背影在风中晃动,像一只雪枝上的孤鹰,摇摇欲坠。
她忽然觉得,他竟也挺可怜的。
他们终归不是花草藤木,不是台阶旁那几株被赋予新生的结香楸,纵使她千般努力,已历经过无数次尝试,她也无法复活真正的亡魂。
她只能静默地接受这一切,终日难安地等待着,并痛恨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顾晓幸半梦半醒地挣扎在回忆中,手心里的温度若有似无,她模模糊糊地感受到神元里,那两股外来力量对她魂识的牵扯。远处不时传来熟悉的轰隆震响。
我不应该已经死了吗?我不是已经……
现实的记忆时而闪进脑海,与她遥远的回忆纠结缠绕。
难道之前的痛苦都白受了?我白白献祭了一次??
这个疑问像一壶清醒剂,泼醒了她的魂。
不!我决不允许他又……
她挣扎着摆脱掉了那股干扰自己的力量,画面淡去,相连的意识急停在一条岔道上。
向左或向右?道路尽头都悬挂着一盏白灯。
正当她犹豫之际,回忆的漩涡又凭空闪现,将他们吸卷了进去。
他们浸入了一个没有极光的夜里,眼前,主帅营帐内烛光摇曳,映衬着上座之人面色明暗不定。陈设的兵器闪着白色的光点,残留着日间冷酷的肃杀之气。
她暂时摆脱了父王的监视,又费尽心机避开众多耳目,乔匿身份找到了这片营地。
当带引她的营兵退却后,她摘下帷帽,露出苍白憔悴的脸庞:
“冥郎……是我。”
军帐里的他恍然愣住,沉冷的乌眸里,不禁流露出久别重逢后的喜悦,跃动着深情的烛光。
“炘儿,你怎么来了?”
他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拥入怀中,狠狠地抱住,难以置信却又有些担忧:
“你……不应该来这里的。”
少顷后,久违的相拥才缱绻地结束。她借着烛光,仔细端详着他。
剑眉星目,如削的英朗轮廓,覆着一层凛冽阴郁,他瘦了。
她心底的忧思、疼惜都噙在眼里,然而接下来要对他说的,更是令她难以开口。
可她再不开口,不冒险尝试,就真的离“崩溃”不远了。
“冥郎……这些日子里,我反复做着同一个梦……”
她憔悴的杏眸流露出深深的悲恐:
“一个噩梦。”
他不作声地看着她,温柔的眸光渐渐变得复杂深邃,好像有些意识到,她冒险前来的目的。
“冥郎……我……可不可以请求你……”
她努力不去回想噩梦里,她看见他满眼猩红,取下冷熠头颅的场景:
“你可不可以……如果有机会,可不可以……别对冷熠下杀手?”
昏黄的烛火晃动了几下,似有冷气吹过。
“炘儿……你父王可是要我取他首级。”
他沉缓的话音间,隐抑着一股强烈蹿涌的情绪。
“父王要的,只是一个结果……只要你肯……留他个活口,我想我能够说服他配合……我也有办法以假乱真……”
“那是欺君。”
她几近崩溃,却依然坚持:
“即使……出了差池,你也只是受我蒙蔽,不知情……欺君的罪名我来担就好。”
“我没必要冒这风险,更不可能让你趟这浑水。”
“我只是想再……给他个机会。”
“给他个机会?”
烛火忽而熄灭,灭了又明,隐抑的愤怒像一枚拉断了引线的炸雷:
“那混蛋残杀了我父亲!!”
万籁俱寂,寒意袭袭。
“我父亲尸骨未寒!!炘儿……你要我给他个机会?!”
