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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女尼背负长剑,低宣佛号,双手合十道:“燕施主终于来了!”
燕飞的脑袋顿然变成一片空白,头皮发麻,不能置信地盯着对方。
年轻女尼玉容平静,光洁的秃头不见戒疤,却特别强调了她俏脸的轮廓及她那双曾令燕飞梦萦魂牵的眸神。
西北风一阵阵吹来,刮得她袍服飘扬,但神态却是庄严肃穆,彷似已割断了与人世一切的牵连和关系。
燕飞虎躯遽震,失声道:“玉晴”
竟然是安玉晴。
燕飞艰难的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安玉晴澄明清澈又深不见底的眸神凝视着他,花容恬静无波,合十道:“小尼看破世情,已出家为尼,现名思去,燕施主勿要提小尼以前的俗号。”
燕飞的一颗心直沉下去。
不久前他才因纪千千的宽容,对安玉晴生出憧憬和遐想,忽然间安玉晴却出家为尼,眼前的情景,便像虚空在他眼前破碎般震撼,如若五雷轰顶。
一时间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甚么事,整个人虚虚荡荡,睑上血色尽褪。
安玉晴见到他神色的转变,娇躯微颤,垂下螓首,似是没想过燕飞有如此急遽的反应。道:“罪过!罪过!”
燕飞控制不住自己般道:“玉晴就算看破世情,也不用出家。”
安玉晴现出苦恼的神色,道:“是我不好!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
就在燕飞胡涂起来时,两朵红晕出现在安玉晴两边玉颊上,且逐渐扩大,波及整个耳根,至乎她光滑如镜的秃头。
燕飞一呆道:“开玩笑?”
安玉晴似害羞得要找个深洞藏起来,粉脸被红霞彻底征服,苦恼的道:“玉晴只因见燕兄驾到,心中欢喜,忍不住和你闹着玩儿,想不到你唉!你还不明白吗?”
燕飞街口而出道:“可是你的头发”
安玉晴低声道:“随我来!”
一会儿后,两人在安玉晴上次借住的那个静室相对坐着,归善寺一片夜深人静的气氛,在静室没有灯火的暗黑里,窗外传来北风的呼啸声,静室彷似变成了宇宙的核心。
安玉晴闭上美目,神色逐渐平静下来。
她不出声,燕飞也不敢说话,因感应到她正全力行气运功。
安玉晴体内真气澎湃,元神却愈是收敛,似融入了辽阔无边的大地去,充盈着生发之机。
然后令燕飞更料想不到的事,在他眼睁睁下发生了,安玉晴原本光洁嫩滑的光头,渐转颜色,一根一根的秀发,奇迹般从千万计的毛孔钻出来,诡异离奇至极点。燕飞从未想过世间可有此奇景,亦无法明白安玉晴如何办得到。
当安玉晴头上乌黑闪亮的秀发,再次披垂在她两边香肩的一刻,安玉晴张开美眸,一眨不眨地瞧着燕飞,柔声道:“这就是至阴无极,燕兄满意吗?”
燕飞呆头鹅般死命看着她,在看过她“落发为尼”三千烦恼丝尽去的素装形象后,眼前她黑发白肌的模样,份外予他无比震撼的冲击感觉,尤感到眼前的“她”的珍贵和不容错失。
安玉晴不知想到甚么,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赧然道:“我真的没想过你的反应会这么激烈,像给人判了极刑的样子。燕兄还看不破吗?出家和还俗又有甚么分别呢?”
燕飞逐渐明白过来,但仍未完全掌握到情况,苦笑道:“我的道行太浅了,给玉晴一试便露出底细。出家和还俗当然大不相同,出家要守清规戒律,还俗则甚么都不用理会,对吗?”
安玉晴娇嗔道:“燕飞!”
燕飞先略皱眉头,捕捉到安玉晴往他瞅来露出嗔怪神色的一眼,摊手道:“先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好安我的心。”
安玉晴现出罕有害羞不依的神情,苦恼的道:“当晚于广陵别后,我本想依你的话返山静修,可是总放心不下支遁大师,遂顺道到建康来探访大师,方知建康已成险境。尤令我担心的是魔门的威胁,他们控制建康后,第一个要杀的人肯定是他老人家。桓玄方面我反不担心,因为给个天他作胆也不敢于此时势冒犯大师。但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怎对抗得了实力庞大的魔门呢?于是我想到唯一的办法,就是令对方误以为我是来自慈航静斋的人。只有当他们深信不疑静斋的人正保护大师,才能使他们心生忌惮,不敢胡来。事情就是这样。”
燕飞生出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觉,又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问道:“慈航静斋究竟是何门派,竟有可震慑魔门的力量?”
