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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飞张开眼帘,见到赫连勃勃推门入房。他虽然没有携带武器,燕飞却感应到他浑身杀气,显示对方正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
但赫连勃勃就算有熊心豹胆,他也不敢在单对单的情况下,主动挑战力能斩杀竺法庆的高手,而赫连勃勃更是深悉竺法庆的人,不会犯上姚兴或慕容麟因竺法庆被杀,而蓄意贬低竺法庆的错误。
赫连勃勃是处于被动的形势下,既摸不通燕飞的心意,又不得不来见他。
燕飞在天亮前回到赫连勃勃的卧室,惊动他的手下,逼得他不得不赶来见他。
赫连勃勃直抵床前,沉声道:“燕兄为何去而复返?”
燕飞仍盘膝安坐榻子上,语气平静的道:“波哈玛斯根本不在集内,为何你却不告诉我?”
赫连勃勃现出错愕的神色,接着冷哼道:“我和你的协定是在三天内,提供阁下一个刺杀波哈玛斯的机会,并不用告诉阁下所有关于我方的事。对吗?”
燕飞对他的强辞夺理并不惊讶,打从第一次在边荒集与此君碰头,他便晓得,对方是那种一切自以为是,从不作反省的人。要他认错,比要太阳从西天升起来更困难。
淡淡道:“难道赫连兄不认为在集外刺杀波哈玛斯,比在集内杀他更理想吗?”
赫连勃勃发狠的道:“我根本不晓得他到哪里去了,边荒这般大,到哪里去找他呢?”
燕飞恨不得立即拔剑把他斩了,再杀出夜窝子去,不过,这当然是下下之策,一旦陷入重围,十个燕飞也难以突围逃走。赫连勃勃因看准自己不敢动手发难,故敢前来见他。
微笑道:“不过因祸得福,我正因不知波哈玛斯刻下不在集内,所以刚才跟在姚兴背后,到洛阳楼走了一趟,听到姚兴和慕容麟一段精采的对话。”
赫连勃勃无法控制的遽震色变,双目凶光大盛,沉声道:“燕飞你勿要挑拨离间。”
燕飞好整以暇的道:“我燕飞是那种人吗?”
赫连勃勃没有直接答他,低声下气的问道:“他们说什么呢?”
燕飞道:“在边荒的首次战役里,你老哥因另有居心,早开罪了慕容垂。而慕容垂肯容忍你,是看在你仍有利用价值的分上,可以继续于河套地带担当对抗拓跋族的角色,更因你与弥勒教关系密切,不愿与弥勒教正面冲突。”
赫连勃勃的呼吸沉重起来,显是被燕飞这番话直说入心坎里去。
燕飞盯着他道:“不论慕容垂或姚苌,均乐意玉成竺法庆大举南下的心愿,对他们来说,南方愈乱愈好。”
赫连勃勃不耐烦的道:“姚兴和慕容麟究竟说过什么话呢?燕兄可否直接点说。”
燕飞心中暗叹,赫连勃勃就是如此一个人,别人的忠告根本听不入耳。
淡淡道:“姚兴说他所以容忍你,全因弥勒教的利用价值。可是,现在竺法庆已死,弥勒教云散烟消,你老哥再没有利用价值,反成祸患,所以决定放弃你。至于他会否在途上伏击你,又或任得你返回统万,以对抗拓跋珪,则因我必须趁天未亮离开,没法听到那段谈话了。”
赫连勃勃双目凶光大盛,出拳在空中虚击一记,以渲泄心中的怒火和愤恨。
燕飞道:“这是赫连兄最后一个机会,究竟选择与我坦诚合作,还是继续玩手段,希望能一举两得,同时害死波哈玛斯和我?”
赫连勃勃勉强压下怒火,双目射出不服气又不得不屈服的矛盾神色,道:“有一天,我会教他们后悔。”
燕飞道:“眼前便有这么一个机会,对吗?”
赫连勃勃移到床边,坐了下来,低声道:“你认为这真的是一个机会吗?我现在必须立即离开,而我确不晓得波哈玛斯到哪里去了,恐怕姚兴同样不知情。”
燕飞心忖,他终于肯说老实话,因为他亲耳听到姚兴也不知道波哈玛斯到了哪里去。
道:“东南西北哪个方向呢?”
赫连勃勃显示出合作的诚意,因为燕飞激起了他对姚兴作出报复的心意。道:“我只知他撑艇到了颖水东岸,然后登岸去了。每隔一段日子,波哈玛斯都会离群独处一段时间,通常维持两、三天。我们怀疑他是去练功,因为,回来后他总是精神奕奕,处于颠峰的状态,然后他的神采武功会逐步回落,接着便又要失踪几天了。”
燕飞心中倒抽一口凉气,原来自己看到的波哈玛斯,正处于低潮的时期,假如当他寻得波哈玛斯之时,他会否正处于厉害至自己不能应付的高峰呢?同时,因想到赫连勃勃的阴谋,要自己去行刺处于颠峰状态的波哈玛斯,让他们来个同归于尽又或两败俱伤,他当然最为有利。
赫连勃勃有点尴尬的道:“燕兄不能怪我,你和我始终是敌非友。”
燕飞心神正在思索波哈玛斯,对他非正式的道歉并不以为意,忽然心中浮现出白云山区内那个大坑穴。
赫连勃勃道:“燕兄在想什么呢?”
