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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千千凑到他耳旁轻轻道:“千千的心很矛盾呢!”
两人在观远台凭栏并立,俯瞰颖水方面的情况。所有当头领的均离开钟楼分头行事,副帅卓狂生也到广场从夜窝族为燕飞挑选应变部队,钟楼之颠只有十多个工事兵在设置供指挥灯升降的栅架。
长风迎面吹来,两人衣衫拂扬,彷似是随时会御风从人间返回仙界的神仙眷侣。
天色早已黑齐,云多掩月,在边荒集辉煌的灯火裹,时现时隐的月儿黯然失色。
联军人人戴上夜窝族人的额箍,以资识别敌我,其中部份是卓狂生的储备,其它便是在这几个时辰内竭尽人力物力赶制出来应急。这种头箍质料特别,能在晚间反映微弱的光线,敌人想冒充也不成。
联军更在纪千千的提议下约定三种应对的手号和军令,避免敌人得到额箍后鱼目混珠。
两人偷得少许空间,方有机会说私己话。
燕飞审视纪千千花容,不解道:“矛盾?”
纪千千向他皱起可爱的小鼻子道:“当统帅的当然要把得力的大将派到战场去,可是谁家女儿希望自己的情郎到战场冒险呢?这不是心情矛盾是甚么?我的燕郎啊!”燕飞听得心神皆醉,纪千千还是首次直指燕飞是她的情郎。与赫连勃勃一战后,他一直想向纪千千表达心中对她的爱意,可是总有点不知从何说起,不知如何方能尽道自己心底被她激起复杂微妙而深刻的情感。可是此刻在“边荒四景”之一的观远台,看着整个边荒集万众一心地动员以应付即将降临的战争风暴,他忽然感到甚么话都是多此一举,他们的相恋已是铁一般的事实。
燕飞深吸一口气,叹道:“若今次死不掉,我会带千千去欣赏边荒集的另外两景。”
纪千千双目异芒连闪,喜孜孜道:“燕飞啊!你不会像其它男人,说过便算吧!”
燕飞叫屈道:“我燕飞说何曾试过信口开河?我说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
纪千千喜翻了心儿的道:“成哩!成哩!千万勿要学那些专爱哄女儿家的男人般誓神劈愿,人家愿意相信你。嘻!你可知道自己正是千千的边荒集呢?”
燕飞胡涂起来,又感兴致盎然,摸不着头脑道:“甚么你是我的边荒集?我是你的边荒集?”
纪千千明亮的秀眸一霎一霎的柔声道:“边荒集是无法无天嘛!任何循规蹈距的人到这里来后都会失控,因为无法无天嘛!人家早为你失控。你是我最好的情人,任何别的人我都不要,所以你是千千的边荒集。”
燕飞剧震道:“千千!”
纪千千探手抚上他的脸庞,柔情似水的道:“不要说话,你的眼睛告诉了我最深心处的隐秘。我不想知道你过去的事,也不想知道将来会是如何,只知道在此战争风暴漩窝裹的一刻,我们是真正地热爱对方,没有任何保留。换过另一种情况,我们的发展绝不会这么快,可是在时间无多下,我们再不可以浪费时间,对吗?”
燕飞更说不出话来,纪千千的爱,像席卷大地的洪峰,像燎原的大火,释放出来后可以把一切改变过来,即使是燕飞早已死去的心。
他的生命从未试过如此充实和有着落,只要能安渡眼前的大灾劫,天地将任他们遨翔,其它甚国仇家恨都变成次要。
纪千千目光投往颖水,俏脸现出缅怀的神色,悠悠道:“这几天是千千活得最惬意的日子,好像有一股无名的力量,把千千带到一个崭新的天地去,体验到前所未有的新事物,悲欢离合是如此激烈地替换着,得失间全没有分隔。自从干爹口中听到你这个人,你便在千千心中形成一个特别的形象,到面对面遇上你,更发觉真正的你像一个奇谜,只有真诚的爱方能破解的奇谜,一切太美妙哩!”
燕飞待要答他,忽然虎躯剧震,呆望着古钟场束面处。
纪千千也娇躯猛颤,失声道:“天啊!他们竟回来了!”
庞义、小诗和第一楼的兄弟,正步入广场,还向他们挥手。
刘裕藏身离地丈许的树朾处,静心等候。他的伤势虽大有好转,不过仍未宜与人动手,而他亦不准备和对方短兵相接。
蹄声从小丘另一边传来,显示他所料不差,这批骑士确是冲着王淡真而来的。
刘裕心中在感谢老天爷,如非阴差阳错地让他遇上王淡真,肯定这位名门的天之娇女难逃魔掌。
火把光在坡顶出现,十多骑无后奔上小丘。刘裕聚精会神的瞧着,心中求神拜佛希望司马元显是亲自督师,将省回他不少气力。
接着整座山丘都是骑士,火光映得四周疏林一片血红,幸好刘裕藏于枝叶茂密处,不虞被对方轻易察觉。
照他的猜估,司马元显干这种伤天害理,可令他丧名败德的事该没可能假手他人,所以必亲力亲为,以免事情外泄。而随他来者肯定是他信得过的心腹,人数亦不会太多。
只要司马元显手脚够干净,得尝大欲后王恭势无从追究。
蓦地司马元显在十多人簇拥里现身坡顶,刘裕登时心中大定,晓得自己胜卷在握。现在要杀司马元显对他来说只是射一箭么简单,只恨却非明智之举。若主子被杀,其手下在别无选择下只好拼死力拼,以他刘裕现在的状态,兼之又不能不顾而去,大有可能须赔上一命。
他只是要吓走司马元显。
司马元显躲在队伍中间,正表示他对孙恩非是全无顾忌。他应已从败返南方的王国宝清楚到天师道的大军正在边荒内活动,刘裕便是要利用他这种惊弓之鸟的心态,把他骇走。
有人在丘顶叫道:“他们醒觉了,正逃进边荒去。”
司马元显狞笑道:“看你能逃多远,给我追!”
