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封禅泰山之二

山岚四起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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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禅使张说领衔撰写《封禅仪注》,经几个月辛勤笔耕后,终于完成。呈交明皇御览。明皇读后,十分满意,在集仙殿设宴款待张说等人。席间只有一个话题,那就是封禅泰山,君臣奏对,交谈甚欢。

    酒过三巡,明皇有了几分酒意,醉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列位公卿:“集仙殿今日群贤毕至,满堂生辉。朕突然有了一个念头,不如改‘仙’为‘贤’,日后就叫它集贤殿罢!”

    众人交口称赞,明皇又道:“朕身边文臣武将精英荟萃人才济济,但天下之大,一定还有不少饱学之士还散落民间,未能展露才智。如今天下太平,四海清宁,朕以为当以文治为要。不如就把‘丽正书院’改为‘集贤书院’,广纳天下英才贤士,众卿以为如何?”

    张说首先赞同:“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圣上此举善莫大焉!”

    众臣也纷纷称颂明皇虑事高远。明皇“哈哈”一笑:“朕即刻就下诏,把名称先改过来。”

    三日后,诏书下达,改丽正书院为集贤书院,张说为集贤院学士,知院事。书院内五品以上为学士,六品以下为直学士。

    诸事齐备,明皇摆驾出京。那一天,长安城内万人空巷,百姓扶老携幼,拖家带口,到朱雀大道上来恭送圣驾。

    鼓乐喧阗,彩旗蔽天,东巡的大队逶迤出了丹凤门。前面是皇家仪仗,几百人的队伍执着各色旗帜和祭祀器物,作为先导,率先出了东内大门。紧接着,马蹄踏地声如同惊雷作鸣,几千匹骏马形成了几个巨大的方阵,一个方阵紧接一个方阵,潮水般地一涌而出。第一个方阵清一色的白马,驭手们锃亮闪光的明光铠甲辉耀着朝阳的光芒,里面是白色袍服,整个方阵一遍雪白,如同一片白云飘出禁苑。精壮的彍骑军兵士威风凛凛,驾驭着坐骑,一排又一排,整齐划一,显示出皇城卫士不同凡响的气概。紧随其后的是一千匹黑马,骑士们明光铠内穿的又是黑色袍服,黑马黑袍黑旗,映着骑士们黑红的面色,比白马方阵更显神威英武。后面的三个方阵分别是棕色马赤色马灰色马方阵,同样是与马匹一样的服色一样的旗帜,一样的关中彪形大汉,他们背着弓弩和箭囊,腰悬横刀,有的还背着长枪,手握缰绳,目不斜视,一列一列地向前行进。马匹都是经过精心挑选训练的,一匹匹膘肥体壮,服从驭手的驾驭,队形始终横看竖看都成一条线。引得围观的百姓们个个啧啧称赞,无限仰慕。

    五千彍骑军后面,就是明皇乘坐的九匹马拉车驾出了丹凤门。朱雀大道上顿时欢声雷动,“万岁万岁”的呼喊声此起彼伏,一阵高过一阵。明皇面带笑容,探出身来,频频向路边的百姓们招手示意。百姓更是激动不已,孩童们欢呼雀跃,妇人们素手招摇,更有那耄耋老人洒泪叹息:活了几十载,还是头一回目睹这般盛况,我大唐又兴盛了,天下的百姓们有福了!

    明皇车后,是皇亲国戚们的车队,然后,是外国使臣和边民酋长们乘坐的车辆,高丽、新罗、天竺、真纳、日本、百济、诃陵、林邑、赤土、大食、波斯、泥婆罗、狮子国、室利佛逝等国的使节以及突厥、吐蕃的酋长坐在车上,身着各色服饰,有的高鼻深目,有的细眉小眼,有的胡须满腮,有的面色白皙,坐在车上,怡然自得地欣赏着大唐都城的风物人情,为能亲身参与这样的盛事而无限欣喜。

    东巡的队伍绵延数里,声势浩大,蔚为壮观,明皇自登基以来,还是第一次以如此规模出巡。凭窗眺望,帝都人涌如潮,市井繁荣,这一切都是出自于自己的治下,如果封禅顺利完成,更能证明自己是“受命于天,功及天下”的一代圣主明君。明皇止不住豪情满怀,又是一腔的沾沾自喜。

    一路上,地方官员早已把境内的道路垫土平整。明皇抵达的前一天,又舖黄土洒清水,车驾经过,不颠不簸,不扬尘土,所到之处,官员和百姓跪伏路边恭迎圣驾,“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封禅大使张说跑前跑后,调停指挥,忙得不亦乐乎。到了东都,小事休憩。诸事都还顺利。

    夜里,张说前往洛阳宫明皇寝殿,一来问安,二来看明皇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见了张说进殿,明皇即命宦官赐座:“张爱卿,你辛苦了,朕都看在了眼里,等封禅事毕,朕一定重重赏你。”

