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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琚无端被放逐出长安,远赴边关,回归日遥遥无期。唇亡而齿寒,张说甚感自危,彷徨数日,无计可出。一日,乘车到了岐王李范家中。岐王酷好诗文,而张说是当时文坛领袖,两个人比较说得拢。张说在岐王家坐了一个时辰,品茗下棋,其间还说了些闲话。
岐王问张说道:“说之近来有什么新诗么?好像有好久不曾下笔了吧?圣上改元,你应该有所感怀的啊。”
张说眼睛看着棋盘,低声地说:“感怀颇多,感触也多啊!”
“既是如此,为何不吟唱出来?”
张说把一个白子轻轻地落在了棋枰上:“如今圣上眼中只有姚崇,我辈只是挂在壁上的一张闲弓,再舞文弄墨,不安分守己,恐要惹得人生厌了。”
李范看看张说,又默然地盯着棋局。
张说又道:“王爷,这个时候,下官本不该来你府上,但是,因为一直心怀忐忑,寝食难安,所以才冒着风险来了。”
“张说之,你也颇为多虑了,你身为宰辅,位置在姚崇之上,又是先天举事的功臣,他再张狂,又能把你怎样?”
张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不说功臣还好,说起功臣,就令人心寒了!王琚比起下官如何,如今他身在何处?”
“是呀,小王也颇为奇怪,从前圣上对王琚可以说是亲如手足,怎么一下子就被贬黜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
张说闷声闷气地说:“只能说是有人要剪除异己,在圣上耳边进了谗言。”
“剪除异己?”
“不是剪除异己,又为何用此手段?”
“是姚相?”
张说阴沉沉地说:“不是他,更有何人?圣上于今对他是言听计从,只有他,才能说得动圣上。”
“唉——”,岐王长叹一口气:“何必嘛,都是一朝为臣,无端地谗害他人,真真不是仁者所为。”
张说不语,突然起身下地,拜伏在岐王面前。倒把岐王唬了一大跳:“张说之,你这是干什么?!”
岐王慌忙下榻,双手去扯张说:“张大人,你从前是圣上的师长,这个样子,叫小王怎么当得起?!快快起来说话,起来说话。”
张说不起,仰起脸来看定了岐王:“王爷答应下官一件事,可否?”
“你说你说。”
“去了王琚,下一个便该是轮到下官了。不论是贬黜是流放,下官唯有领受。只怕圣上要像在骊山对待唐绍一样,要拿下官开刀儆众。”
岐王被唬得变脸失色:“不会不会,绝然不会!”
张说已是泪下如雨:“万一有那一天,请岐王一定施以援手,旁人的话陛下一定听不进去,你是圣上手足兄弟,你为下官求情,他大概能给个人情的。”
岐王不禁也下了泪:“张说之,你放心,如果圣上真的要降罪于你,拼了这个王爷不当了,也要为你争上一争的!”
“张说之多谢王爷弘恩。”
“唉,但愿你张说之是无事自扰啊。”
“是不是自扰,过一阵子,王爷你就看得到了。”
过了两天,明皇临朝。散朝时,群臣们三三两两地出了武德殿。走在最后的是新任宰相姚崇。只见他一瘸一拐,一拐一瘸,行走似乎十分困难。明皇从来对姚崇都是关爱备至,见他跛着一双脚走路,自然要关心一番。他追上去,一把扯住了姚崇,问道:“姚爱卿,你这是怎么了,摔伤了么?”
姚崇意味深长地看着明皇:“陛下看出来了?”
“姚爱卿,朕是百步穿杨的眼睛,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伤得怎样,要不要叫个御医来看视看视?”
姚崇摇手谢绝:“谢谢陛下。“
“那你就这么一拐一瘸地,走路不方便,怎么来上朝?”
“无碍无碍,上朝是能来的,就是走得慢一点罢了。”
“那怎么行,朝廷大小事情,哪一件少得了与你磋切?”
姚崇见明皇真的是为自己着急,目光一闪,话锋也随之一转:“陛下,其实老臣不是因为腿伤才跛着走路。”
“那你是为了什么?”
“恕老臣直言,老臣是因为心中不安,郁气难以排出,郁结在了双腿之上,引得腿脚疼痛,因而才走路不便了。”
“郁气壅结于双腿,致使疼痛难忍!有这一说?”
“通则不痛,痛则不通,郁气行走至何处,壅结于何处,血脉便不流通,肌肤少了血脉供养,自然要痛的了。”
“那你心里头到底有什么不安的?”
姚崇见左右无人,凑前一步,低声对明皇说:“两天之前,老臣在长街之上,看见张说的车停在岐王府门前,他下了车,径直就进了岐王府。”
“哦——”,明皇皱起了眉头:“他去干什么?”
姚崇说:“这个老臣就不知道了,陛下想要弄明白,只有问张说之他自己了。”
明皇阴沉着脸,闪眼看着阴霾沉沉的天空。张说身为朝廷重臣,擅自结交皇亲国戚,而且是一位位高权重的王爷,不由明皇不对他心生猜忌。
姚崇又道:“张说之身为首辅,岐王为陛下爱弟,张说之不避嫌疑,秘密乘车进入王府,不是擅交也是擅交,不是密谋也是密谋了。而陛下也知道,张说一向对老臣心怀猜忌,处心积虑,想要置老臣于险地。夜晚私入岐王府,想必是在岐王面前进老臣谗言,请岐王与他合谋,暗算老臣,老臣为此深为不安,恐被张说之所害,所以才有郁气壅结于心中。”
明皇好久不语,他自己就是靠着密室暗谋,才登上了帝位,当了皇帝,也就有了一个心病,忌讳宗室与朝廷高官暗里往来,张说私访岐王,正是犯了他的大忌,触道了他的痛处。他背手在殿中踱了几步,停下之后,阴沉地说:“他要跟王爷密谋,朕叫他滚得远远的,休想再靠近长安城中的王府一步!”
