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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馆西施绝艳,昭阳飞燕娇奇。三分容貌一山妻,也是这般滋味。
妃子马嵬埋玉,昭君青冢含啼。这般容貌也成灰,何苦拆人匹妇。
话说直隶徐州,有一巨万富家,姓陈名彩,字之美。年纪三十一岁,妻房竟不生子。陈彩为人机智深密,有莽操之奸。对河邻舍潘玉,年六十岁,妻张氏,小他一年,生子潘,年二十五岁。娶媳犹氏,一貌如花。生下二子,长孙潘槐,二孙潘杨。一家门六口,家贫实难度日。犹氏日夜绩麻,相帮丈夫过活。这潘虽是贫穷,人却灵俐。往去邻家,借得五两银子,他在门首卖些杂货。一日,潘因腹中偶然作痛,唤犹氏看店,往内出恭便来,恰好对河陈彩走过,一眼瞟见犹氏生得如花似玉,魂魄飞扬。把身子复将转来,只做买物,又把犹氏上下一看。见了他那双小脚儿,十分爱慕,便道∶“小娘子,我要买几件货物,可取于我。”答道∶“请坐,店主便来。”陈彩答道∶“有坐。”听了他声音娇丽,陈彩便想,这妇人是个十足的了。我空有千箱万笼,黄的金,自的银,只少玉的人。若得他到手为妻,虽死无恨。”又想∶“我闻潘家极贫,若要谋他,必须利结他心,方能成事。”心下打算。必须如此。方可图谋。须臾潘出来,见陈彩施礼道∶“贵人难得到贱地,有何见谕?”彩言∶“适从宝铺经过,偶然要买几件东西,惊动莫怪。”潘云∶“足下要买何物?”陈彩到店中一看,“当买也买些。不要的故意也买些,取了许多,放在柜上,叫潘∶“兄请算一算。”止得二两本钱之物。说∶“照本该三两二钱,”陈彩道∶“那有照本之理。”道,“将货不可乱了,我去着小来拿。潘送出。
陈彩急至家中。忙取白金一锭。恰重四两二钱。叫一小使拿了拜匣,随过河来。潘隔河望见,忙叫犹氏点茶。只见陈彩取出那锭银子,交与潘道∶“外奉一两作利。”潘再三不肯受,陈彩说∶“如兄不收,弟亦不敢领货矣。”潘收了道∶“得罪了。”小将货物先自拿回。只见店面复送出两盏茶来。陈彩接了在手道∶“潘兄,你这般为人忠厚,怎不江湖上做些生意”守此几件货物。怎讨得发迹。”潘说∶“奈小弟时乖运蹴,也没有本钱,怎去做得。”陈彩说∶“兄若肯,小弟出本,兄出身子,除本分利如何?”潘道∶“若得如此青目,弟当大马报也。”陈彩说;“言重,今日且别,明日再议。”竟自谢茶去了。犹氏听见,对丈大说∶“若得这个人出本钱可图些趁钱。”潘说∶“忒也忠厚。方才之本,止得二两,他如今与我四两二钱。”将银子递于犹氏。犹氏说∶“他为甚买这许多何用?”潘道∶“他万万的财主。“这一锭银子,只当一个铜钱。”犹氏说∶”原来他家这般豪富。”不提。
次日陈彩邵下一请帖,请潘吃酒。潘竟赴席。谈及合伙之事,陈彩说∶“明日先付兄一百两,兄可往瓜州买棉花。待回来看好,与兄同去做几帐。如今和你合伙,便是嫡亲兄弟一般往来便好。”潘鳞说∶“全仗哥哥扶持。”尽饮而散。
次日,犹氏云∶“陈家今日将银付你,需设一桌酒答他,方见道理。不然被他说我家不知事体。”潘鳞道∶“贤妻见教极是。”即时写下请帖,自己袖了,”忙到陈家。相见时,先谢搅扰,后下请帖。陈彩欢喜,送出了门。潘家忙到午上,酒肴已备。只见陈彩打扮得齐齐整整。随了一个小使,拿着银子,到了潘家。潘家父子迎进,见礼,叙了闲话,将一百银子,送与潘玉道∶“待令郎做熟了,再加本钱便了。”潘玉言∶“全仗扶持。”说罢坐席。曲尽绸寥。酒阑人散。次日,潘雇船束装,别了父母妻子,即往陈家去说。陈彩送到船边、两下分别。一路上竟到瓜州,投了主人,买了棉花往徐州而回。