安玉晴定神看着他,讶道:“这是燕兄第二次皱眉了,但该与你说的话没有直接关系。”
燕飞现出凝重的神色,道:“我真的不觉自己有皱眉头,给你提醒,我的心中有点不舒服的感觉,但却不明白原因。”
安玉晴沉吟道:“原因或许来自你神通广大的元神,向你的识神传递某个信息,令你的识神生出反应。”
又解释道:“所谓识神,就是一般日常的你和我,平时所思所感,一切判断分析、喜怒哀乐,都是由识神来主事。”
燕飞闻言露出震骇的神色,闭上眼睛,好一会后睁开眼来,担心的道:“糟糕!千千极可能出事了。”
安玉晴问道:“你有甚么感应?”
燕飞答道:“正因我没有任何感应,所以我觉得她出事了,当我进入元神的境界,我强烈地想念千千,可知事情应与千千有关系。”
安玉晴道:“燕兄平时可感应到她吗?”
燕飞道:“我不但可感应到她,还可以和她进行不受距离阻隔的心的对话,只恨不久前我刚和她进行了破天荒第一回的梦乡相会,令她损耗了大量灵能,短期内将没法再作心的对话。唉!怎么办好呢?”
安玉晴柔声道:“为何燕兄不主动去寻她呢?看究一见发生了甚么事?”
燕飞苦笑道:“若我有此本领,刚才早去了。”
安玉晴道:“便让我施仙法来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燕飞愕然道:“仙法?”
安玉晴欣然道:“凡与仙门有关的福份,就是仙缘;能破空而去的功法,便为仙法。自我初步练成至阴无极后,我发觉自己在感应和隐藏两方面的能力大幅地增加。假设我和你携手合作,不论千千姐的心灵如何微弱,你也有办法找到她,在不用她损耗心力下与她建立心灵的传感。事不宜迟,我们立即进行吧!”
燕飞接着她伸过来的一双纤手,柔软而温润,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感觉蔓延往他全身经脉,那并不是真气的输送,而是一种心与心的结合。
下一刻他已和安玉晴那似如大地般无限,充满生机和成长力量的心神结合为一。倏忽间,天地咏舞旋转。
他们的肉身、静室和温柔的晚夜都消失了,只剩下心灵的大地,而他并不是孤独的,安玉晴毫无保留地和他一起动身,探索心灵的秘境。
燕飞感到元神强大起来,有点类似死后阳神离体的自由感觉,似是无所不能,却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寻找纪千千。
安玉晴的灵能像澎湃的海潮,一阵一阵的冲击他心灵的堤岸,每一涨潮,他都感到自己强大了一点。
心灵的感应如蜘蛛网般往四面八方延伸,越过茫茫的大地,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终于感应到纪千千。
高彦步入舱厅,只见卓狂生和姚猛两人在密斟,似在商议甚么要紧的事。
正说得眉飞色舞的卓狂生见高彦来到,笑道:“高小子你来得正好,我们正想去找你。”
高彦在桌子一边坐下,皱眉道:“这么晚哩!有甚么事不可留待明天说呢?”
姚猛笑道:“嫌晚?你在说笑吧!我们夜窝族有哪个不是昼伏夜出的夜鬼,白天有啥瘾子?夜晚人才够劲,想起东西来格外精神。”
卓狂生眯着眼打量他,道:“你不是刚从小白雁的香闰走出来吧?”
高彦嗤之以鼻道:“又来试探老子的私事,不要以为我被小白雁轰了出来,是老子我体谅她的心情,把我和她的洞房花烛夜延至宰掉桓玄之后,明白吗?”
卓狂生和姚猛对视大笑,高彦却像听不到似的,径自探手去拿桌上的酒瓶。
卓狂生抢先按着酒瓶,道:“先谈正事,然后你爱喝多少便多少。”
高彦无奈下把手收回去,不满道:“和你们两个有甚么正事可以谈的?”
姚猛凑近他少许道:“重夺巴陵算不算正经事呢?高少!”