燕飞暗叹一口气,他已凭灵应晓得波哈玛斯去了何处。那是他最不想重临的地方,更希望开启仙门的事只是一场春梦。
苦笑道:“我可以随赫连兄一道离开吗?”
赫连勃勃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要解开呼雷方的精神禁制,唯一方法是杀死波哈玛斯,燕兄千万勿要放弃。在第二次进攻边荒集前,姚兴把由龟兹人精制的一批名为[盗日疯]的毒香,秘密送交呼雷方,令他在攻打边荒时,于集内上风处燃烧。这种香毒效力惊人,只要吸入少许,可令人头脑发昏,有如被火烧灼脑袋,可以大幅削弱荒人的顽抗力。燕兄该明白我说出此事的心意哩!”
燕飞当然明白,表面看,赫连勃勃恨姚兴而帮他一个忙,让他们收复边荒集的胜数大增,不过,先决条件是他必须杀死正处于颠峰状态的波哈玛斯,一个不好,他将是与敌偕亡之局。
燕飞道:“既是如此,姚兴怎会容呼雷方回到荒人那边呢?”
赫连勃勃毫不隐瞒的道:“完全是个意外,呼雷方的意志非常坚定,不过,波哈玛斯亦有他非常的手段,令呼雷方生出幻觉,自动地去起出毒香。当波哈玛斯和十多个高手远远跟踪在呼雷方身后之际,天意弄人的遇上一支逃往南方的荒人部队,眼睁睁瞧着呼雷方被荒人带走,没有任何办法。”
燕飞失笑道:“原来如此!”
赫连勃勃叹道:“现在连我也相信,荒人是气数未尽。时间差不多了,让我送燕兄出集吧!更希望永远都不用再见到老兄你。”
刘裕和慕容战把战马留在颖水东岸,留下二百人看守,登上江文清成功劫夺回来的粮船,逆水北上。
由二十艘粮船组成的船队,飘扬着两湖帮的旗帜,浩浩荡荡地朝废城汝阴驶去。
刘裕和慕容战来到船上的指挥台,与江文清会合,人人心情兴奋,因昨夜大胜而来的美妙心情,攀上另一高峰,丝毫不觉舟车之苦。
他们的船在前方领航,早晨的阳光从右方温柔的洒射,照得被大雪覆盖的边荒,像披上一层金黄的外衣,美艳不可方物。
江文清仍作男装打扮,姿容焯约,逼人的英气里又透出女性的妩媚,看得两人眼前一亮。
十二艘双头战船留在后方,由程苍古、费二撇和席敬等,负责搭筑起三道临时渡桥的重任,不但可供战马过河,还可以让落后的荒人大队,能安抵彼岸。
一切均依既定的计划行事。
江文清向两人展示一个灿烂的笑容,欣然道:“幸不辱命。”
刘裕感到自己有点控制不了的打量她,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忽然会有这种奇怪的情绪,是否因她立下大功,作为主帅的自己,忍不住对她生出爱宠之心,还是因为他感觉到,这有本领的美女,对他若有似无的情意,又或是自己需要弥补因失去王淡真而来的空虚失落。
他弄不清楚。
江文清终发现刘裕眼光有异,俏脸微红,顾左右言之道:“雪开始溶哩!”
慕容战倒没发觉两人间微妙的情况,嚷道:“大小姐是怎办得到的,二十艘粮船没有半点打斗过的痕迹,完整得像两湖帮的人心甘情愿地把船送了给你。”
江文清谦虚的道:“这样一件小事,如果办不到,怎对得起你们呢?我们埋伏在颖口,待粮船全体进入颖水,方从后掩上,藉着粮船吃水深船行慢,而我们船轻速度快的优劣对比,敌人还未想清楚是什么一回事,已给我们的人过船杀得跳水逃命,根本没有反击之力。”
刘裕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奇异的情绪,道:“大小姐做得很好。”
慕容战目光投往前方,沉声道:“在汝阴的敌人亦然,哪想得到粮船上的两湖帮徒换上了我方的人,今次肯定会中计。”
刘裕点头道:“依姚兴与郝长亨的约定,战马会在汝阴城内,当两方验证无误,两湖帮的人会把粮资卸下,羌人则把战马送上船去,这交易的方式,对我们夺马非常方便。”
慕容战笑道:“你们对付码头上的敌人,我便领一批手足直扑废城,保证不会走失半头战马。”
刘裕长长吁出一口气,嗅着从江文清处传来,充盈着建康和青春活力的醉人气息,心中涌起内疚的感觉。这是种没法解释的情绪,好像自失去王淡真后,他爱人或被爱的能力也随之失去,只余下近乎本能的欲念。
刚才他看江文清时,是被她的美丽吸引,这想法令他痛恨起自己来,更感到对不起江文清。
他需要异乎平常的刺激,只有极端的情况,方可以减低他心中没法抑制的愤恨和痛苦。假如时间可以倒流,过去能重演一遍,他肯定自己会不顾一切,与王淡真远走高飞。
只恨过去了的再不能挽回,他深心里的创伤也成了永远不能治愈的绝症。
小白雁嚷道:“你要到哪里去?”