正下坡的数十骑齐声呼啸怪叫,像见到猎物般快马加鞭,街刺而下。
刘裕深吸一口气,冷静地把箭搭到强弓去,缓缓拉成满弓,瞄准开始下坡的司马元显。
敌方的前锋此时离刘裕藏身处不到三十丈,正以高速奔至。
司马元显一声怪叫,夹腿催马,四周手下同时加速,十多人直街而下。
“嗖”!
劲箭离弦疾去,投往司马元显,对他的马速拿捏得精准无伦,充分显示出刘裕不论在眼力和箭术上均是一等一的高手。而更重要的是刘裕的一对灵手,令他有信心可以命中目标。
“呀”!
司马元显发出嘶心裂肺的痛呼,被冷箭透小腿而过,差点掉下马来。
一时所有人均慌了手脚,纷纷勒马,更有马儿留不住脚,连人带马从丘坡滚下,造成更大的混乱。
火把掉到地上,立时燃着野草,生出浓烟,猎猎作响。
原本声势迫人、队型整齐的骑队,因主子受伤,乱成一团。
刘裕知是时候,狂喝道:“天师有命,须活捉司马元显那小子。”
这是通知埋伏各处箭手发动的暗号,三十支劲箭立时从各方射出,往敌人投去,射马而非射人。
敌人从混乱变成崩溃,尤其以为中的是天师军的埋伏,谁人还有应敌的勇气?
司马元显是第一个没有勇气的人,就那掉转马头、强忍痛楚,亡命往丘顶奔回去,其它人见主子逃走,争先恐后的追随其后,掉到地上的急忙爬起来,只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不能比马儿跑得更快。
刘裕和众箭手齐声发喊,瞧着对方转眼逃个一干二净,只剩下十多匹倒地受伤的可怜马儿,仍在发出令人不忍耳闻的哀鸣。
徐道覆立于高岗上,凝望十多里外的边荒集,在她辉煌的灯火后,包含着几许焦虑、疑惑和惶恐。
虽然很多事未尽如人意,其中郝长亨反被屠奉三算倒固是出乎料外,边荒集忽然团结一致,击垮赫连勃勃的大军也是事前没有人可以想象得到的,不过边荒集仍难逃败亡屈服的命运。
这场仗并不易打。
当然徐道覆并无丝毫惧意,在天师道中论智慧武功,首推“天师”孙恩,但在战场上争雄斗胜,孙恩也要自愧不如他徐道覆。
在与建康派来的南征军多次交手中,他从未吃过败仗,诐他亲手斩杀南晋偏将级以上的人马多达一百一十五人,可谓战功彪炳,在天师军中无人能及,即使在南方诸将里,如此战绩亦仅只他一人。
孙恩便多次推崇他是战争的天纵之才。他自己知自己事,天分虽然重要,他的成就主要是来自苦研历代兵法战役的成果。
他的性格亦助他成为无敌的统帅。
他从来不会轻敌,更比任何人更清楚战争是决定一切的必然手段,自古以来这情况从没有改变过,一直在进行着不同规模、不同形式、不同性质的各式各样的战争。
他的兵法以六韬和三略为基础,在他的变通下运用至出神入化的地步,尤重文、武二韬,精于对军队的管治、训练、武备和战略。
今次攻打边荒集的策略由他全盘厘定,送交慕容垂批阅,以后者的雄材大略,征战经验之丰富,亦只作了少许修改,令他深以为傲。
他的策略可大分为天时、地利、人和三方面。
天时者,是在淝水之战后,南北两方均出现分裂不稳的局面,只要他们双方秘密行军,到北方诸胡和南方朝廷惊觉之时,早失去反制的时机,只能坐呼奈何。
在这方面他们做得非常成功,慕容垂徒步穿越巫女丘原,他们天师军则神不知鬼不觉地经大别山抵达边荒,令边荒外的势力无从支援。
地利方面,以边荒集的无险可守,自是利攻不利守,只要控制颖水,边荒集的防守将全面崩溃。若对方死守颖水,又势难挡陆路南北大军优势兵力的夹击,强弱悬殊下,边荒集能守个把时辰已相当了不起。
无险可守的边荒集须防守的战线过长,处处破绽,只要发动铺天盖地水陆两路的进击,再以精兵觑情况集中于一点作突破,必可一举摧毁边荒集的防御力。此正为文、武、龙、虎、豹、犬六韬中虎韬的精义,专论在宽阔阵地上的各种战术策略。
人和方面,正是人欠我有。
边荒集从来是一盘散沙,人人只为私利的地方,他们更派出郝长亨这只厉害的旗子,无所不用其极地分化边荒集的各大势力。
只恨不知甚么地方出了岔子,或许是因慕容垂存有私心,令赫连勃勃尝试先一步控制边荒集,又或是赫连勃勃自把自为,破坏了整个无懈可击的布局。
人和再不属于他们。
卢循来到他身旁,兴奋的道:“江海流遇伏大败,据聂天还指江海流五脏俱伤,命不久矣,颖水已在我们控制下。”
徐道覆想起纪千千,叹了一口气。
卢循讶道:“这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吗?对我们统一南方的大业,有利无害。”
徐道覆目注边荒集,淡淡道:“天师有甚么指示?”
