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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裕登上指挥台,正和江文清说话的宋悲风和阴奇都立即找借口告罪离开,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气氛登时异样起来。
老手和一众兄弟,正作起航前的准备工夫,叱喝呼喊声此起彼落。
刘裕走到江文清身旁,扫视整个海岛被自己的船队占据了的壮观情景。
心中不由一阵感触,想起自己从孑然一身,到今天掌握着足以左右南方形势发展的声威和力量,其中的滋味,确是难向外人尽述,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有些事他更是永远不会吐露。
眼前这一刻,是非常奇妙的一刻,一切都被他掌握在手里,前路豁然开朗,就看他怎样走下去。
海风刮来,吹得他和江文清衣袂飘扬,颇有种忙里偷闲的动人感觉。
一身劲装武服的江文清,头扎男儿的发髻,英姿飒爽,更突出了她健康的体态、匀称的身段和漂亮的脸庞。不知如何,此刻他眼中的江文清,确实异乎寻常的美丽,令他不禁屏住了呼吸。
他不知道屠奉三是不是仍坚持他和江文清该保持距离的看法,但一切再不重要,他已不是以前挣扎求存的那个刘裕,而是能创造时势的人物,只有他才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以至乎天下汉人的命运。
江文清身上传来淡淡的清香,她轻垂螓首,等待着刘裕说话,她的神情,比千言万语能表达的还要动人,也更有震撼性,无需任何语言,传递了心中的感觉。
刘裕心忖自己纵然真的成了皇帝,又或变成雄视一方的霸主,说到底他仍只是一个人,需要好好的生活,而江文清正是他的幸福,那是每天清晨醒来,都有她陪在身边的幸福。
刘裕心中涌起像眼前大海般澎湃的感情,燕飞所说“人是不能永远活在仇恨中”的忠告似言犹在耳。对!幸福就在眼前,只要一句话将可以决定他和眼前娇娆的未来,他会吝啬这句话吗?他清楚晓得答案。
他生命中的四个女人,分别是王淡真、任青?、江文清和谢钟秀。
关于淡真的不用说,那是他永不能弥补的遗憾,她的死亡改变了他的一生,令他不论在如何困苦艰难的逆境裹,亦永远不肯放弃。对任青娓则是不住地怀疑和失望,更有点不愿想起她,但又知忘不掉她,心情非常矛盾。至于对谢钟秀的感情却更复杂了,想起她,也不知是恨多爱少,还是相反的情况。她使他尝到生平最大的屈辱和挫败,可是她又是他最敬重的人的女儿,宛如淡真的另一化身。
与江文清则是另一番景况,自经谢玄穿针引线,他便和江文清建立了互信互助的关系,他们一起经历了生命中最灰黯的日子,也一起品尝胜利的荣耀,到今天她抛下一切,全力来助自己争天下,那种情深义重的感觉,是他从没有在其它女子身上得到过的。
当他最需要她的时刻,她不计得失的站在自己身边。就算他刘裕是最愚蠢的人,在这一刻,也知该如何作出明智的选择。
可是他爱她吗?像想得到淡真般需要她吗?他不知道。与王淡真的热恋是突如其来的,像天崩地裂般发生,当淡真投身他怀内,哀求他带她私奔,他忘掉了一切,包括谢玄、江文清以至乎甚么收复河山之志、北府兵的荣辱,只知道要令怀内的玉人幸福快乐。那种盲目和狂热,将永远不能再在他身上重现。俱往矣。
无可否认,江文清一直对他有强大的吸引力,她既有显赫的家世身分,更是出众的美女,是属于那种当他仍为探子时,想也不敢想去高攀的美女。
但他对她的爱慕,明显与淡真的情况有异,是缓缓的发展;是细水长流,直至眼前此刻的微妙情况。
他宛如在怒涛汹涌漆黑的情海中浮沉挣扎,直至筋疲力竭,在快要没顶之时,忽然发现在曙光之中,美丽的陆岸横互前方。
那并非虚幻的海市蜃楼,而是实实在在的福地和乐土,是老天爷对他过往所有苦难的补偿。
刘裕道:“文清仍认为我是真命天子吗?”
刘裕禁不住暗骂自己,他心中其实有千言万语,可是到最后吐出来的只是这句与眼前情景风马牛不相关的话。如果改为说“文清认为我刘裕是你的真命天子吗”将比较切合当前的情况。
不过他明白自己的心事,对江文清他是既内疚又惭愧,不是因为他对她做过甚么,而是因他从没有做过甚么。他对江文清实在太克制了,这令他怀疑起自己来。他真的爱江文清吗?还是因为江文清已变成他唯一的选择?他真的弄不清楚。
江文清仰起俏脸,秀眸凝视天上飘浮的一朵白云,深吸一口气,然后朝他瞧去,先前含蓄的羞怯和腼?一扫而空,打量着他道:“刘帅又怎样看自己呢?”