这陈彩常到潘家,假意问候,不时间送些东西,下此机智。隔了三个月,潘回家,见了父母妻子,即到陈家。见了陈彩,拿出银子一兑,除起本银一百两,徐下四十。陈彩取了二十两,那二十两送与潘。又扯住请他吃酒,欢欢喜喜,送出大门。潘到家,取出前银,与父母看了,一家门欢欢喜喜道∶“买些三牲福礼,献着神道,就请陈家一坐。”犹氏道∶“你前借的五两银子,可送去还他。也请他坐坐,想来都是好人。”潘玫说∶“正是。”忙取了五两,本利还了,取还原票,接了他们同饮。陈彩酒至半酣∶“我今番凑了二百两。你自再走一回,待再一番,与你同去。”潘欢喜,过了几日,陈彩将二百两银子付与潘玉父子收了,遂买舟再往彼处。别了家下,竟去了。不两月,潘回了。将本利一算,两人又分四十两。一个穷人家,不上半年,便有六十两银子了。陈彩便兑出五百两道∶“今番我与你去。”两下别了家中,一竟去了两个月。
回至西关渡口,是个深水所在,幽僻去处,往来者稀。上渡以篙撑船。彩思曰∶“此处可以下手。”哄船家曰∶“把酒与我一暖,与潘舍同吃”船家到火舱里取火,陈彩走上船头道∶“你可到船中吃酒,待我撑罢。”潘那篙子被陈彩来取,潘放手,陈彩一推,跌在深渊里面。潘撺上水面,陈彩一篙打了下去。方叫船户救人。梢公来时,人已浸死矣。请渔翁打捞尸首,就将钱买托渔翁,以火烧尸。焚过,埋了骨骸。
下船归家,着了白道袍,见了潘玉便大哭起来。以后方说潘跌下水凶情,潘家父母妻子一家痛哭。陈彩又假哭而陪。潘父母细问情由,陈彩言∶“因过西关渡,他上渡撑船,把篙不住,连人下水。水深且急,力不能起,只得急唤渔船捞救。寻得起来,气已绝矣。船上不肯带棺,只得焚骨而回。”言毕,潘家又哭,彩将卖货帐目并财本一一算明,又趁银一百两交还潘玉。满家感激一番∶“若非尊驾自去,则骨亦不能还乡矣。实是大恩,多感多感。”送出了门。
潘玉把二孙做了孝子,出了讣状,立了招魂幡,诵经追荐。一应又去了些银子。一家五口,吃了年徐,又大泼小用,那银子用去七八了。儿子又死,自身又老,孙子又小,不能抚养。欲以媳妇招一丈夫赘家,料理家务。陈彩闻知其事,即破曰∶“不可招赘。他到家初然依允,久后变了,家必被他破败,孙子被他打骂,你两个老人家被他指说。赶也不好赶,后悔何极。依我愚见,守节莫嫁为上。缺少盘费,我带得十两在此。下次如要,我再送来。”一家儿见了,感激不尽,称他无数好处。
又过半年。潘家又无银了,要将媳妇出嫁,得些银子,也好盘费。陈彩唤了媒婆道∶“如此,如此,得成时。后来重谢。”媒婆进了潘家,坐下道∶“大娘子出嫁,要何等人家?”潘玉说∶“不过温饱良善人家便了。”媒婆起身道∶“是了,明日有了人家,便来回复。今日对河陈财主,央我寻个美貌二娘,要生儿子的。我去与他寻寻看。”潘玉道∶“可是陈之美?”媒婆道∶“正是,正是。”潘玉道∶“何不把我媳妇与他一言。”媒婆道∶“恐大娘子不肯为妾,故不敢言。”潘玉道∶“你不知我受他家好处,故此不论。”媒婆说∶“如府上肯,不必言矣”。别了竟到陈家,犹氏与公婆道∶“宁为贫妇,不为富妾。公公怎生许他?”潘玉道∶“他的为人,你自晓得的了。况前日收了他十两银子用去了,若将你嫁与别人,必须还他。将你嫁他,他必不敢说起还有二十两银子。不必言矣。况我两个老人家,早晚有些长短,得你在他家,你看我两个孙子分上,必然肯照管。收拾我老两口儿的,故此许他。实非别念。”只见媒婆与一小使,捧一盒子进来。媒婆道∶“大娘子好造化,一说一成。送聘金三十两与潘阿大,明晚好日,便要过门。”潘玉夫妻欢喜,写个喜帖,出了年庚,各自别去。
