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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嘉贞被贬幽州一年有余,明皇念及其主政期间为政勤勉,为官还算清廉,一道诏书升任张嘉贞为户部尚书,益州长史,调回京城赴职。
时值中元节,明皇命张说、源乾曜在中书省设宴款待官员,还特地嘱咐张说要邀请张嘉贞前来赴宴,其一为安抚这个下台宰辅,其二也想借此机会弥合重臣之间的不合。
张嘉贞气昂昂进了中书省,大殿里已经摆好了十几桌酒宴,宾客盈门,高朋满座,十分热闹。见张嘉贞进门,张说、源乾曜、王晙等人一起迎上前去,请张嘉贞在上座入席,张嘉贞也不谦让,一屁股坐下,也不管旁人动没动,抓起箸来,在盘中挑挑拣拣,捡了一块牛腩,丢进口中,“嘎吱嘎吱”一顿猛嚼。
见他如此行藏,张说与张九龄面面相觑,也不好说什么,付之于一笑,由他自便,他们就忙于招呼其他前来赴宴的贵客去了。
找了个空子,张九龄把张说拉到一边,悄悄地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小弟看他今天分明是来寻事来了。道济兄你须小心一些。”
张说瞥一眼旁若无人正兀自大吃大喝的张嘉贞,扯起嘴角笑一笑:“他自寻他的事,与兄长何干。这等小人,不理他也就是了。”
人来齐了,饮宴将要开始,张说站到了主位上,举起酒杯,笑容可掬地说:“列位同仁,今日蒙圣上厚恩,将御厨房的珍馐佳肴赐予我等,在此,张道济借圣上之美意,敬列位同仁一杯,吾等同朝为官,须要齐心协力辅弼圣上,大家同心同德,助力圣上大展宏图,开元将比肩于贞观,我大唐万古辉煌。”
“哈哈哈后哈哈哈——!”张嘉贞将手中杯子重重地朝桌上一顿,震得杯盏“叮叮当当“一遍声乱响。仰脸发出一阵鸱枭一样的笑声。顿时满堂寂然,满堂宾客都把目光投注在他的身上。张嘉贞更加放肆,笑得前仰后合,难抑难止。
对于张嘉贞的突然挑衅,张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愣愣地站着,瞠目结舌地看着张嘉贞。
王晙情知张嘉贞借此机会要闹事,急忙走到他身边,扯着他的衣袖,悄声说:“张大人,有话好好说。”
张嘉贞指着自己的鼻子:“好好说?!你要本官好好说?”他猛地一拍台案:“好,张嘉贞今天就好好说!”他跳将起来,手指着张说:“中书令张大人,你好会说,你口吐莲花,天花乱坠,你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的倒是好听动听,同心同德?齐心合力?你倒是教教列位同仁,怎么同心同德?!怎么齐心合力?!你张大人的心肝肚肠敢不敢拿出来晒晒太阳?!见见天日?!你不敢!下官谅你也没有那个胆量!哼哼,什么文坛领袖,什么燕许大手笔!什么首席宰辅!我呸!你张说之就是开元第一奸佞小人!”
张说十分尴尬,脸上挂着木僵的笑,等张嘉贞咽口水的工夫,才抢过来说道:“张大人,你我的恩怨自有公论,至于我张说是不是开元第一奸佞,圣上心明如镜,你不要妄下结论。”
“你张说之若不是一个奸佞小人,自己心里一清二楚,今日在座列位也是心知肚明。不是你背后暗下狠手,今日在席间洋洋自得夸夸其谈轮得到你的头上么?!你不用卑鄙下作的手段,这把首席宰辅的交椅轮得到你来坐么?!”
张说冷冷一笑:“下官坐这把交椅,是圣上任用贤良,量才施用。你平白无故诋毁下官为奸佞,分明是对圣上的大不敬!”
一句话说得张嘉贞气冲牛斗,暴跳如雷:“好你个张说之,竟然抬出圣上的名号来压人,告诉你,我张嘉贞不怕你这一套!大不了你又进谗言,欺哄圣上!罢罢罢,这个官不做也罢,免得与你这奸佞小人同朝为官,被你暗地里放冷箭射暗枪,落井下石暗箭伤人,防不胜防御不能御。”
张嘉贞骂得兴起,索性跳到张说面前,指天画地吐沫飞溅:“张道济,你个卑鄙小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张嘉贞生来与人为善,轻信你是良善之辈,被你戕害得好惨!”他挥臂大呼:“列位同仁,张说实乃一个笑面虎,惯于背后捅刀子下毒手,大家千万要防备他,免得吃了亏有苦难言!”
大堂里百官冷眼旁观,看他们对骂,暗地里好笑,好些人只盼这场事情闹得越大越好,除了王晙张九龄忙着劝解,其他的人吃的吃喝的喝,听到张嘉贞骂到精彩之处,还有人低声喝彩。更有人暗地里巴不得张嘉贞与张说厮打起来,两个人打得鼻青脸肿两败俱伤最好。
王晙一直苦苦相劝,拉着张嘉贞痛陈厉害:“张大人,张大人,适可而止,适可而止耶!宴席是圣上亲自安排,你如此大闹大骂,搅得席间大乱,若是传到圣上那里,圣心必然震怒,若是怪罪下来,你也难逃干系!”
源乾曜本来不想出面,见张嘉贞越闹越不像话,也过来劝解道:“张大人,你是我们请来的客人,是圣上钦点请的你,这个宴席本来是为你而设,你不领我们的情,圣上的情你总不能不领吧?你与张大人的恩怨,可以私下里去解说,在广庭大众面前互揭疮疤,互相诟骂,伤的是朝廷脸面!更有甚者,圣上也颜面无光,毕竟你们两个都是他亲自简拔的股肱之臣!”
