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金蝉脱壳

山岚四起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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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隆之变的大功臣,随同李隆基一起攻入太极宫的前都邑尉刘幽求拥立睿宗登基,立下了汗马功劳,睿宗封其为尚书右丞,后又升迁为吏部尚书。并颁下了金铁诏书:“子子孙孙,传国无绝,特赦卿十死罪,并书之金铁,俾传于后”。刘幽求感激涕零,决心效劳于李隆基鞍前马后,不遗余力为其尽忠。不想后来却眼睁睁看着李隆基被太平公主抬出睿宗来处处压抑,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不仅如此,太平公主还把她的亲信一股脑儿地塞进了中央机枢,连窦怀贞、崔湜这样臭名昭著草包一类的人物居然也堂堂皇皇进了中央机枢,与他同朝为臣,一个个威风八面,不可一世。刘幽求实在是耻于与这类人为伍。又目睹太平公主并不满足于新君对她的步步退让,变本加厉,对李隆基步步紧逼,联络党羽,干预朝政,暗中还在策划着杀机重重的阴谋。刘幽求更是不寒而栗。他深知,自己是当今圣上的心腹之人,天子一倒,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自己必定与圣上一样,难逃身败名裂甚至于横死刀下的厄运。每每思及此事,他中心若焚,血脉贲张。身为臣子,当为主上解除危难,而绝无袖手旁观之理。他夜不安席,食不甘味,心头暗自拿定了一个主意:发动第二次宫廷政变,清除太平公主一党,稳固李隆基的君主地位,还朝堂清明政治。

    右羽林将军张暐与刘幽求过从甚密,两人时常在一起议论国是。一天,张暐忧心忡忡地说:“这几天常元楷、李慈两个人鬼鬼祟祟的,神色十分诡秘。常元楷来右羽林营,一来就把李慈叫出去,背着人在一起说话,一说就是好半天,末将以为他们是在合谋起事,只怕是对圣上不利啊。”

    刘幽求皱紧了眉头:“难道说,他们要动手了?”

    “极有可能!”

    刘幽求凝神沉思,猛地一拍桌案:“寇可往,吾亦可往,他动得,难道吾等就动不得么!”

    张暐连声附和:“动得,动得!”

    “为了圣上地位稳固,就是丢了这项上人头,也在所不辞。”

    “张暐愿跟随刘大人,效命于圣上。”

    两个人商议了一阵,分析了内廷外廷的形势,觉得要清除掉太平公主党羽并不是一件难事。张暐手中掌管有右羽林军,兵力不弱,只要先杀掉了常元楷、李慈,就可以把左、右羽林军全部控制。然后,分头出击,将窦怀贞、崔湜等人一一诛杀,同时,派兵围住楚国公府,擒拿了太平公主,献于德政殿前,请圣上发落。

    说来说去,两个人都觉得万事俱备,一旦出手,一定能大获全胜。高兴之余,刘幽求说道:“事不宜迟,下官这就去联络人手,你立刻去往德政殿,把这个打算当面禀报圣上,看他作何打算。他如果没有异议,吾等就可以动起手来!”

    “好,下官即刻就去。”

    “还有,你去了,只可请圣上示下,万不可请他亲身参入,万一失了风,被太平公主拿住,纵有泼天大罪,吾等自己担戴,圣上可毫无瓜葛,得以全身而退。”

    “知道了。”

    进了德政殿,张暐请李隆基单独召见,李隆基把他领进一个偏殿,关上殿门,转身问道:“神秘如此,有大事吗?”

    张暐跪倒在地,拱手过头:“启禀陛下,窦怀贞、崔湜、常元楷、李慈等人这几天人前人后鬼鬼祟祟,频频交往,他们正日夜密谋,必定是在策划针对陛下的阴谋。情势已经是非常之险恶,如果不抢在他们之前下手,陛下你危在旦夕不说,连太上皇也难逃毒手。请陛下当机立断,抢先诛杀了那几个贼子,去掉太平公主左右手,也好保得朝廷清宁,圣上及上皇平安。”

    事情来得陡然,李隆基一时难以决断。他咬牙沉思一阵,把张暐从地上拉了起来:“你说,怎样抢在他们之先?”