次日,陈家将轿来迎,犹氏拜别公婆,与两个孩儿说了,含泪儿上轿。到了陈家,拜了祖宗,见了大妻,夫妻归房,吃了和合酒儿,又下来一家儿吃酒。大妻见犹氏标致,心中忿忿不乐。夜已深了,陈彩与犹氏上楼。陈彩扯犹氏睡,犹氏解衣就枕。陈彩捧过脸儿,唆过一下道∶“好标致人儿,咱陈彩好福气也。”说罢,竟上阳台。犹氏金莲半举,王体全现。星眼含情,柳腰轻荡。而陈彩年虽大于潘,而兴趣比潘大不相同,故犹氏爱极,是以枕席之情尽露。陈彩十分美满,便叫犹氏道∶“你前夫好么?”犹氏摇首。又问道∶“我好否。”点点头。道∶“既好,舍不得叫我一声?”犹氏低低叫道∶“心肝,果好。”那陈彩便着实的做一番。犹氏爽利,两下丢了。
自此二人朝欢暮乐,似水如鱼,竟不去理着大妻。故此大娘气成怯病。一发在床服药无效。陈彩并不理他。犹氏嫁过陈家一年,生一子,大娘见犹氏生子,一发忿极,遂致身死。陈彩把犹氏作了正室。一家婢仆。俱唤大娘。又过一年,又生一子,陈彩大喜。到满月之日,请集诸亲,在室饮酒。
且说犹氏,因产已满月,身上垢腻,唤使女烧汤,到房中沐浴。正下兰汤,浑似太真遗景。有新浴词为记∶兰汤既具,浴罢敬凉。纱葛新裁,着来适体。夜月冰壶之魄,春风沂水之情。唤娌柿其颠毛,命童按其骨节。披襟池上,正逢竹下风来。雪饮庭中,忽见松梢月出。三飨为家常俸禄,一扇乃自在侈行。多扑流萤,检点光能辩字。满簪茉莉,榔榆髻小于化。清士隐见之时,静女停针之会。身安即福,点算是浑。萧然已出尘埃,不复更知寒暑。又如心无俗虑,永胜为官。客是好儿,颇能脱鬼。平时业已称快,夏月尤见相宜。溜足清流,有望八荒之想。振衣盘石,欲追四皓而游。可谓得意忘言,虽有贵人不换。
合德体香,酿成祸水。太真脂滑,污及清华。汉帝暗掷金钱,明皇数回王辇。未能操体,徒以海淫而已。
堂客酒散之时,正房中浴完之际。陈彩到房,见犹氏拭浴,浑身白玉,并无半点暇疵。一貌羞花,却有万千娇艳。脚下一双红鞋儿,小得可爱,十分兴动。情思不堪,忙自脱衣,把犹氏放倒牙床,便自尽情取乐。又将小脚儿捻了几把,架上肩头。看了他粉白身子,恨不得把他吞了下肚。尽兴弄了一会,犹氏水不住流出。陈彩把眼去看,见细草茸茸,馒头一缝,把手在上边满摸道∶“心肝生得这般丰满,实为可爱。我要做一个倒插莲花,我在下边,看他进出,你可肯么?”犹氏说∶“两年夫妻,不知被你弄尽了多少景况,哪里有什么不肯。”遂扒于陈彩身上,将花牝凑着痒处。摇一会,套一会,住一会,墩一会,搂了身子研一会。弄得高兴,犹氏丢了。陈彩心下十分得意。正是∶不施万丈深潭计,怎得骊龙项下珠。
犹氏嫁过陈家,已是几年。自己年纪,已是三十岁了。其年潘玉年已七旬,犹氏与夫言曰∶“潘家公公,明日已是七十岁了。我想当时嫁你,亏他一力儿做主,致我今日富贵。怎忍见他无儿老父,值此荒凉。不免劳费一二两银子,待我过去,与他一贺。你心下如何?”陈彩骗他媳妇到手,哪里还肯使这般闲钱,只因爱妻说的,只得取二两银子道∶“你要自去走遭,晚上便回。”
犹氏即时梳洗整齐,上了轿于,竟往潘家而来。大小孩儿,见了娘来,一齐欢喜,同了母亲进内。潘玉夫妻见了媳妇,双双下泪道上“你过去多年,我两人那一日不思。那一日不想。两个孙子,又无挣处,一家四口,有一顿,没一顿,苦不可言。”犹氏说∶“陈家丈夫虽有钱财,不知他的钱在家中便十分紧急的。全不似待我家这般宽厚。十两进门就上帐,百两进门就上账,一些也不得放松。故媳妇时时有心,实无半毫为敬。数日前,且喜他死的妻子房中有一只灰缸、藏灰久矣,偶然该是媳妇造化,里边都是金银首饰。媳妇取了,今日悄悄将来,奉与公姑。”