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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沐珩知道自己娶了一位怎样的妻吗?
临走前,裴循驻着拐杖与徐云栖道谢,并道,
“这件事我不会与任何人透露半字。”人家夫妻的事交给人家自己解决。
徐云栖满脸随意。
回去路上,银杏也为同样的事犯愁,
“姑娘,等姑爷知道了,咱们该怎么办?”
徐云栖靠着车壁昏昏入睡,“没发生的事不要去想,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
入夏后,雨水渐渐地多了,刚晴了两日,天色又转了阴,到了下午申时,乌云翻滚,眼看要下大雨。
裴沐珩自皇宫出来,打算回府一趟。
皇帝已有好转,太子的案子有条不紊地在查,这段时日,朝廷上下诡异般的安静,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当差,谁也不敢翻出半点风浪。
一切朝着预想的方向发展,裴沐珩心情属实不错,更添几分意气风发。
黄维陪着他钻入马车,顺道告诉他,
“少奶奶今日出门去了,去了她的嫁妆铺子,还说要去隔壁药铺抓些药,这会儿也不知有没有回府。”
裴沐珩目色幽幽看着前方的虚空,这才想起夫妻俩起了龃龉,沉默片刻,开口吩咐,
“去铺子接她。”
这一路裴沐珩按着眉心想,朝争大变在即,他没有功夫去揣摩妻子的心思,更无心去纠缠她那些过往,只要徐云栖心里没别人,日子就能过。
徐云栖刚行了一段路,瓢泼大雨从当空浇下来,车夫想快些赶回府,路上不小心陷入泥坑,车轴坏了,徐云栖主仆来到一家铺子的廊庑下避雨。
墙角种着一颗月桂,桂树下不曾铺青石砖,漫天雨丝浇下来,地面泥泞一片。
她闻着芬芳的泥土气息,听着噼里啪啦的雨声,放空了心绪。
大约是跟着徐云栖漂泊惯了,银杏望着无边无际的大雨,也丝毫不愁怎么回府,仿佛无论在哪里都可以凑合一夜。
裴沐珩擒着一把黑油伞下车,看到对面的妻子身着月色长裙立在檐角,雨丝沾湿了她额角,鬓发一根根湿漉漉地黏在面颊,那张白皙的俏脸被水洗过,刷出一层新的艳色来,狭长眼尾弯成一道无邪的笑,满脸写就着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当年的那场大火,无边无际,像极了面前这场雨。
火苗如灵蛇,拼命往她身上窜,发尾沾上火星子,袖口被烧出一道口子,她跑啊跑,摔倒在水缸边,浓烟呛得她喘不过气来,窒息的绝望漫过心头,大约是老天爷不肯绝她吧,雨轰隆隆而下,那种绝处逢生的舒爽至今嵌在骨子里,挥之不去。
她喜欢雨,喜欢被雨洗刷的感觉。
忽然间,一把黑油伞撑在她上方,那个男人,挺拔蕴秀来到她跟前,将风雨隔绝在他身后,薄唇轻启,慢声道,“夫人,我来接你回府。”
徐云栖愣愣看了他半晌,低头瞥了一眼湿漉漉的裙摆,露出几分不好意思。
裴沐珩将身上披风解下,递给她,徐云栖裹好,朝他露出甜甜的笑容。
裴沐珩将她接上马车。
马车十分宽大,小案软塌茶具一应俱全,车内整洁干净,一尘不染,徐云栖身上沾了水汽靠坐在一边,夫妻俩之间隔了些距离,裴沐珩见她面颊残有雨珠,寻来一块帕子递给她,徐云栖一面裹紧衣裳,一面将面颊的雨水拭去,随口问道,
“三爷怎么过来了。”
“我有些话想问你。”裴沐珩眉目清逸,语气也寻常。
徐云栖闻言顿了一下,知道他要问什么,转身过来面朝他,神色郑重了几分,
“你问。”
马车缓缓往前,大雨噼里啪啦拍在车顶,衬得车厢别样的宁静。
裴沐珩望着她清澈的双眸,开门见山,“你与蒋家的事我知道了。”
徐云栖神色坦然点头。
裴沐珩深沉漆黑的眸一动不动注视着她,“那你心里可曾有人?”
徐云栖微微一怔,她并不能明白什么叫心里有人,但可以确认,当初与蒋玉河相处很是愉快,他性子温柔体贴,事事替她考虑周全,二人结识于婚前,熟知彼此的性情,婆母和善,夫妻恩爱,可以预见成婚后的日子,顺风顺水,如果一定要论,蒋家着实是她最好的选择。
但这些话不能讲得太透。
她与裴沐珩夫妻感情本就如履薄冰,没必要横亘一个疙瘩。
只是裴沐珩又不是一个能轻易糊弄的人。
怎么办?