高彦遽震道:“你在说笑吗?现在桓玄通过周绍和马军那两个奸贼,控制着巴陵,如果不是这样,我们也不用流亡到鄱阳来。”
卓狂生皱眉道:“你这个没胆子的家伙,只看你的窝囊样儿便令人心中有气,真想唤醒小白雁来看看,瞧她爱上的是个多没用的小子。”
姚猛笑道:“当然我们不会真的这样做,大家兄弟,为你着想是份内的事。出主意的虽然是我们,但领功的却是你。明白吗?你已初步取得小白雁的欢心,现在是要巩固她对你的欣赏和感激。而讨好她的唯一方法,就是狠狠打击桓玄,以泄她心中的凄苦。”
高彦怀疑的道:“可是你们两个智力有限,能想出甚么方法来呢?”
卓狂生没好气道:“我们纵然不像老刘和镇恶般精通兵法,幸好刚巧是三个臭皮匠,凑起来正好是个诸葛亮,明白吗?”
姚猛兴奋的道:“现在桓玄正攻打建康,抽空了荆州的军力,周绍和马军只得二十多艘战船,兵力不过二千,只要我们能谋定后动,你高少肯定可以提着周、马两人的头去向小白雁领功,让她吊祭老聂和老郝的在天之灵,说不定当晚你便可以和小白雁洞房。”
卓狂生道:“巴陵如重入我们手上,我才不信桓玄不生出恐慌,然后进退两难,不知该回防江都还是继续攻打建康。”
给两人你一句,他一句,说得高彦开始兴奋起来,点头道:“对!如果我能把巴陵夺到手中,扯桓玄那奸贼的后腿,肯定雅儿会很开心,说不定噢!”
卓狂生接下去道:“说不定真的肯让老子我摸她的手儿,对吗?”
高彦光火道:“甚么摸手儿,嘴也亲过了,只剩下嘿!”
卓狂生和姚猛听得捧腹大笑,倏又收止笑声,骇然往舱门处瞧去。
小白雁笑意盈盈的走进来,坐到面对高彦桌子的另一边去。
三人你眼望我眼,均晓得如被尹清雅听到他们刚才的对话,高彦肯定大难临头。
尹清雅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只是收起笑意,道:“你们在谈甚么?”
姚猛试探道:“这么晚了,清雅仍未睡吗?”
尹清雅白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们三个家伙这样大呼小叫,吵得人睡意都飞走了,还问人家为何这么晚仍未睡觉。”
卓狂生在桌子下暗踢高彦一脚,着他说话。高彦别的不行,胡诌却是他的拿手本领,干咳一声,道:“不要听我们像在大呼小叫,事实上这是我们一向的说话方式,我们说的可是正事。我们已拟好整个反攻桓玄的大计,保证他要吃不完兜着走。”
小白雁一双凤目亮了起来,问道:“甚么反攻大计?”
卓狂生拈须微笑道:“计划是由你的高小子的脑袋想出来的,连我和小猛听到后都佩服得五体投地,赞不绝口。我以前实在低估了他。”
听得毛管根根竖起的姚猛也违背良心的道:“不要看我们高少平时胡涂,其实是精明厉害的人,我们荒人以前多次与敌人周旋,都赖他想出奇谋妙计。”
高彦被恭维得飘飘然浑身舒泰之际,尹清雅却不置可否的道:“说来听听。”
卓狂生忙要代高彦说出来,却被尹清雅阻止,轻描淡写的道:“横竖是高小子想出来的,便由他来说。”接着忍不住“噗哧”笑出来道:“人家也想把巴陵抢回来嘛!”
高彦刚张开口,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从尹清雅晓得他们志在巴陵,三人都心知肚明她听到至少一大截他们的对话。
三人面面相觑,尹清雅不耐烦的道:“高小子快说,若是胡诲的,请你闭上尊口,勿要浪费本姑娘的睡觉时间。”
高彦暗抹了一把冷汗,晓得尹清雅听到自己向外公布曾亲过她的嘴儿的豪言壮语,幸好见她面无愠色,心里踏实了点。再干咳一声,求救目光投往卓狂生。
卓狂生两眼上翻,表示无能为力。
尹清雅皱眉朝高彦瞧去,一副随时大发娇嗔的姿态。
姚猛也暗自为高彦着急,事实上他和卓狂生只是想到有可乘之机,趁桓玄兵力集中往建康,觑隙夺取巴陵,至于如何实行,正要和高彦凑成一个诸葛亮来研究。
高彦吃力的思索,苦笑道:“要夺回巴陵!嘿!要夺回巴陵他***,当然是裹应外合,我天呵!有哩!”
