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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庶人离世,令朝野震动。在众人心目之中,太子李瑛学识过人,行为恭谨,当太子二十余年,从未有过大的过错,二王在诸皇子中也算得上是品行端方谨言慎行,却无端死于非命,一时间,西京流言纷纷,人心浮动。明眼人都知道他们是被冤枉的,许多人为他们大呼不平。
处死了太子和二王,明皇还余怒未消,把太子生母赵丽妃的兄长罢官,太子妃薛氏一家数人遭贬,李瑶的母舅皇甫氏在朝为官者也全数被贬谪。三家人一共有几十人被明皇以连坐罪做了处置。
到了年中,三庶人亡故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对于立嗣之事,明皇却总不提起。武惠妃按捺不住一腔急切之情,几乎天天在明皇枕边吹风,要他立刻立李瑁为嗣。明皇却推三诿四,以种种借口搪塞敷衍过去。惠妃急不可耐,却又无计可施,只得屡屡命小宦官牛贵儿来找李林甫。逼他向明皇请命,尽快选定东宫之主。牛贵儿对李林甫传了惠妃的原话:只要寿王为嗣,相爷家便可世代公候,福祚绵长。若是他人入主东宫,未来将是怎么一个格局,那就不好说了。
李林甫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关系,不惜使出了浑身解数,在明皇面前,一说起寿王,便不吝言辞,大加称道:“陛下,寿王是诸王之中第一贤王,入主东宫,正是不二人选。”
明皇却声色不动,只是轻轻摇头:“爱卿,立嗣关乎于国运,岂可轻易决定。容朕再看看,再看看罢。”
眼看着东宫之位空置,惠妃只怕是机关算尽,却不知便宜了哪一个。急火攻心,寝食难安。夜深漏尽时分,坐在寝殿中毫无睡意。烛泪依依,烛光摇曳。侍儿来换了蜡烛,惠妃抬眼问道:“几更了?”
“禀娘娘,已交二更了,请娘娘安寝罢。”
惠妃冷冷一笑:“倒是想安寝,怎奈睡意全无。”
“娘娘请躺下吧,躺下睡意自然就有了。”
惠妃睡下,依旧是辗转难眠。刚闭上眼睛,猛然间觉得有人进了帐幔,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榻前,默不做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惠妃一下子睁开了眼睛:“谁?!”
眼前依稀有个人影,模模糊糊影影绰绰,看上去像是一个男人,身形随着烛光闪烁,在帐幔上微微地晃动。
惠妃惊出一身冷汗,“忽”地坐起:“你是何人?!”
影子默然,还是一声不响地盯着她看。
顿时,惠妃寒毛竖起,浑身上下冷汗淋淋,拼命地向后退去,在榻上缩作一团。眼睛不敢看那个影子,战战兢兢,嘶声惊叫:“你到底是何人,你在这里做什么?!”
外面值夜的宫女被惠妃的叫声惊动,一起跑了进来,七嘴八舌地问:“娘娘,娘娘,怎么了?”
惠妃指着帐幔:“有贼!”
宫女们一听,一个个也吓得魂飞魄散,壮起胆子在寝殿里四下找寻,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找见。
“娘娘,您是做了噩梦了吧?殿里除了我们,再没有别人了。”
惠妃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有,有,妾身亲眼看见,他就站在榻前,死死地盯着我看,我再三问他,他也不说话。直到你们来了,他-----他-----他才不慌不忙地走了出去。”
听她说得言之凿凿,宫女们也害起怕来,几个宫女提着灯笼出了寝殿,找到在内廷巡防的侍卫,说惠妃娘娘宫里进了贼,刚刚才出大殿,此刻一定就藏身在附近。侍卫们一听,如临大敌,拔剑横刀,围着惠妃的寝殿找了几圈,也没有找出一个人来。
宫女们回去禀明了惠妃,惠妃这才放下心来,叫了几个宫女在帐外侍候,她又睡下。甫一阖眼,那个人影竟然又飘然而至,宫女们浑然不觉,只有惠妃一个人能看见他的身影。他还是一语不发,隐隐地看见他目光森森,目不转睛,定定地看着惠妃。惠妃魂不附体,壮起胆子,颤着声音问道:“你又来做什么?你到底是何人?”
