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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来暑往,不知不觉间,李白到安陆已经一年有余。时至仲夏,胡紫阳伴着他去游了云梦泽。云梦泽水波浩渺,汤汤洋洋,无边无际,成遍的葭苇接天连地,在风中飒然起舞。一轮红日,当空而照,白云悠悠,变幻无穷,水阔天高,望中一派生意盎然,
李白背手而立,极目远看,目光闪烁,似乎有无限感慨。
胡紫阳问道:“太白,面对如此景色,岂可无诗?”
李白摇摇头:“一字也无。”
“只有无限感慨?”
李白轻轻地点点头,眼看着湖波粼粼,一叶扁舟,在蒹葭丛中出没,隐隐地传来了船夫的歌唱,在湖上回荡盘旋。
“想了些什么?”
李白幽幽地说:“男儿离乡数载,浪迹东南,不觉之中已当壮年,却好似浪中那一叶扁舟,在水上飘来荡去,除了几句诗文,空怀了一腔匡扶社稷,扶助蒸黎的志向。蹉跎数年,除了游山玩水,却无任何建树,对此天地湖光,高天广地,怎不让人思虑万千!”
“太白这一腔抱负,唯有得近天颜,给了你一方天地,方能施展得出来。不得圣主青睐,也只有妄自嗟叹了。”
李白叹道:“诚如真人所言。”
“只是圣主如同天上金轮,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及啊。”
李白目光凝滞,轻轻地说:“惟愿化身为一朵白云,御风而上,以近圣颜。”
“只是想想而已。他高居九重,吾等这样的凡夫俗子,只当他是神不是人,就是天上的玉皇大帝吧,吾等一辈子可能也挨不到他的边上。”胡紫阳试探地说:“太白,听兄长一句话,你已年近三旬,既然未能立业,那还不如先退一步,先成个家罢,你意如何?”
李白摊开双手,哂然一笑:“你看看在下:独处异乡,书剑飘零,除了一把长剑,一箱诗书,身无长物,有哪个女子肯屈尊下嫁,将终身作等闲,草草地与鄙人结为秦晋之好呢!”
胡紫阳却好似早已胸有成竹:“太白,何苦要自轻自贱,贫道愿当月下老,为你保得一门好亲事。”
李白一听,也来了些须兴趣:“敢问紫阳兄,怎么个好法?”
“你听说过安陆有一许姓世家没有?”
“你是不是说的天后朝宰相许圉师家?”
“正是。”
“当然听说过,太白来安陆,一来是想游云梦泽,二来就是想拜访他的后人,因为听说他家中藏有《昭明文选》,希冀能够一见。”
胡紫阳笑道:“如果贫道保的大媒得成,那太白你就能如愿以偿,天天都把《昭明文选》捧在手上看了。”
“但愿如此。”
“好了,闲话少说,话入正题。太白,那许圉师有个嫡亲的孙女,名唤许如燕,模样生得超凡脱俗不说,性情也温柔可人,加之饱读诗书,吟诗作赋,不输于男子。现正名花无主,待字闺中。”
李白却有些游移:“她是世家之女,名门之后,李白不过一介白丁,实在是不敢高攀。”
胡紫阳却大包大揽地说:“太白不须忧心,一切都包在贫道身上,你只管等着当新郎就是了。”
李白听了,觉得终身大事有望,不禁眉头舒展,诚恳地躬身一拜:“若得成全,李白感激不尽。”
“好,过个几天,贫道就登程前去安陆,找移个与许家私交甚好的人,与贫道同去许府保媒,你就安安心心地静候佳音吧。”
胡紫阳把此事挂在心上,回到安陆,就去约了郡督马正公,一同前往白兆山向许府提亲。二人向许圉师的儿子许自明说明了来意。胡紫阳说:“李白是蜀中人,母亲生他时,梦见太白金星自天而降,化作一道白光,直入胸怀,随之李白便呱呱坠地,因而表字太白。自幼年起他便胸怀大志,要佐明主济天下,扶助天下蒸黎。他品行卓尔不凡,而且,有屈宋之才,诗文锦绣隽丽,荡然大气。”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本诗稿,呈送给许自明:“太白早已仰慕令尊大德,愿与贵府如燕小姐成秦晋之好,特意让贫道把他的诗文呈上,请先生一观。”
许自明接过诗稿,看了几首,频频地点头,面带赞许之意。一旁,马正公又把李白夸了几句:“太白生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为人又最是豪侠仗义,堪称磊磊君子,豪爽丈夫,与令嫒相配,定然不辱门庭。”
许自明沉吟一阵:“只是有一样,他是蜀中人,来安陆只是游历。以后怕是要回乡的吧?”