说罢,开了箱子,取出许多物件,约值五百馀金。潘玉见了道∶“好个孝顺媳妇。如今的世人,嫁去了便恩断义绝了。哪里还念前夫的公姑。今日方见你的孝心。好了,你的大孩儿今年十四岁、小的十二岁了,我将此银,一边与他二人做生意,一面定两房孙媳妇。我的老年便好收成了。”犹氏道∶“我知公公生日还未,只因记念日久,无由而见,假说明日生辰,他奉银二两,乞公公叱留。”潘玉道∶“我不好收他的。”犹氏说∶“不妨,这是媳妇主意送的。”犹氏见了孩儿,如见亲夫一般,各自下泪。潘玉分付孙儿,“买些什物,请你母亲。”犹氏说∶“儿,你母亲日日有得吃的,买些请祖父母两个。”孙儿买了物件进门,犹氏见了,脱下长衣,即往厨下料理。潘玉见了,叹曰∶“处了这般富贵。犹氏肯入厨调理。我家无福该这般贤妇。”犹氏安排端正,请公婆坐了,斟酒奉着,自己同两个孩儿,在下边同吃。
公婆十分大喜。不觉天晚,陈彩唤人来接。犹氏回道∶“明日方回。”小使去了。
少停又唤几个来接。潘玉道∶“他家缘大的,一时缺不得家主母的。儿,你去罢。”犹氏依公公分付,穿衣拜别。两个儿子,送娘到了陈家方转。
闭话休提,且说又是十年光景。那潘玉夫妻双双眉寿。犹氏年已四十岁了。潘槐娶妻,生了两个子。潘杨娶妻,也生一男一女。陈彩长子十八岁了。娶媳妇也生一孙。次子十七岁,方才娶,这犹氏虽止得四十岁,倒是满眼儿孙的了,陈彩见生子生孙,道∶“我不求金玉重重富,但儿孙个个贤。”
一日天暑,夫妻二人就在水阁上铺床避暑。看了那荷花内鸳鸯交颈相戏,陈彩指与犹氏看道∶“好似我和你一般。”犹氏笑曰∶“我和你好好儿坐在此间。”陈彩见说,知犹氏情动,扯了他往榻上云雨起来。那犹氏被陈彩这色鬼日日迷恋,便不管日夜,一空便来,故此再不推辞。夫妻二人,实是恩爱。弄了一会,方才住手。且一阵凤来,雨随后至。一阵阵落个不住。正是∶最怜燕乳,梁问语是无粮。
不省蛙鸣,草下诉何私事。
须臾云收雨散。夫妻二人又看看荷花池内部鸳鸯戏水。陈彩笑曰∶“我们如今不象他了。”犹氏一笑。取了一技轻竹,把∶鸳鸯一打,各自飞开;陈彩曰,“你不闻休将金棒打鸳鸯,打得鸳鸯水底藏。
好似人间夫与妇,一时惊散也心伤。”
犹氏把竹往水面打了一下道∶“难道我打水,你也有诗讲。”陈彩道∶“也有谁把琅圩杖碧流,一声声破楚天秋。
千层细浪开还合,万粒明珠散复收。
红蓼滩头惊宿鸟,白萍渡口骇眠鸥。
料应此处无鱼钓,卷却丝纶别下钩。”
犹氏说∶“你原来会做诗,待我再试你一首。”犹氏往池中一看,一个青蛙浮在水面。犹氏将竹照蛙头上一下,那蛙下水,顷刻又浮水上来。犹氏又一下,打得重了些,登时四脚朝天,死了。一个白肚皮朝着天。犹氏笑曰∶“这死青蛙难道也有诗?”陈彩道∶“闵诗有云∶蛙翻白出阔,蚓死紫之长。岂不是诗!”犹氏笑曰∶“这诗我却解不出。”陈彩道∶“哪闵呆见一青蛙死了,水上白肚朝天,四足向道,分明像个白的出字,道只是阔些,故云蛙番白出阔。又见一蚯蚓死于阶下,色紫而曲,他说犹如一个紫的之字一般,只是略长些。故曰蚓死紫之长。”犹氏笑道∶“这是别人的诗,作不得你的,故我偏要你自做一首。试你学问。”陈彩想着青蛙被犹氏打死,浑似十八年前打死潘模样无二。向了犹氏说∶“你要我做诗不打紧,恐你怨我。故怎敢做。”犹氏笑道∶“本是没有想头罢了,我与你十八年夫妻。情投意合,几曾有半句怨言。如今恨不得一口水吞你在肚里,两人并做一人方好。还说个怨字。便是天大的事,也看儿孙之面,便丢开了。还这般说。”陈彩见他如此一番说话,想料然不怪我的,即时提起笔来写道∶当年一见貌如花,便欲谋伊到我家。
即与潘生糖伴蜜,金银出入锦添花。