从东北面的平原逃到这里的山区,她一直领先,还催促高彦走快点。现在朝山峰攀爬纵跃,高彦反把她抛在后方,显示其持久力在武功远比他强胜的尹清雅之上。
高彦手足并用的走上一道巉岩的山坡,别头回望,见楚无暇已追到山脚,离落后两丈许的尹清雅只有二十多丈,叫道:“妖女追来哩!走快点!老子不单是边荒首席风媒,更是最出色的逃跑专家,跟着我担保没错。”
尹清雅骑上虎背,只能上不能下,大叹倒楣。心忖,逃走哪有往山峰逃去的道理,怨道:“早知道便不随你这小子胡混哩!”
话是这么说,小白雁猛提一口真气,一溜烟般直追至高彦背后。
此时已过山腰,离峰顶不到百丈的距离。
高彦得意的道:“山人自有妙计,边荒是我的地头,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对方更只是区区一妖女。哈!随为夫来吧。”
忽又绕往山峰另一边去。
尹清雅无奈下紧随他身后,蓦地,另一座山出现眼前,离他们身处的山只有三十多丈的距离,可是,其山峰下凸出来的高崖,最接近处不到十五丈,下方则临百丈深渊,形势险峻惊心。
尹清雅大吃一惊道:“你不是想跳过去吧!距离这么远怎办得到呢?”
高彦此时登上高于凸崖数丈的一方巨石,迅速解下背上的百宝囊,取出一个圆筒,道:“只有能人所不能,方可以在边荒吃得开,看我的娘!”
“嗖!”
一道索勾从圆筒笔直射出,弹簧机刮声爆响,钩子带着坚韧的牛皮索,快如弩箭般横过十多丈的虚空,射进对面悬空石崖上一株老松虬结的枝叶里去。
高彦用力回拉,发觉已勾个结实,朝来到身旁的尹清雅大喜道:“这叫天无绝人之路,果然行得通,小娘子快抱着为夫。”
尹清雅又惊又喜,无暇计较他又在口舌上轻薄自己,怀疑的道:“这皮索承受得起我们两个人的重量吗?”
高彦另一手以指对钩索指划着,念念有辞道:“唵呢摩巴空,喃无阿弥陀佛,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乖索子你显显神通,不准折断。”
尹清雅又担心又好笑,跺足嗔道:“亏你还有说笑的心情,恶妇快到哩!”
其实高彦是物主,比她更害怕皮索折断,又不得不充好汉,装出视死如归的豪情气魄,大笑道:“我是要你陪我享福,不是陪死,娘子还未抱紧我呢!”
尹清雅哪还有选择余地,双手缠上他的脖子,搂个结实,俏脸埋入他肩颈去,闭上眼睛。
剑啸声起,楚无暇终于杀至。
高彦一手死命抓着圆筒,另一手搂着她的小蛮腰,心叫老天爷保佑,两足运劲,往对面下方的悬崖跃去。
楚无暇的长剑险险击实,只是一步之差。
这对患难的男女耳际风生,片刻后已然力尽,于离开凸崖十丈许处往下急堕。
现在他们再没法凭自己的力量做任何事,只能祈祷高彦的“不准折断咒”灵验。
“呀!”
两人同时惊呼。皮索首先绷紧,下堕的无情力,差点令高彦脱手抓不着圆筒子,接着索子摩擦着崖边,发出吱吱的声音,两人则在崖下丈许处摇摇晃晃,惊险万分。
尹清雅见情况不妙,略按他肩头,借势上升。
高彦身子一轻,刚心中叫好,皮索已抵受不住崖石磨损,倏地断折。
他大叫不好时,脖子已被尹清雅双足夹着,带得他往上腾起。
尹清雅施尽浑身解数,探手抓着崖缘,蛮腰运劲,把高彦荡得翻往凸崖上去,她则用尽气力,设法自救。
高彦甫着地立即滚往崖边,双手抓着她搭在崖边的手,使尽吃奶之力把她硬扯上去,此时,两人再没有丝毫高手的风范。
两人在崖边倒作一团,均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滋味。
惊魂甫定下,高彦首先坐起来,接触到的是站立在对面山上的楚无暇,既不服气,又充满怨毒的可怕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