    张说躬身谢恩:“陛下,微臣不敢居功,封禅顺遂,是圣上功德所致。臣只问诸项安排有无失当之处?请陛下明示。”

    明皇沉吟一阵,期期艾艾地问道:“爱卿,朕倒是有一件心事,闷在心里数日,想请爱卿为朕解疑释惑。”

    “陛下请讲。”

    “朕闻听,前往泰山封禅的君王如是上顺天命,下承民意,必然天降祥瑞。可是,朕已经离京出巡,眼看着就要去到泰山,却为何还没有任何祥瑞之兆出现呢?朕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朕不是有德明君,而是个昏聩无能的君王,因此上天才不肯以祥瑞之兆示朕。”

    张说也心中忐忑,自从开始筹备封禅,京城内外的确没有出现任何吉兆,反而有王皇后死于无妄。大概明皇心中对王皇后之死也是心有悔意,因此才惴惴不安,心存疑虑。封禅是他首倡,也可能是他官场人生中最为辉煌最为得意的一举,如果因为圣上这位绝对主角的游移而废于半途,岂不是千古遗恨。他唯有摇动三寸不烂之舌,说得明皇安心,封禅之举才能如愿完成。主意拿定,张说微微一笑,说道:“陛下,还未到封禅之时,没有祥瑞之兆不足为怪。”

    “那什么时候才有吉兆降临呢?”

    “陛下不必性急,该有之时,自然也就有了。”

    明皇仍然是忧心忡忡眉头不展:“无有吉兆也还罢了,只要封禅时没有凶兆出现,朕就心安了。”

    “陛下您多虑了。”

    “唉,实话对你讲吧,张爱卿,朕从来没有这样心神不宁,这些天来,总有些儿魂不守舍,莫非是因为她----。”

    说到这里,明皇收了口,张说知道明皇口中的这个“她”是谁人,他不想与明皇过多地说起这个话题,起身告辞道:“陛下,天时不早了,请早些安寝,清净心神,封禅时才能得天地佑护,一切顺遂如意。”

    “好,你去吧,你也辛苦了,要办的事情还多,你早些歇息。”

    一路上浩浩荡荡经州过府,走了几十天,封禅的大队人马终于在十二月到达了泰山西侧。

    明皇下了车舆,仰头望去,远远的天边,岱顶云环雾绕,高深难测,不怒自威,令人望而心生敬畏。他迫不及待地想登高极顶,一眼扫尽四海风云,封禅功成,万古留名。

    正在感慨之时,突然平地卷起一阵大风,呼号着铺天盖地而来,一时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对面不见人影。狂风打着凄厉的唿哨,扑进了人群,没有见过这种阵势的王公皇子们吓得大呼小叫,抱头鼠窜。彍骑军的马匹受了惊吓,“哕哕”地嘶鸣,有的扬起前蹄,把兵士们掀下马背,拖着缰绳四处奔逃。

    高力士见势不妙,顶着风头连滚带爬拼死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明皇,口中大呼:“保护圣驾,保护圣驾!”几十个随侍也纷纷围拢过来,顶风围成了一道人墙,把明皇护在了核心。

    这一阵怪风呼天啸地,从中午一直刮到了夜色降临,还一点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一万多人马困在泰山脚下,被风刮得东倒西歪,立脚不稳。一顶顶官帽被风吹得像球一样四处滚过,光着脑袋的大员们顾不得体面,屁滚尿流地追着自己的官帽跑来跑去,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高力士让人护住明皇,他自己带了一群宦官忙着搭帐篷,想让明皇有个遮风的地方。可是,木柱刚刚夯进地皮,一阵厉风卷过,几根柱子都被拦腰刮断。彍骑军兵将们神勇,顶风搭好了几顶帐篷,刚想过来请明皇进去避风,不想阵风卷地而来,轻而易举地把帐篷撕成几片,一卷而去,不知所终。

    明皇身上裹着裘皮大衣,还是觉得寒冷彻骨,躲在御林军兵士为他围起来的人墙之中,他心中更是冰冷得难以形容。难道说这就是凶兆?是泰山之神给他的警示?上天并不认可他治理天下功勋卓著,并不认可他是一代明主,所以才遣来这阵怪风,阻止他登临岱顶?!