双双共往瓜州去,刻刻单怀谋害他。
西关渡口推下水,几棒当头竟似蛙。
犹氏道∶“西关渡口,乃前夫死的地方。你敢是用此计谋他?”陈彩笑道∶“却不道怎的。”犹氏道∶“你原来用计谋死他,方能娶我,这也是你爱我,方使其然。”将诗儿折好了,放入袖里,往外边便走。陈彩说∶“地上湿禄禄的。哪里去?”犹氏说∶“我为你也有一段用心处,我去拿来你看,方见我心。”陈彩说∶“且慢着,何苦这般湿地上走。”犹氏大步走出了大门,喊叫∶“陈彩谋我丈夫性命,娶我为妾,方才写出亲笔情由,潘家儿子快来!”潘槐、潘杨听见是母亲叫响,一见没命的跑将过来,哄了众百姓聚看。犹氏一五一十说了一遍。陈彩两个儿子,两房媳妇。来扯犹氏进门。陈彩亦出来扯,潘槐、潘杨把陈彩便打。犹氏道∶“不可打,此乃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随我往州内告来。”众邻女那劝得住。
恰好州官坐轿进衙门来。犹氏母子叫屈,州官魏爷分付带进来。犹氏将陈彩八句蛙诗,把十八年前情由诉上。州官大怒,登时把陈彩拿到,无半语推辞,一一招认。魏爷把陈彩重责三十板,立拟典刑。即时申文上司。犹氏并二子槐、杨,讨保候解两院。是日,州衙前看者,何止数千人。皆言∶此妇原在潘家贫苦,绩麻度日。今在陈家有万金巨富,驱奴使婢,先作妾而后作正,已是十八年了。生子生孙恩情已笃。今竟呈之公庭,必令偿前夫之命,真可谓女流中节侠,行出乎流俗者也。
过了月馀,两院到案已毕,将陈彩明正典刑已定。彩托禁子叫犹氏并二子到狱中嘱付。犹氏不肯去见。只使二子往见之。彩嘱二子传命曰∶“我偿潘之命已定矣。你母怨已酬,结发之恩已报。何惜见我一面。我有后事,欲以付托。”二子回家见母,将前事悉言。犹氏道∶“与他恩义绝矣,有何颜见我。”决然不去。二子入狱,将母之言说与父知。彩大怒曰∶“我在狱中,受尽苦楚,不日处决矣。他到我家,受享富贵,问他还是潘家物乎,陈家物乎?”二子到家,以父言传母。犹氏曰∶“我在你父家,一十八年。恩非不深,只不知他机谋大很,今已泄出前情,则尔父是我仇人,义当绝矣,你二人是我骨血,天性之恩,安忍割舍。你父不说富贵是他家的,我之意已欲潘家去矣。今既如此说,我意已决。只当你母亲死了。勿复念也。”二子跪曰∶“母亲为前夫报仇,正合大义。我父情真罪当,不必言矣。望母勿起去心,须念我兄弟年幼,全赖母亲教育。”说罢一齐哭将起来。两个媳妇苦苦相留。犹氏不听,登时即请陈彩亲族将家业并首饰衣服,一一交付明白,空身回到潘家。仍旧绩麻,甘处淡薄,人皆服其高义。后潘二子尽心生理,时运一来,亦发万金。潘玉夫妻寿年九十。犹氏亦至古稀,子孙奕叶。 潘之有妻,仇终得报。叹陈彩之奸谋,祸反及身。正是∶祸本无门,惟人自招。作善福来,作恶祸到。
总评∶彻笑世人,每以恩情二字与仇怨二字分看。馀独以为此四字,正当互观。
何也?夫陈彩一见潘之妻,从此一种恋恋之情,便生出许多绵绵之恩。及至西美渡口,结成莫大之仇。是自买物之时,已种西关之怨矣。及其计就谋成,鱼水之欢,何如其恩也。复至荷亭之戏,棒打之欢,恨不能合二身为一身之语,夫妇恩情,至此极矣。抑孰知情之极,怨始露,仇始雪,而西关之怨又从极乐处报。孰谓恩情非仇怨乎。孰谓仇怨非恩情乎。虽然孟子云∶“有伊尹之志则可。”使潘之妻恋富贵而忘贫贱,贪新情之舍!日好,则两棍当头之语,虽露而报仇之念,未必如此其坚也。此回小说,当作一卷之首,可以惊人,亦足以风世。妙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