仇恨灼烧着他,两眼闪烁着逼人的光芒。
她从未见他这般愤怒,额上一条青筋涨了出来,瞳仁可怕地抽缩着,活像一头随时准备扑咬的狮子。
“冥郎……对于你父亲的死,我很……”
滋滋……
回忆画面皱起了一圈圈波纹,如同此时,某人难以遏制的怒意那般剧烈翻涌,画面里的声音也随之变得断断续续。
然而很快,暗能量又暂且压制住了蹿涌的力量,抚平了“眼前”的画面。
“刀剑无眼!战场上,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画面里的他连声音都充满杀气。
“你有我的燕鳞衣,他就杀不了……”
她话音打住,把燕鳞衣的秘密咽进肚子里。那是连通她命门的衣甲,只要她不死,他就不会受伤致死。
“冷熠他……毕竟是我哥哥。”
她只轻声说。
“炘儿,你清醒点!你哥已经杀红眼了!为了夺你父王之位,他现在是六亲不认!你们的四王弟,就是被他亲手斩杀!!”
她像悬崖边上的青草,单薄地飘晃了晃。
“炘儿……”
他握着她的胳膊,满腔怨怒:
“要不是因为你哥,我们早就成亲了,我父亲也不会……”
一想到父亲被冷熠折磨致死,还砍头泄愤,他就瞋目切齿,眼里迸发出一道道刀一样的光: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冥郎……”
她黯然神伤,像失魂的蜉蝣徘徊在崩溃的边缘:
“求你,求你别杀他好不好?他是罪孽深重,可是,你要是杀了他,我真的……我真不知道以后我要怎样才能……面对你!!”
他凝住,凌厉的眸光深深地看着她。
“冥郎……”
她像拽着崖壁上最后一根稻草一样,苍白失魂,双唇颤抖,苦苦央求他:
“只要……只要你不杀他,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任何事……要是能弥补你的恨意……你要我做任何事都行!我……我……”
亮晶晶的泪珠在她眼中滚动,不知是积压了多久的悲恐绝望,才令她这般六神无主,颤抖的双手竟开始松解外帔系带,眼看着像是就要褪去衣衫……
“你干什么?疯了吗?”
他震惊地握住她的手,忙制止她!
整个帐子里都充斥着他的惊恼:
“你当我是什么人?!!”
她恍恍然,不明白他为何反应如此激烈,不过是觉得喘不过气,想要松解一下领口的丝带而已。
而他眸光灼灼怪异地闪烁着,似乎抑着某种强烈的渴求,又似乎很愤懑,满脸涨红,像是有什么东西一触即发,他隐隐按耐着。
“冥郎……我……”
他索性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只闷声说道:
“公主请回吧……臣不想看您这般自贱模样。”
自贱?她既困惑又委屈,脸上还挂着憔悴,正想追问,他就唤来护送的卫兵,似乎迫切地希望她离开。
她忽而瞥见暗处,在他脚边附近的地板上,竟有半段形似蛇尾的东西在生长,卷曲扭动,若隐若现。
她本能地一激灵,不知那是什么玩意儿,也不确定是否看清,想再细瞧,护送的卫兵就上前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哗啦啦!
“眼前”的画面裂成了无数碎片。
顾晓幸被回忆里的自己震惊到了!想不到自己曾为了冷熠,竟如此卑微地向冥朔求过情!
而这些回忆对于冷熠而言,无疑是往他的伤口上撒盐,就像一块碎玉摆在他面前,不断提醒他已然失去的疼痛滋味!
还有回忆里,那暗处地板上显现的东西……虽然冥朔难能可贵地,没有因此对她做出过分的事,但那东西的出现,就足以令他恼怒。他本能地咬牙切齿,怒火攻心。
他和冥朔都知道那是什么……
尴尬!大写的尴尬!不知谁比谁更尴尬!
复杂激涌的情绪交叠碰撞,一时乱了某人心神,才给了顾晓幸可乘之机,让她震碎了回忆的画面。
“该结束了……”
冥朔也尴尬窝火得近乎干涩的声音,飘入顾晓幸的脑海中。
黑暗里,淡入她视线的白色火苗化作了丝雾,缠绕上了她的手臂。
“结束?我说过可以结束了?”
另一个疯执的声音危险地说。
记忆碎片汇成杂乱的线团,犹如泥沼将她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