    “微臣与右仆射刘大人已经商定,利用微臣手下兵力,再广为联络朝中可信之人,约定时辰,内外一起动起手来,先控制了羽林军,诛杀窦怀贞、崔湜等人,重兵围住楚国公府,擒拿太平公主,再攻进大明宫,觐见太上皇,向他讲明利害,请他发旨,剿灭朝中逆党,安定天下。刘大人叫微臣即刻来叩见陛下,此事可行或不可行,就此请陛下旨意。”

    李隆基听完,背着手,在屋内踱步,他表面上声色不动,其实,内心有如翻江倒海,波涌浪激。此刻动手,实在是有些过于仓促,但是,对手已是咄咄逼人,不容他再坐等时机。清除掉姑妈这个心腹大患,他也是日思夜想急不可耐,巴不得立刻把姑母一党从朝房中一扫而尽。但是,匆忙起事,只怕是事与愿违,不能灭此朝食不说,反倒落得个全军覆灭,丧身敌手,那才是后悔莫及,留得千古遗恨。再转念一想,刘幽求经两朝宦海历练,办事牢靠,不是有十拿九稳的把握,绝不会盲目举事,而当时唐隆之变时,自己手上不过几百人众,却顺利地拿下了内廷。张暐身为右羽林将军,手中握有拱卫皇城的重兵,先行诛杀了李慈、常元楷,两支御林军便可合力为一,一起杀出羽林营,想是皇城之中无人能够抵挡。看来此时下手,有一举成功的极大可能。他不由得也兴奋起来,对着张暐探寻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

    张暐问道:“陛下,你说可行?”

    李隆基抿着嘴唇,郑重其事地,又重重地连连点头。

    张暐笑了,拱手道:“陛下请安坐德政殿,等候吾等扫清妖氛,还大唐朗朗乾坤。微臣马上就出宫去告知刘大人。”说着,就要离开偏殿。

    “慢,”李隆基喊住了他,移步走到张暐面前,轻声嘱咐道:“此事一定要办得机密,不可走漏一丝一毫风声。“

    “微臣明白。“

    “去吧。”

    刚走出几步,李隆基还是觉得不大妥当,对着即将跨出殿门的张暐的背影喊道:“且慢!回来!”

    张暐又回身,恭敬地看着李隆基:“陛下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李隆基看定张暐,再次叮嘱道:“行事一定要机密,除了极为可靠的人,轻易不要告诉其他的人。你记住,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圣上请放宽心,张暐知道厉害,一定严守秘密。”

    李隆基这才略略放心,轻轻地点点头:“好,你去吧。”

    张暐原是个轻狂之人,眼看着一件震惊天下的大事即将发生,而自己身为主谋之一,以后定将名扬天下,升官进爵,前程不可限量。心中不禁洋洋自得,恨不得把这个天大的秘密说给见到的每一个人听。转个身,已经把明皇的再三叮嘱忘到了九霄云外。走出德政殿大门,迎头正好撞上了侍御史邓光宾。两个人相互施礼,邓光宾看张暐神采飞扬,一副有好事临头的样子,就随口问了一句:“见过圣上了?“

    “见了。”

    “圣上有恩旨?”

    张暐越发兴奋:“没有功劳,圣上怎会有恩旨?”他左右一看,神神秘秘地说:“实话对你讲吧,刚才,下官把一件大事奏报了圣上。”

    “哦,是何大事?”

    “附耳过来,下官悄悄地告诉你。有言在先啊,事关圣上安危,你可不能告诉任何人啊。”

    “省得,省得,你说,你说。”

    张暐把嘴巴凑在邓光宾的耳朵上,来一个竹筒倒豆子,把他与刘幽求谋划的事情说给了邓光宾。邓光宾被他唬得不轻,张口结舌,什么也没说,连德政殿都不敢进去,转身晃晃荡荡地离开了。

    高力士在德政殿当值,他站在门口,把张暐和邓光宾的举动看了个一清二楚。回身进殿,低声对明皇说:“陛下,大事不好!”

    李隆基立即绷紧了神经:“什么不好了?”

    “张暐方才出殿,在殿前跟邓光宾唧唧咕咕地说了好半天,老奴怕他是把刚才禀报给陛下的事情全都说给邓光宾了!”

    “啊!”明皇大惊失色:“你看清楚了?“

    “奴才看见张暐不仅跟邓光宾咬耳朵讲悄悄话,还数番手指大殿,那不就是在说与陛下有关联的事情么!”

    明皇当时就沉下了脸,大脑在紧张地思索,天知道那个邓光宾是何许人物,即便他不是姑母身边的人,但是,他若是有意无意将此事到处扩散,万一传到太上皇的耳朵里去,必然引起老人家的猜忌,太上皇必定会以种种借口,把权力全部收回到自己的掌握之中,如果姑母再在他耳边进几句谗言,那事态更是对自己不利,别的且不说,谋逆的名头扣上来,一辈子也难翻身,德政殿的位子就此被掀翻也未可知!

    事出紧急,李隆基来不及想出应对良策,唯一的念头,就是无论如何,也要将自身撇得干干净净,让姑母找不到一点可乘之机,让太上皇相信自己心怀坦荡,绝无抢班夺权之心!