刘裕心中涌起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绪,道:“我一直坚信自己绝非甚么真命天子,不过现在已被老天爷弄胡涂了,到此刻站在这艘战舰的指挥台上,想起以往艰苦的日子,便像发了一场梦。以前我向文清保证为你雪耻复仇,说得豪气干云,但心中总觉得是空言虚语,但今天我却可以肯定告诉文清,我们正一步一步朝目标迈进。这个想法令我可以昂然在文清面前抬头挺胸的做个男子汉。”
于刘裕来说,这是他能想出来最恰当的情话,也代表了他的心态。淡真之死,正因他没有实力,不能保护自己最心爱的女子。现在时移世易,他手上终于有了兵权,可以随自己的意思去办。
江文清柔声道:“刘帅对今回与天师军之战,有多少成把握呢?”
刘裕皱眉道:“对天师军我是没有丝毫惧意,但长远看却并不乐观,我们或许能击倒徐道覆,可是祸乱的根源仍存在着,那是江南民众和南方本土豪门对朝廷长期倒行逆施的不满,非是几场战争可以解决的。这须由政策改革上人手,而我们却欠缺这方面的人才。”
江文清现出深思的神色,好-会后道:“你的话令我想起一个人,此人叫刘穆之,是因边荒游而来的奇人异士,此人学富五车,极有谋略,在任何艰难的处境下仍可理出头绪,想出应付的办法。他更曾周游天下,考察各地风土人情,心怀济世治民之志。若有一个人能解决刘帅的难题,当是此人。”
刘裕登时忘记了一切,大喜道:“我们正需要这样的一个人。”
江文清欣然道:“不过现在边荒集比我们更需要他,此事由我负责,当时机适合时,我会安排他到来为刘帅出力。”
刘裕的心神转回江文清身上,待要说话,又有点不知该说甚么才好,屠奉三此时登台而至,道:“一切准备妥当,只要刘帅一声令下,奇兵号立即启碇开航。”
江文清像想起某事似的,道:“我要去和老手商量航行的路线,事关重大,我们绝不可让天师军发现我们的影踪。”
说罢含笑而去。
刘裕看着她动人的背影,知道错失了一个向她示爱的机会。心中同时涌起古怪的感觉。
今次再见到江文清,她在很多方面都与前有别,变得更独立、更有自信,办事审慎周密,眼神回复明亮清澈,予人坚定不移的印象。
江文清再不是以前的江文清。忽然间,他对她的“心意一再小那么肯定,这个想法令他生出苦涩的感觉。
屠奉三默然不语,当刘裕回过神来,目光投往他时,屠奉三淡淡道:“刘帅想听我的意见吗?”
刘裕颓然道:“说罢!”
屠奉三微笑道:“我只有一个意见,就是当刘帅想做任何一件事,都要先想想此事的后果是不是对你统一南方有利,再凭刘帅的判断决定。”
刘裕点头道:“我会记着奉三这番话。”
接着发出起航的命令。
燕飞立在颖水西岸的一个山头上,凝望不游处的边荒集,雪愈下愈大,对岸的景物已变得模糊不清,在这样的情况下,纵然他轻功胜过鬼影,要追上他仍很不容易,何况根本不可能跑得比鬼影快。
此刻他心中全无杂念,鬼影早在他的感应网上消失,可见当鬼影施展他遁术中蛰伏敛藏一类功法时,的确可以避过他精神的搜索,感觉上向雨田的存在,却变得更清晰了。
他与向雨田并不能像他与纪千千可透过心灵来说话,燕飞亦没法透过心灵的感应去掌握向雨田的虚实,例如精神状态或喜怒哀乐,但他可清楚把握向雨田的位置,感到他在不住地移动。
向雨田忽然停了下来,接着像鬼影般在他的感应网上消失。
燕飞不以为意,晓得向雨田抵达梁氏废院附近,正准备发动突袭。鬼影既是精通遁法的高手,自然有种种功法防止敌人偷袭,向雨田正在施展浑身解数,务要在潜至最佳的攻击位置前,不让鬼影抢得逃跑的先机。
以燕飞的镇定功夫,也不由紧张起来。
成败只是一线之差,如果燕飞的感应出错,鬼影根本不在废院内,他们的杀影计划当然惨淡收场,还要承受苦果。但尽管鬼影确实躲在废院内,可是只要鬼影先一步生出警觉,向雨田将功亏一篑,徒劳无功,结果仍是一样。
蓦地向雨田重现在他的感应网上,且比先前强烈数倍,也和他先前的感应完全不同,清晰浓烈至他几可透过心灵的联系,生出身在现场的感觉,那是不能用任何语言去形容的。
燕飞闭上双目,就在这-刻,他看到-个全身裹着黑布,只露出眼睛的人从地上弹起来,手上提着一把形状奇怪的弯刀,往他直斩过来。
影像一闪即逝,随之而来是强大的冲击力,燕飞生出感同身受的感觉,耳鼓内还似听到刀剑交击的清音。