胡紫阳忙说:“太白喜游历,以四海为家,以天下为怀,贫道与他相处一年有余,从没有听见他提起过返乡之事。”
许自明听了,又加了一句:“如此甚好。吾家只有如燕一个女儿,自小娇生惯养,是断不能远嫁的。”
胡紫阳忙说:“这个自然,如蒙不弃,太白他是情愿入赘的。”
许自明把诗稿收了起来:“这本诗稿暂且留下,让如燕看看,她如果情愿,这门亲事也就成了。”
胡紫阳与马正公对看一眼,心里都认定此事已经大功告成。胡紫阳笑道:“得此佳婿,光门楣慰先祖,贫道先给自明先生道贺了。”
马正公也说:“惜哉,老夫膝下无女,如果有个女儿,一定抢在前头,把太白招进家门,哪里还会让世兄占了便宜。”
二人“哈哈”大笑,许自明面带喜色,恭送二人出门。
送走二人,许自明转身进了许如燕的闺房。一屁股坐下,看着女儿,拈着胡须,笑而不语。
许如燕问道:“父亲,方才是哪位客人来了,你这么高兴?”
“是仙城山的紫阳真人和郡督马大人。”
“一道一吏,风马牛不相及,怎么会一同来访呢。”
“他们一同来,向父亲说起了一个人。”
“一个人,一个什么样的人?”
“名叫李白,表字太白,据他们言讲,这个李白,实在是一个胸怀大志又天赋异禀的青年才俊。”
“胸怀大志?又天赋异禀?还从来不曾听父亲你这么夸奖过一个人。”
“看了这个,你就知道父亲所言不虚了。”
许自明把李白的诗稿拿给了许如燕。许如燕目不转睛,细细品读,不觉有齿颊生香之感,她手不释卷,一口气把诗稿看完,抬起头来时,满眼的赞赏,一时无语,似乎还沉醉于诗句之中。
“怎么样?”
许如燕由衷地赞道:“诗句之美,如同三春丽景,读之令人陶然怡情,有物我两忘之感。”
“父亲没有说假话吧?如此才情,真真是世罕其匹。不是父亲夸大其词,一生中也称得上是阅人无数,但是,能写出如许诗句的人,还从未遇见过。你以为呢?”
许如燕轻轻点头:“女儿也从来没有见过才情如此卓绝的人物。”
许自明又说:“好教女儿知道,此人不但颇有才具,人也生得堂堂一表。兼之性情豪爽,待人大度。”
许如燕抿嘴一笑:“父亲你是亲眼得见么。”
“紫阳真人和马公都言之凿凿,料他们也不会欺骗父亲的。”
许如燕心中已猜到了几分,却故意问道:“这两个人为什么特特地跑到父亲面前,为这个人说这么多的好话呢?”
“因为他年近三旬,还孓然一身。”
“他孓然一身,于我家有何相干?”
“因为我白兆山许家有个千金尚自名花无主。”
“父亲----!”许如燕娇羞地低下了头,摆弄着衣带,不知不觉间,脸上飞起了红晕。
许自明看着女儿,笑盈盈地说道:“父亲有意招李白入赘,做我许家的乘龙快婿,也好光我许氏门庭,女儿你觉得如何?”
许如燕转过脸去:“父亲觉得好,你就做主罢。”
“好!那为父就替女儿做主了。”
“但凭父亲安排。”
半月之后,李白进了许家府邸,与许如燕行了合卺之礼。燕尔新婚,夫妇二人琴瑟和鸣,情投意合。李白每有新作,必先请夫人过目,夫人也精于此道,直言不讳地指点一番,道出短长,深得李白看重。
数月之后,李白带着许氏,移居到了寿山的一座山村中,每日里听林涛流泉,赏山景明月,和胡紫阳等人说仙论道,饮酒赋诗,过着看似怡然自得陶然忘忧的生活。然而,报国济民的抱负却一直在心头萦绕不去,时时令他激愤不已,却苦于找不到一条能够付诸于实现的门路。
秋高云淡,长空雁行。夜晚,一轮秋月移步上了中空,夜风阵阵,寒浸衣衫,山路上铺着一层薄霜。元丹丘于仲秋时节到了寿山,李白在家中设宴款待,酒酣耳热,十分畅快。
喝到子夜时分,到庭院里一看,月华似水,夜空澄澈。元丹丘不由得游兴大发:“如此良辰美景,不乘着月色一游,真是辜负了造物!”
李白兴致勃勃地说:“这寿山虽不高峻,却也算得上是幽幽苍翠,别有天地,月色中更显灵秀清宁,太白居于此地将近一年,还没有夜晚出游。今天,就陪你走一遭,领略领略月色中的寿山吧。”
“值得值得,我二人走了这一趟,太白兄诗兴大发,一首千古佳作说不定便一挥而就了。”
“走!”