徐云栖想了想回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亲问我想嫁什么人,我便告诉她我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她这双眸子太过干净,很难让人不相信她的话。
“什么样的日子?”他声线清润,眸色深静,静到只消一点风吹草动便能划破那片宁静。
徐云栖笑眼弯了起来,“我那时想的是,嫁一个知根知底,门当户对,和气温柔的夫君,过无忧无虑的日子。”
知根知底,门当户对,和气温柔,而非蒋玉河这个人。
裴沐珩心里一时说不上是何滋味,
不过可以确信的是,知根知底,门当户对,和气温柔,他与这些字眼,半点不沾边。
*
夫妻二人至晚方归,彼时雨势已缓,华灯初上,锦和堂传来消息,说是王妃病重,裴沐珩打算过去,徐云栖立在他身后轻声道,“要不,我跟你一道过去吧。”
她也可酌情给王妃看诊,如果王妃愿意的话,毕竟,她是个大夫。
不料裴沐珩摇头,周身依旧是那一股平静凛然的气度,“你淋了雨,且回去休息,贺太医已经到了府上,母亲的病一直是他老人家在看,无碍的。”
徐云栖无话可说。
裴沐珩惦记母亲,不再多言,负手沿着长廊迅速往锦和堂去,徐云栖折回了清晖园,陈嬷嬷见她裙摆湿了一片,吓不得轻,“我的主儿,您快些换身衣裳,老奴这就吩咐人给您煮姜汤,可别凉了身子。”
徐云栖不是头一回淋雨,还真没当回事,不过也没拂了老嬷嬷好意,“我先泡了个澡,再喝汤。”
王妃这场病来势汹汹,请太医,煎药,闹得好大的动静。
翌日徐云栖去锦和堂探望婆母,谢氏忙着照顾王妃,又要打点中馈,担心徐云栖惹王妃动气,便委婉拒绝了她,
“母亲需要静养,弟妹好意我会转告婆母。”
徐云栖尽到礼数,便往回走,不一会,李氏牵着儿子勋哥儿追了出来,亲昵地过来挽着徐云栖的胳膊,明显一副有话对她说的样子。
二人沿着长廊离开锦和堂,待没了旁人,李氏便开口,
“我告诉你,母亲生病也有个缘故。”
“什么缘故?”
李氏往高墙外指了指,神神秘秘道,“隔壁的荀夫人和荀二姑娘要回来啦,昨个儿给婆母送了信,你是不晓得,那荀二姑娘好心机,愣是支着病躯,给婆母做背搭,绣抹额,可把婆母哄得团团转,三弟妹,不是我说你,你得上心了。”
李氏正色看着徐云栖。
徐云栖满脸无奈,“嗯,我会上心的。”她敷衍道。
李氏便兴致勃勃拉着她讲述熙王妃的喜好,暗示徐云栖如何讨好婆母,一鼓作气打败隔壁那个小狐狸精。
徐云栖哭笑不得,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对了二嫂,我做了几片阿胶糕,你随我去园子里尝尝。”
勋哥儿在前头跑,二人有说有笑去了清晖园。
这是李氏第一回来清晖园,沿着廊庑把前后院落逛了一遍,开间阔气,布局低调奢华,看得她满脸艳羡,“哎,果真嫡庶有别,你们这院子比我们碧春园可大多了。”
徐云栖笑而不语,邀请她去隔壁水榭喝茶。
李氏边走边道,“冲着婆母偏心三弟,让你住这么奢华的园子,她的脾气你就忍一忍。”
徐云栖听了哈哈大笑,觉得二嫂此人也很有趣。
裴沐珩这一去,又是十来日,就在徐云栖快忘了他这个丈夫时,裴沐珩在烟雨朦胧中踏上了清晖园的长廊。
徐云栖将久违的丈夫迎进来。
裴沐珩神色疲惫坐在明间,语气也带着愧疚,“抱歉,许久不曾回府。”
这应该不是他离开最久的一次,徐云栖笑笑不说话。
事实上,她对裴沐珩印象挺好的。
裴沐珩明显因为蒋玉河的事有些不快,至而今却不曾在她面前说半句重话,可见他涵养极好,就怕有些丈夫,不爱妻子便罢,占有欲极强,给妻子定各式各样的规矩。
纷繁复杂的朝务冲淡了裴沐珩对蒋玉河那一事的在意。
太子的案子快要落定,大理寺卿已查到太子别苑火药的来源,不日便要给太子定罪,但这个节骨眼,皇帝病得不轻,若是皇帝出了事,受益的便是秦王,这不是裴沐珩愿意看到的。
他近来很忙,以至于出宫时,方想起已十多日不曾回府。
听到同僚提起家中妻子,他想到徐云栖,遂回府看看她。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不是个合格的丈夫。
“朝中正值多事之秋,陛下身子不大好,太医院拿不出好的方子来,皇宫人心惶惶,太子出了事,朝中各党暗中作祟,偏生皇祖父信任我,予我重任,我要应付内阁与六部,压力不小,是以怠慢了你。”裴沐珩握着妻子递过来的茶盏,一字一句道。
这是裴沐珩第一次与徐云栖谈论朝堂,徐云栖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虽说她从不关心朝务,却也明白,这个时候,皇帝病倒,对熙王府不利。
丈夫在示好,她也该往前迈一步。
“三爷,你知道的,我会一些药膳,你把陛下的症状告诉我,兴许我能帮上你。”
裴沐珩讶然看着她,恍惚想起当初那一盘药糕,被皇祖父吃了两块,后来谈起此事,皇祖父赞不绝口,即便药糕不能治病,给皇祖父换个口味也好,他老人家已经很久不曾吃下一顿完整的膳食了。
妻子没有责怪他冷落,却想着如何帮他分忧,裴沐珩心里那点不悦也被冲散。
他简单叙述了皇帝的症状,徐云栖心里盘算一番,
“我会做一道糕点,能帮着老人家强身健体,只是需要一味新鲜的鹿血,一小截千年何首乌。”
裴沐珩神色微凝,“我这就想法子弄来。”
裴沐珩花了两日功夫,弄来了新鲜的鹿血与千年何首乌,徐云栖打算给皇帝做一道“九九朝阳糕”。
别看这只是一道糕点,所需药物共达二十九种,每一种药物的分量极其讲究,多一分,少一分,功效千差万别,徐云栖当年为了研制出这个方子,在外祖父的调教下,耗了整整两年。
自然,做起来也不容易,主仆二人用了一日功夫方做出九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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