向雨田和鬼影硬拼了一招。
亦在同一刻,鬼影被他感应到了。
燕飞在心中大赞向雨田,他这突袭正盘膝在废屋内打坐的鬼影的一剑,有强大的吸摄力,令鬼影无法施展拿手卸劲借力的功夫。
另一个景像闪过脑海,鬼影破窗而去,接着是一片白茫。
燕飞感觉到向雨田浑身充满爆炸性的能量,如果不能加以疏导渲泄,将会反伤自身。就在此时燕飞像给暴雷照顶轰了一下,一时间甚么都感应不到,全身虚虚荡荡,难受得要命。
燕飞猛地睁开眼睛,天地仍是以前那个天地,可是他原本通过灵觉至无限的感觉却缩窄至眼前能见的空间内,视野所及的地方,就是他的全部。
那感觉令他生出窝囊的感觉。
然后他又回复“正常”了,鬼影和向雨田重新出现在他的感应网上,但他与向雨田的心灵接连已告中断。
燕飞展开内视之法,发觉自己并没有受伤,心中涌起明悟,晓得这是向雨田催动魔种潜能的后果。由于魔种和金丹天性互不兼容,所以当魔种“魔性”大增,便天然而然地排斥他的金丹。
燕飞不知自己的想法是对是错,但此时已无暇分神去想个明白,因为向雨田追杀鬼影的行动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两人正在你追我逐,躐高跃下,而鬼影始终没法撇掉向雨田。他们的速度只可以迅雷激电来形容。
这一刻他们仍在集内东北角的废墟移动,下一刻已到了东南角,显示向雨田诈作逼鬼影逃往南方的战略奏效。
倏地两个本是分隔的个体合而为一,接着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下一刻两人迅速分开,鬼影移动的速度蓦然倍增,迅若流星地沿颖水朝燕飞的方向奔飞而来。向雨田虽仍穷追不舍,但明显被抛离,两人的分隔更不住拉远。
成功了!
向雨田终于逼得鬼影施展金蝉脱壳的遁术奇招,现在就看他燕飞的手段。
燕飞的心神进入无成无败、不喜不怒、心如无物的至境。
鬼影不住接近,他的心灵亦不住收敛,便如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一点火光正逐渐熄灭,如让鬼影把心灵之光完全敛藏起来,燕飞势将没法锁紧他的心灵,没法攻出令鬼影魂断边荒的一剑,他和向雨田的减影行动,将完蛋大吉。
就在即将失去对鬼影感应前的刹那,蝶恋花离鞘,燕飞腾空而起,朝颖水河岸斜掠而去。
全身包裹黑布的鬼影鬼魅似的现身在茫茫大雪里,双目如电光般往燕飞投去,充满了仇恨和怨毒,更有惊惶的神色。
双方像电光般接近,三十多丈的距离倏忽间缩短至十丈。
鬼影厉叱一声,竞张口喷出一股血箭,朝燕飞面门刺去,人却往右翻腾,改变了方向,投往颖河去。
此着完全出乎燕飞料外,施展金蝉脱壳时,不是不能跳水或攀山吗?如让鬼影逃进河水里,加上他又有能敛闭心灵的异术,恐怕出动整集的荒人兄弟也没法寻得着他。
此时向雨田出现在后方四十丈许处,目睹了鬼影出入意表的应变逃生法,登时惊骇欲绝。
燕飞无暇多想,倏地移开,避过迎面射至充盈劲气的血箭。
鬼影此时到了颖水中央处,离燕飞足有三十丈的距离,正笔直往河中跳下去。
燕飞想也不想,两手持剑,隔空刺向逃生有望的鬼影。
燕飞心中再无他念,只知如不能立即使出小三合的绝艺,他和向雨田都要输个一败涂地。
就在此胜败悬于一线的关键时刻,燕飞生出一分为二的感觉,严格来说是半边身子在发热,另一边身体却是寒气浸体,然后左边起自脚心涌泉穴的纯阴真气,左边来自头顶的阳气,以电光石火的高速先在丹田卜气海处集合,然后两气分流沿督脉逆上脊椎,再分左右手注入蝶恋花占;“铮!”
蝶恋花发出清响。
连燕飞也不相信的事发生了,蝶恋花的尖锋刺射出一道使人睁日如盲的强烈电光,划破撕裂了河面上的飘雪,直击鬼影。
鬼影发出撕心裂肺般的痛苦惨嘶,全身被电光缠绕,自然蜷曲了起来,然后没入水里去。
“当!”
蝶恋花脱手坠地。
燕飞喷出一口鲜血,跌坐地上。
向雨田此时赶到燕飞身旁,亦是浑体乏力,呻吟一声,跪倒地上,全赖以剑支地,这才没有倒下。
鬼影此时浮上河面,两人目光投去,看着鬼影尸身被河水带得流往下游,心中都说不出是何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