这一回,那个影子开口了,他说:“小王才走了不过短短几月时间,母妃竟然就认不得小王了么?”
“你——,你是太子?!”
黑暗中,太子冷冷一笑:“母妃,不错,小王正是李瑛。”
“你-----你-----你,你来找母妃做什么?母妃没有做过对不起你们兄弟的事情。”
“母妃做了什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母妃自以为得计,却不知道冥冥之中自有天网恢恢,善恶自有果报!瞒得过父皇,瞒得过世人,却瞒不过我弟兄三人屈死的冤魂!”
武惠妃魂飞魄散,挣扎着爬起来,跪在榻上,磕头如捣蒜:“瑛儿!瑛儿!母妃不过一念之差,你-----你-----你就放过母妃吧!”
“一念之差?!母妃活在世上,总以为天下人都挡了你的路,你不给你自以为挡了你的路的人留一条活路,必要置于死地而后快!母后王莹何故薨逝,母妃敢说与你一点干系也无?!母妃要为十八弟争嗣,小王如果真的是德不配位,可以让贤,你可以让父皇夺了小王的嗣位,可是,你却暗设机关,在父皇面前构陷于小王,害得小王与五弟八弟同赴黄泉!小王死不足惜,却连累了无辜的五弟和八弟,使他们也同遭荼毒,与小王一起死于非命,每每思此,令小王痛断肝肠!在九泉之下也睡不安稳!”
“瑛儿,瑛儿,此事怪不得母妃!”
“不怪你又怪何人?!”
“皆是李林甫那个奸佞小人给母妃出的主意!母妃本意也绝非要父皇赐死你们,只是——只是想让你父皇夺了你的东宫之位。原以为父皇他会念及骨肉之情,只是罢黜了你的嗣位而已,不会——,谁知你父皇他——他竟然赐死了你们,母妃也是痛悔不已。”
“哈哈哈哈哈------!”李瑛一阵仰天大笑:“小王与五弟八弟被擒十五天之久,母妃但凡为我们说半句好话,父皇怎么会赐死我们?!不是你从中挑唆,父皇怎会忍心赐死他的儿子,要知道我们是他的骨血,亲生的儿子!小王的母亲赵丽妃,五弟的母亲皇甫德仪,八弟的母亲刘才人,在藩邸时就追随于父皇左右,不是你百般作祟,在父皇耳边屡屡毁谤吾等,父皇能对她们恩断义绝,亲自下旨杀死她们的儿子么!”
“瑛儿,母妃已是悔不当初!只是人死不能复生,你来找母妃,究竟意欲何为?”
“你作恶多端,人神共愤,岂能容你逍遥自在!”
“瑛儿,看在父皇份上,不要纠缠于母妃吧!母妃请高僧和真人为你弟兄三人作法事,超度你们。”
“含冤而亡,怨气冲天,戾气盈地,不论何方神圣,都超度不了我们,我们只问你讨命!”
“瑛儿——”
惠妃突然大喊一声,守在帐外的的侍儿们又一起涌了进来,她们听见惠妃一直在咕咕哝哝地与人说话,还以为她是梦中呓语,不敢进来问询,直到她扯破了喉咙地大叫,她们才进了帐幔,簇拥在惠妃的卧榻之侧:“娘娘,娘娘,你怎么了,是做了噩梦的吧。”
惠妃歪在枕上,周身汗湿,面白如纸,满眼是泪,有气无力地说:“快,快去叫——叫——叫三郎!”
明皇在杨淑妃殿中过夜,闻讯后急匆匆地赶来,把惠妃抱在怀里:“爱妃,你怎么了?”