    明皇坐在虎皮垫子上,默然无语,把登基以来的年月细细回想,是不是无德无能,是不是暴戾无道,是不是荒废朝政,是不是欺压黎民?!虽然身为九五之尊,可是,对着上天的威势却百般无奈。只能束手无策,坐待其变,看来,这封禅势在必行,不求得上天眷顾,再有本事,也有技穷的那一天。

    大风还没有减弱的势头,呼啸着穿过人群。官员和外国使节们又冷又饿,有的帽子刮跑了,光着脑袋萎缩在寒风中,有的衣裳丢了,冷得蜷缩成一团。张说到处安抚劝说,四下安排,忙得焦头烂额。他在人群中走了一遭,见人心惶惶,乱成一团,全无了出京时的兴头。皇子皇孙们,国公贵戚们,文武百官们,使臣首领们,一个个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狼狈不堪地挤在一起,躲避狂风。此时此刻,他若不站出来说几句话安抚人心,后果就不堪设想。避开了风头定睛一看,身边正好有一块大石头,张说抬脚站了上去,开口大声说话,风把他的声音吹遍了四野:“大家不要慌,不要乱。圣上是圣明天子,天子出巡,如真龙出海,定然要惊天动地,天神地仙必然要出面迎接圣驾。这场大风,是东海之神前来恭迎圣上登泰山封禅的。龙行风随,没有风,就不是龙神出宫了。”

    不愧文坛领袖,现编的词有条有理又合情合理。一番话稳定了人心,大家都信了张说编造的谎言,安定下来,各自寻找到避风所在,等待着风停。明皇的心也没有先前那么沮丧了,他站立起来,舒展着身体,还脱下了皮裘,让御林军散开。他迎风站立,泰然自若。他要让所有的人看看,这阵怪风正如张爱卿所言,是为了恭迎朕的圣驾,朕从容处之,尔等也无须慌乱。

    入夜,风势渐渐减弱,随侍们搭好了帐篷,在烘笼中烧起了炭火。明皇这才有了个安身的所在,身子也渐渐地暖了过来。坐在烘笼前,想起白天的遭际,心中难免有所顾忌:还未登山,老天爷就来了个下马威,当头一阵怪风,刮得众人狼狈不堪,使来时的兴头去了大半。明皇心事重重,生怕还有什么料想不到的厄难。

    草草进了晚膳,张说来了,一进帐篷,还没有开口,先自在明皇面前跪下,嘴里说道:“陛下,微臣措置不当,致使陛下受了惊吓,一天来忍饥受寒,微臣实实地罪该万死!”

    明皇起身,亲手扶起了张说:“爱卿何罪之有?”

    “身为封禅使,却未能尽职守,大风中竟然无处躲避,陛下不但受了风寒,还忍饥挨饿,连个避风的所在都没有。”

    明皇苦笑道:“张说之啊,你这个封禅使也当得够辛苦的了。老天爷不垂怜,反倒来添乱。这一阵风来得好不蹊跷。险些把人心都吹散了。连朕都心中惶恐,更不要说臣工和使臣们了。不是爱卿你巧言应变,安抚了朕,也安抚了人心,众人只怕不敢再向泰山走近一步了。”

    张说说“陛下,微臣没有巧言惑众,陛下就是顺天命承天运的天子,苍天虽远不可及,山神就近在咫尺之间,微臣不敢说半句谎话。”

    “你话一出口,风势竟然就小了些了,可能风神也是听了你的话,不敢再逞威风,只能是规规矩矩退避三舍了。”

    “哪里哪里,是圣上英明神武,风神自知不可冒犯,也就畏而远之了。”

    君臣二人都笑。明皇问道:“都安排妥帖了?”

    “微臣就是来向圣上禀报,皇子和皇亲们都进了帐篷,帐篷里生了炭火,他们进了晚饭,此刻,怕是一个个都昏昏欲睡了。”

    “那些使节和酋长们也都还好吧?”

    “都好都好,只是有几个使节的帽子被风吹跑了,一时又找不回来,怕是只有光着脑袋观瞻圣上封禅了。”

    “叫彍骑军去找,务必替他们都找回来。”

    “陛下不要着急,微臣已经叫人找去了。陛下,使节们虽然受了些冻,又挨了饿,但兴致丝毫不减,一个个在帐篷里唱歌舞蹈,饮酒作乐,就好像是出来踏春郊游的一样。”

    “那就好,那就好。”明皇笑着说。眨了眨眼,他又有些闷闷不乐了:“唉,谁知道前头还有什么不可预料的事在等着朕呢。泰山泰山,越是离它离得近了,朕越是心生敬畏。”

    “陛下请放宽心,微臣以为,越是大事好事,要办成必然要经一番磨折,一帆风顺,显不出它的不易来。”

    明皇连连点头:“爱卿所言极是,不管有什么磨折,朕也要把它办成,办好。绝不能让后世耻笑。朕也要让天下百姓看看,朕是一代令主,奉天承运,绝不是昏庸之辈!”

    此刻风声不再,一轮明月,从云翳中探出头来,悬在高高的岱顶之上。明皇和张说步出帐篷,君臣二人立在夜色中,一起仰望着岱顶,仰望着明月。二人心中,各自有所思所想,明皇祈望封禅圆满成功,进而成就自己一代令主的名声。而张说除了有此企盼之外,还想着如何把子侄们安插到重要位置上,将来论功行赏,好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