    主意打定,明皇叫过高力士,低声吩咐了他几句要紧话。随即,带着高力士,径直到了太上皇的寝殿。太上皇正与几个妃子下围棋,棋性正浓,手里攥了一个棋子,专心致志地考虑到底落在哪里。眼睛不离开棋盘,漫不经心地问道:“三郎,你有什么事,说罢。”

    明皇跪下:“启奏太上皇,儿臣有要事禀报。朝中有人密谋叛乱,祸乱朝纲,幸好被高力士撞见,他禀报了儿臣,儿臣不敢怠慢,立即带他来面见太上皇,请太上皇明察!”

    睿宗一听,面色大变,随手把棋子扔在了棋盘上,打乱了棋局:“有这等事!快说,是哪个图谋不轨!”

    高力士跪在明皇身后,伏地奏道:“奴才听人说的,那刘幽求自恃功高,觉得朝廷对他升赏不足,皆是因为太上皇独掌官员升迁,不肯放权于圣上,而太平公主事事与圣上作对,升任了几个无有功劳的心腹为相。他心怀不满,起意要清君侧,还政于圣上,也好求得自家荣华富贵。因此,联合了张暐、邓光宾两人,密谋起兵叛乱,诛杀朝廷重臣,还要,还要……”

    睿宗怒目圆瞪,双眉倒竖:“还要怎地,你说,你说呀!”

    高力士吓得重重叩头:“还要绑架太平公主殿下,威逼太上皇。”

    “反了!反了!”睿宗怒不可遏,一跃而起,一把掀翻了棋盘,黑白子满地乱滚。睿宗喝道:“立即把这三个乱臣贼子都抓起来,下狱,着有司勘讯!”

    八月十九日,刘幽求、张暐、邓光宾三人俱被收监入狱。因为是特大案件,刑部大员亲自升堂审问,刘幽求和张暐供述了合谋的原委,却只字未提曾向明皇禀报过政变预谋之事。那邓光宾在堂上连呼冤屈,自家不过只是在德政殿前听张暐讲了几句悄悄话,就被无端牵连进来,实在是天大的冤枉。

    审讯几日,案件结清,有司向太上皇启奏道:“刘幽求等人离间皇上与太上皇亲情骨肉,阴谋暴乱,罪不容赦,其情当诛,请太上皇下诰,判三人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睿宗说:“准奏!不杀了这几个贼子,我天家何以安宁!”

    李隆基得了消息,中心若焚,急得在延英殿中像只没头苍蝇似地乱转。那张暐、邓光宾死不足惜,然而,刘幽求却是与自己共过患难的心腹之交。唐隆之变,若没有他死心塌地追随左右,不可能那么顺遂地一举扫清大内。把他交出去,实属无奈。然而,也正因为交出了他,才使太上皇和太平公主更加相信自己是真心维护太上皇威仪,真心要做一个俯首帖耳循规蹈矩的儿皇帝而无二话,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样一来,竟然断送了刘幽求的一条性命,那他可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的。

    李隆基急急求见太上皇,太上皇猜到了他的来意,扯起嘴角笑笑:“你是来替刘幽求求情的吧?”

    “太上皇圣明,儿臣求乞太上皇给刘幽求留一条活命。”

    “留不得,他罪大恶极,罪不可赦!你自己看看,大唐开国至今,有哪个臣子敢于挑唆皇家骨肉反目成仇的?!还要起兵暴乱,祸乱朝堂,除了他,再无第二个,砍一百次脑袋,也不为过!”

    明皇只得苦苦哀求:“儿臣恳请太上皇看在刘幽求与儿臣一起,冒死诛杀韦后一党,又拼力拥立太上皇即位的情分上,饶其不死。念他曾以一己之力,不避凶险,保江山保社稷,保明君即位,此功大于天,足以抵其死罪。”

    “功劳再高,犯下了逆天大罪,唯有一死,以谢天下。”

    为了刘幽求能够免死得生,李隆基费尽口舌,尽力要说服睿宗:“儿臣记得,当年太上皇登基,亲手颁下了金铁诏书,要特赦刘幽求十死罪,而今诏书尚自供奉在刘幽求家中,这边就要把他砍头,天下人不是要耻笑我天家言而无信么?”

    睿宗一手抚摸着下巴。沉吟着说:“朕记得确有此事,当初是给了他金铁诏书的。”

    “千真万确,上皇若果还有疑虑,儿臣可以亲往刘府,把金铁诏书取来请上皇一观。”

    “既然如此,就饶他不死罢!”

    李隆基大喜过望,跪地叩头:“儿臣替刘幽求叩谢太上皇隆恩,太上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