一番话说得张嘉贞无言以对,他收了声气,狠狠地瞪了张说几眼:“有你无我,有我无你,张道济,你听好了,我张嘉贞今生与你不共戴天誓不两立!”说罢,怒冲冲拂袖而去。
张说强作欢颜:“一人向隅满座不欢,走了好,走了好,好端端的中元节,不能因为几声犬吠扫了大家的兴头。来来来,我们推杯换盏,吃个痛快,喝个痛快,切切不能辜负了圣上的一番美意。”
散了席,张说和张九龄最后离开。张九龄劝慰张说道:“道济兄,张嘉贞闹得太过了,说的话忒不中听,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张说“呵呵”一笑:“兄长哪里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也实在没有工夫跟他这种人生闲气,身为一朝宰相,心中只有朝政,跟无赖小人计较,那就把自己也当成一个地道的无赖小人了。”
张九龄知道张说与张嘉贞恩怨的由来,暗里也觉得张说当时的作为有些不能恭维。他默默地加快了步履,不知不觉间,与张说拉开了一段距离。张说疾步赶了上来:“怎么一下子走得这么快,兄长有话对你说。”
张九龄放慢了脚步:“有些困乏,想早些回去歇息了。”
“不把这些话说给你听,今夜,兄长是不能入眠的。”
“道济兄是说丽正书院?”
“非也,一个书院,值不得我张说动那么大的心思。”
“改‘政事堂’为‘中书门下’,这个你不是已经上奏圣上了吗?不知圣上如何批复?”
“圣上已经准奏,今后,决断权在兄长掌握之中,中书省不用再看任何人的眼色行事了。”
“政务通达,诸事顺遂,道济兄还有什么睡不着觉的,应该高枕无忧才是。”
张说兴致勃勃地说道:“前几日,在丽正书院里,兄长突然动了一个念头,如果得到圣上认可,那才是一件彪炳千秋传扬千古的大事。”
听他这么一说,张九龄也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圣上命兄长编修国史,前几日撰写至麟得年间,其中记载高宗曾于麟得二年十月年封禅泰山,天后随行,高宗皇帝行初献礼,天后登台亚献。后来,说句不甚好听的话,天后鸠占了李氏江山,自己以为封禅泰山不妥,就去了嵩山封禅。一个女流之辈,尚且敢于上山封禅,当今圣上英明睿智,文治武功,不输于秦皇汉武,为何不效仿历代英主明君,也去封禅泰山呢?!”
张九龄沉吟不语,张说问道:“你以为如何?”
“好倒是好,就是不知道圣上作何打算。”
“兄长想于近几日上疏圣上,只要百僚中没有多的人反对,估计圣上一定会心动的。”
“此事非同小可,须得谨而慎之。”
“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过是请圣上出京一行,亲临泰山,读一篇祭文,祭告祭告天地神灵而已。”
“圣驾出京,车马仪仗,从者如云,岂能不劳师动众?”
“劳师动众,只为圣上万古留名,事半功倍,有何不可?!”
张九龄一向听命于张说,见他固执己见,就不在与他争议了。走了一段路,张说停下脚步,说道:“等圣上召集群臣议论此事时,你要助我一臂之力,说得圣上动心,事可谐也。”
“好,小弟一定为兄长助力。”
明皇拿到张说的上疏,果然心有所动,第二天就在朝会上征询群臣,可否依照张说献策,前去东封泰山。
大臣们窥探圣意,以为明皇已是属意于封禅,纷纷表示赞同。朝堂上一遍熙和,封禅看来已是议决。
不知为何,那天老好人源乾曜竟然一反常态,不附和众人热议,也不迎合明皇心思,站在得意洋洋的张说身边,直言不讳地开口说道:“陛下,老臣以为,此时封禅泰山,为时尚早。”
张说立刻变了脸色,嗔目道:“你说早了,下官还以为晚了呢!吾皇登基以来,奉天承运,励精图治,不过短短十数年,已经一扫颓风,国库充裕,百姓安居,四海平定,八方来朝,万国进贡,试问,自盘古开天地,有哪一个朝代能与我开元比肩,又有哪一位皇帝能有吾皇之雄才大略盖世勋业?!”
源乾曜不理会咄咄逼人的张说,拱手对明皇奏道:“陛下,虽然国力日渐强盛,但是,近年来天灾频仍,不是水灾就是旱灾,有的地方春旱连着伏旱,庄稼旱死颗粒无收,灾民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需要朝廷赈济。用钱的地方比比皆是。封禅是一等大事,花费也必然巨大,老臣以为,鼓吹者罔顾国家百姓,不自量力好大喜功,陛下不能从之。”
明皇愣了一阵,启口说道:“爱卿口中虽未明言,心里一定认为是朕不自量力好大喜功的吧?因此张说之才敢在朕面前上奏封禅祭山?”
源乾曜奏道:“微臣只是以为张说之不应不估量国力,在此时请圣上去泰山封禅。”
“你的这层意思朕也知道,你就是觉得封禅要劳师动众,劳民伤财得不偿失,因此,没有必要为图虚名又劳而无功!这又是哪家的定论?朕可以告诉爱卿,朕去封禅,不是为了自家名声,不是为了自家图个一时快活,而是为了亲临泰山祭告天地山神,佑我大唐子民,保我大唐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四海清宁,百姓衣食无忧。爱卿还有话要说么?”
源乾曜哪里还敢再说半句不是,唯唯诺诺退回班中。明皇松了一口气,下旨道:“此事就这样定了。张说,朕封你为封禅使,即日起,专事署理封禅事务,撰写祭泰山文,一切备齐,朕即出京东巡,封禅泰山。”
张说朗声道:“臣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