尹清雅忍着笑的道:“你不是早想好了吗?为何却像刚想到的样子。”
高彦兴奋得手舞足蹈,道:“几时想到都好,最要紧是我们攻陷巴陵后,再守稳巴陵,威胁桓玄的老家,逼他要应付两条战线的大战,那肯定早晚可割下桓玄的卵蛋来送酒。”
尹清雅掩耳道:“不准你再说脏话。”
高彦像变成另一个人,俯前向尹清雅道:“先放下你那双柔软的玉手。”
尹清雅乖乖的垂下双手,以奇怪的眼神看他,像刚认识他的模样。
高彦神气的道:“论兵法,我只识两句话,就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卓狂生和姚猛交换个表示失望的眼色,前者叹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奇谋妙计,他***,我还”
幸好姚猛知机的在桌底下暗踢他一脚,他才没有继续说下去。
高彦对卓狂生的冷嘲热讽丝毫不以为意,注意力全集中往尹清雅俏脸去,道:“为何知己知彼能百战不殆呢?皆因不但清楚自己的优点,更能完全掌握敌人的弱点。论实力,我们当然远及不上桓玄,不过桓玄的主力部队已到了建康去,如此我们和敌人实力上的对比便大幅拉近了。”
尹清雅苦恼的道:“可是现在巴陵已被敌人控制,要攻陷巴陵并不容易,如果敌人援军从江陵开来,那吃不完兜着走的人不是敌人,而是我们哩!”
又叹一口气道:“现在我们两湖帮士气消沉,恐难与敌人正面硬撼。”
卓狂生和姚猛根本没想过士气方面的问题,还以为巴陵帮众便如荒人般有顽强的斗志,听得小白雁这两句话,禁不住颓然若失。
高彦从容道:“雅儿说出了我们的弱点,若要我们只精于水战,从未试过攻城的兄弟去攻打巴陵,我们肯定吃大亏,说不定未到墙脚便走失了大半人。”
卓狂生等三人同时动容,意会到高彦确是成竹在胸,非是胡言乱语。
姚猛不解道:“不攻城又如何夺城呢?”
高彦探手去摸卓狂生颔下长须,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卓狂生往后缩开,不让高彦得逞,不耐烦的道:“还要卖关子,快从实招来。”
高彦*往椅背,长吁一口气道:“坦白说,自仓皇撤离巴陵后,我们可说是乱成一团,溃不成军,全赖为我岳师傅复仇的意念与刘裕的金漆招牌把人心拉扯着。但在情报方面,在本人策划下仍做得非常出色,令我们对敌人的情况了如指掌。巴陵的敌军由周绍和废了一只手的马军指挥,兵力不足二千五百人,战船二十八艘。唯一可对他们施援的是留驻江陵由桓修统领的部队,兵力在五千人间,战船三十五艘。想想看,如果我们能击垮桓修往援巴陵的船队,情况会如何发展?”
尹清雅一震道:“巴陵的敌人不但会变得孤立无援,还要害怕我们乘胜追击,夺取江陵。”
卓狂生也精神大振道:“高小子果然没给我们赞错,江陵确是桓玄必救之地,不容有失。”
姚猛皱眉道:“问题在如何把江陵部队引出来呢?”
尹清雅星眸闪闪的道:“若是在江河上,我们肯定有机会。”
高彦得意的道:“奇谋妙计来哩!第一招叫佯攻巴陵,第二招叫笼里鸡作反,第三招是中途截击,第四招再来个围魏救趟,如此四招齐出下,包管敌人吃不完兜着走。”
尹清雅撒娇的媚笑道:“算你哩!”
高彦立时乐不可支,顾盼自豪。
姚猛一头雾水的道:“清雅明白他的招数了吗?”
尹清雅耸肩奇道:“有甚么难懂的,你竟不明白吗?”
卓狂生苦笑道:“我只明白了小半,烦高少把其余我不明白的地方解释清楚。”
尹清雅道:“高少说的甚么三招四招,简单来说只得一招,就是把留守江陵的桓修引出来,再在大江上突袭他的船队,只要能令桓修伤亡惨重,敌人将不得不撤军回防江陵,因为在形势比较下,敌人只好弃巴陵保江陵。”
卓狂生和姚猛拍案叫绝,并对高彦刮目相看。
有了目标,便有了动脑筋的方向,四人立即思如泉涌,你一句我一句的定下了收复巴陵的大计,忘了时间的流逝。
自聂天还和郝长亨遇害后,尹清雅首次告别了悲伤和愤怨,全情投入反攻桓玄的行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