“走!”
许氏见他们兴致颇高,忙命仆人去马厩中牵出了两匹骏马,亲自看着他们上马出了院门,蹄声得得,渐渐远去。
李白与元丹丘信马由缰,沐着月色,赏月观景。不知不觉间下了寿山,到了通往安陆的大路上。两人谈天说地,谈兴正浓,没有察觉到对面来了一队车马。等马车到了跟前,李白闪避不及,胯下马匹惊声嘶鸣,那辆马车的辕马受了惊,“哕哕哕哕”地一阵惊叫,前蹄立起,拖拽得马车摇晃,几要倾倒在地。跟在马车左右的随从急忙围过去,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把马车扶正了。
李白和元丹丘眼看得一场纷乱结束,以为没有事了,纵马刚要离开,却被几个随从拦在了马前:“大胆狂徒,还不下马跪下!”
李白仗着几分酒力,亢声说道:“大路朝天,各走各边,我们并没有挡你们的路,凭什么要我们给你们跪下!”
“李长史在此,你还敢嚣张!”
“长事短事,夜来无事,路上走走,遇见强势。”元丹丘带了几分酒意,顺口诌了几句,又在马上拱手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列位官爷,既然你我都没有大碍,不过只是马匹受了点惊吓,不如我们还是彼此相安无事,各走各的吧。已是半夜时分,在此纠缠,耽误了瞌睡,才是大事!”
马车上下来了一个人,月色朦胧中,看见他一身官服,迈着方步走了过来。在月下对着李白二人打了一躬:“鄙人是安州长史李京之,有要紧公务赶回安陆,不想挡了二位的路,下官再次给你们二位先生赔礼了。”
一听是安州长史,李白的酒都化作了一身冷汗,后背顷刻间打得透湿。他赶快滚鞍下马,弯腰拱手,对着李京之深深打了一躬:“在下不知是长史大人,多有冒犯,请长史大人宽宥。”
“宽宥!哼哼----!”李京之背着手踱到了李白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李白,月光下,他的面色青黑,带了几分狰狞:“下官倒是想宽宥你,可是。你这人忒轻狂了,不杀杀你的傲气狂气,安州人个个学起你来,下官这个长史说话还有人听得进去么!”
元丹丘也下了马,跟李白站在一起,朝着李京之深施一礼:“不知者不怪,我们确实不知道是长史大人的车驾。”
“本人的属下已经向你们再三地明说,你们不仅不听,反而装腔作势,明嘲暗讽,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决不可放过你们这两个狂徒!”
身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李白再次打躬作揖,请求谅解:“长史大人,只因多喝了几杯,有些醉了,因此才口出狂言,恳请长史大人勿要计较。”
李京之接着月光打量着李白:“看你的装束言谈,也算是个有身份的人,且报上名来。”
“在下李太白。”
“李太白?”借着月光。李京之细细地打量了李白一阵:“听说白兆山许家新招了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婿,名叫李白,莫非就是你么?”
“正是在下。”
李京之一甩袍袖,发一声冷笑:“哼哼,那许家是江南世家,想不到竟然招了你这样一个女婿!”
元丹丘听他说话实在不入耳,忍不住顶嘴道:“许家在安陆以忠厚传家,岂能看走眼招错了女婿,此话不该从大人嘴里说出来,大人如此一说,就降低了大人的身份了。”
“你是何人,胆敢对本官出言不逊?!”
“一介村野匹夫,村言村语惯了,说不来大人爱听的。”
李白急忙扯了扯元丹丘的衣襟,元丹丘才悻悻地住了嘴。李白又深施一礼,诚恳地说:“在下是酒后失德,万望大人原谅。”
“哼——!”从鼻子里重重地哼出一声,李京之不再理会李白,转身登上马车,车驾风驰电掣而去。
回到家中,李白闷闷不乐,得罪了李京之,他掌管一方,以后若是有机会跻身上进,只怕他会从中作梗,那样于自己的前途是大大的不利。思来想去,这个长史是万万得罪不起。从床上爬起来,连夜给李京之写了一封长信,好话说尽,再三恳切地向他道歉赔不是。
几天之后,李京之差人来说:看在许家的面子上,今后不再追究此事。一场风波就此风平浪静。
李白的心境却不得平静,堂堂七尺男儿,不得不向一个小小的地方官吏低头讨饶,空有一腔抱负,却找不到施展身手的机会。中夜不眠,起身绕室彷徨,抬头望月,月明如镜,月华似水,不禁牵出了无限乡愁,峨眉山的明月也是这般皎洁这般明丽,何日才能再见到故乡的明月,何日才能回到魂牵梦萦的三巴故里?
他点亮灯盏,坐到桌前,挥就了一首小诗;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