姚崇一揖,道:“防患于未然,是为了提防他们陷得更深,对岐王和张说之只有好处,而无任何害处。陛下真是圣明之君啊!”
明皇余怒未消,狠狠地说:“不要自以为文采盖世,又有功于社稷江山,朕就治不得他的罪。朕这就免了他的左丞相,叫他去相州当刺史,把相州治理得好,朕还可以宽宥于他,若是碌碌无为,就是刺史他也当不成了!”
“是,老臣这就传旨吏部,让他们即刻拟旨。”
姚崇转身要走,明皇叫住了他:“姚爱卿,张说之走后,首辅非你莫属,你可要体察朕的一遍苦心,辅佐朕除旧布新,一振颓风。自改换年号以来,朝政并无大的改观,朕心里暗自焦急。朕也深知,政务千头万绪,要理出一个头绪来,需要时日。朕寄厚望于你,爱卿不要有所顾忌,只管放开手去干,有了错失,自有朕替你担戴,没有哪个敢于跟你过不去。”
姚崇不由感激涕零:“陛下对老臣恩重如山,老臣若不尽心竭力,辅佐圣君,苍天不容,老臣自己也无颜面活在世间为人!”
翌日朝会,明皇当朝下制:罢张说相位,贬为相州刺史。一道诏书,有如晴天霹雳,震得张说呆若木鸡,好半天都没有醒过神来。思来想去,自己并无过错,却为何引得明皇深恶痛绝呢?回到府邸,还犹如在梦中一样。沉郁之中,一张狡黠的脸在眼前晃动,他知道,绝对是是姚崇从中动了手脚,在圣上耳边吹了风,才使圣上对他由爱生恨。急切之中,也不能为自己辩白一番,只得自认倒霉,万般奈何地打点了行李,带着家眷去相州赴任去了。
姚崇一一地祛除了最大障碍,得以荣登首辅之位,仗着明皇信任,他放开手脚,开始实施理政方略。
开元二年一月初,长安城滴水成冰,位于龙首原上的大明宫,正当着风口,从早至晚,檐间的铁马被呼啸的北风吹得叮当乱响,时刻不得停止。宫殿里铜鼎中炭火熊熊,却丝毫驱不走逼人的寒气。百福殿的太监来报:太上皇昨日受了风寒,夜来咳嗽不止,连觉都没有睡好。
明皇一听,有些发急了:“早上朕去请安,太上皇并没有咳嗽啊,他也没有跟朕说他身体不舒服呀。”
太监奏道:“太上皇是怕惊扰了圣上,惹圣上不安。”
明皇叫随侍太监拿来毛皮长裘,他要亲去百福殿看视太上皇。前来禀报的太监却慌了神:“陛下去不得,去不得呀。”
“怎么去不得?!”
“你走了,上皇要骂奴才了。”
“为何要骂你?”
“他不许奴才来向你禀报。”
明皇站住了脚,想了想,对身边的高力士说:“你去华清宫,选一个最好的汤池,立即加以修葺,为上皇日后专用,记住,不论要用多少人,多少钱,都不用顾虑,修得越快越好,建好了,回来见朕,朕亲自陪太上皇去温泉沐浴,大明宫太清冷,不是老年人住的地方啊。”他又对百福殿的宦官说:“朕去百福殿,是请上皇去华清宫洗浴,上皇该怪不得你了吧,”
“是,是,奴才谢陛下洪恩。”
高力士领了命,一刻不停留地跑着走了。他刚走,姚崇拿着一份奏折来了:“陛下,老臣有一条陈,请陛下御览。
明皇牵念着上皇病体,也不说话,拿过奏折,立在原地,匆匆看了一遍。姚崇在一旁说道:“陛下,老臣近有耳闻,为逃避徭役,有不良富户和强壮丁男,削发为僧,遁入寺庙,假作僧人,长安四周诸多寺院道观,竟成了他们的藏身之所,国家一有役使,他们就拿出度牒,拒不服劳役。僧众人等,已有数万人之多,其中鱼龙混杂,难辨真假。老臣以为,清理积弊,当以此为先,否则,国家需要用劳力兵员的时候,一张度牒,就成了护身法宝,堂而皇之地躲避劳役和兵役,长此以往,其他人纷纷效仿,那建再多的寺庙,也装不下这些假僧人了。”
明皇拿过笔来,在姚崇的奏折上批了几句,递还给他:“朕准了,此事不可延缓,你即刻就办。”
“是。”
明皇叹一口气,道:“自武周朝以来,积弊如山,革新都是刻不容缓的,偏偏上皇身体欠安,朕只有先尽孝道了。”
“上皇欠安?”
“是呀。朕想在华清宫为他建一个汤池,然后,陪他去住一段时候。姚爱卿,宫中大小事务,朕都委托于你了。”
“臣领旨。”
九天之后,高力士回京复命,汤池已修葺一新。明皇褒奖了高力士一番,又亲自去百福殿,禀报汤池已修葺完毕,恭请上皇赴华清宫温汤洗浴,以御寒冬。反复劝说,太上皇终于应允下来。
出京之前,姚崇上了奏折,禀报清理僧道一事。经过检视度牒,已清还一万余名僧人。姚崇还明文规定,今后毋得创建佛寺,旧寺颓坏应葺者,必须要经过有司陈牒检视。明皇深感欣慰,赞叹姚崇行事雷厉风行,事半而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