卢循道:“天师任命你为战场上的主帅,我为副师,一切由你看情况决定。”
徐道覆道:“师兄看法如何?”
卢循狞笑道:“边荒集是网中之鱼,只待我们将网收紧,可把不知天高地厚的边民一网打尽。虽说他们初战报捷,可是与赫连勃勃和郝长亨两役,早使他们成为疲惫之师,更何况他们只是因势成事凑合到一起的乌合之众,看去似模似样,事实上却不堪一击。”
徐道覆沉声道:“师兄不觉得今晚的边荒集与过去几晚不同吗?”
卢循目光投往高悬于古钟楼上一盏特大的明灯,挥散着绿色的光芒,特别夺目,点头道:“边荒集的灯光比平日辉煌,夜窝子亦不用采灯而用一般的风灯,连无人的废墟也灯光火着。哼!边人真蠢,如此目标明显,对我们是大为方便。”
徐道覆神色凝重的问另一个问题,道:“假若慕容垂和铁士心没有依约定在子夜后一个时辰内发动攻击,我们该如何办?”
卢循微一错愕,细思片刻,狠狠道:“我们便先拔头筹,把边荒集攻下来!”
徐道覆摇头道:“我看不通。”
卢循大讶道:“道覆看不通甚么呢?”
徐道覆苦笑道:“我看不通边荒集。更不知谁在主持大局?在一个时辰前,我们混在集内的人全部被驱离开,现在边荒集和其周围数里之地完全彻底地在边人联军的掌握内。只是那盏高挂古钟楼上的绿灯足教我生出极大的疑虑,如我没有猜错,这盏灯应是告诉集内的联军我们尚未进入警戒线的范围,这表示对方再非乌合之众,而是建立起优良指挥系统的雄师。能想出此高台指挥法的人绝不能小觑。只此一着,边荒集再非无险可守。若我们全无戒心的把兵力投进去,肯定会遭不测之祸。”
卢循愈听愈心寒,猛吸一口气道:“你看得很精细,如此我们只好待慕容垂发出进攻的讯号,方全面进击。”
徐道覆道:“有一件事我真的不明白,边荒集因何可以忽然团结起来,又知道我们和慕容垂将于今晚连手进犯边荒集?”
卢循苦笑道:“我也想找个人来问问。”
徐道覆道:“若我是对方,必想尽办法延误我们任何一方的进军,如此将可以尽全力以击溃另一方的人。”
卢循点头道:“我也有这个想法。”
徐道覆叹道:“苦候慕容垂大军的来临只会令我们陷于被动,是下下之计。上计是在慕容垂抵达前,我们先一步封锁边荒集的南面和西面,再以小队突袭的方武施以搔扰战,令边人联军疲于奔命。”
卢循欣然道:“南方水陆两路均被操控在我们手上,只余西面因郝长亨的撤走出现空档,那方可由我全权负责。”
徐道覆道:“有师兄主持,我当然放心。屠奉三选取的小谷形势非常优越,以屠奉三的知兵肯定不会轻易放弃此坚强的据点,更可能会设下陷阱让我们踩进去,请师兄小心行事。”
卢循冷笑道:“我保证他们会自吃苦果。现在颖水之东我们并没有部署兵力,应否在那方面作点功夫呢?”
徐道覆摇头道:“在边荒集混的全是亡命之徒,若知全无生路,必死战到底,我们开放一方让他们逃生,始为上算。我们可于颖水东岸布下一支千人部队,由许允之率领,到边荒集溃败逃亡之际,方全力追截宰杀,如此将可粉碎他们卷土重来的力量。”
卢循笑道:“此计妙绝,我会嘱他们若见到你的美人儿,千万不要辣手摧花,好让她夷然无损地供道覆在床上亨用。”
徐道覆露出苦涩的表情,摇头一叹,旋又“咦”了一声,呆看着边荒集的方向。
边荒集正逐渐消失。
一盏一盏的灯接连熄灭。
卢循也看得目定口呆。
最只剩下似在虚空高悬的绿灯,整个边荒集被黑暗吞噬。
没有人可以从集外看到集内进行的任何事。
边荒集变成了谜一样的处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