惠妃流着泪说:“三郎,臣妾好害怕,臣妾一刻也离不得你,你就守在臣妾身边吧。不然,他又来了!”
“哪个‘他’?”
“就是——就是太子!”
“太子?他怎么会来,爱妃,你不要自己吓自己了!”
“不是妾身吓自己,太子他真的来了,他还怪臣妾,说是——说是臣妾害死了他们兄弟三人。”武惠妃紧紧地拉着明皇的手,生怕她一放手,明皇就会起身离开:“三郎,你就守着臣妾身边,臣妾一步也不许你走。”
“好好,朕守着爱妃,你睡吧,朕守着你,睡上一觉,就会好起来的。”
在明皇的怀里,惠妃才睡着了一会儿。而后几天,即使是明皇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惠妃也不能入眠,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太子和光王鄂王飘飘而来,怒目而视。惠妃胡言乱语,哀哀求饶,弄得明皇也神魂不安,命大明宫中几个道观同时做水陆道场,祈祷亡魂安宁,又命巫师到惠妃的寝殿内作法驱鬼,闹了几天,惠妃却越发地癫狂,连大白天也见神见鬼。后来,又跪在榻上,频频地向空中磕头,口口声声地说:请姐姐宽恕,请姐姐宽恕。是妾身的错,妾身不该害人,不该借一块雷击木害了姐姐的性命!妾身知错了,您就放过妾身了吧!
万般无奈,明皇只得将惠妃移出了大明宫,到兴庆宫中一处僻静的寝殿中养息。命御医时刻守候,随时诊治。住了几天,药汤喝了无数,惠妃却病势不见减轻,整天大睁着眼睛,汗水淋漓,叫着太子鄂王光王的名字,求他们高抬贵手,放过了她。再不然就是苦苦哀求王皇后不要追逼于她。整日与三王和王皇后对话,其他的,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寿王、咸宜和太华公主守在榻边,惠妃似乎也认不得他们了,眼睛不看他们,只看着空中,口中喃喃自语,时而大声狂呼,把周围的人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日,惠妃稍稍清醒,垂泪对明皇说:“三郎,臣妾恐是难逃此劫了。”
明皇也十分伤感:“爱妃不要胡思乱想,朕一定尽力为你设法,总要让你一天天地好起来。”
惠妃摇了摇头,泪如泉涌:“三郎,若要臣妾大安,你恐怕只有办好这一件事情了。”
“何事?”
“厚葬太子、光王和鄂王,在他们坟前杀了施刑的那些人,或许臣妾就能好起来了。”
明皇无语,唯连连点头。第二天,即命高力士带人去了城东那座馆驿,从附近山坡上挖出了三王遗体,改用王侯之礼重新装殓入土。将当日在馆驿中鸩杀三王的人绑到墓前,跪成一排,全部用弓箭射死之后,埋在三王坟侧用作殉葬。
诸般手段用尽,惠妃病势却日渐沉重。十二月,朔风时起,飞雪弥天。惠妃已是病骨支离奄奄一息。明皇守候在她身边,捏着她的一只手不忍放开。半夜时分,惠妃突然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看着明皇:“三郎,臣妾要去了。你要答应臣妾一件事,臣妾就死而瞑目了。”
“爱妃,你说吧。”
“把你的天下给了瑁儿,臣妾便死而无憾。”
明皇心如刀绞,却不能应允武惠妃:“爱妃啊,你要知道,这个天下不是三郎一个人的,三郎也不可能想给了谁就给谁。”
惠妃哀怨地看了明皇一眼,闭上了眼睛,两粒泪珠,慢慢地沁出眼角:“那你答应臣妾,照顾好臣妾的瑁儿、咸宜和太华吧。好生地待他们,就跟臣妾在时一样——”
“朕答应你。”
惠妃溘然逝去,明皇悲痛难忍,以皇后礼仪葬了惠妃,谥号为贞顺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