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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衡原名阿部仲麻吕。于开元五年九月乘日本官府第八次遣唐船来到大唐,入国子监太学学习。后参加科考,一举而中进士。他喜爱汉文化,决定留在长安继续深造研习。因出类拔萃步入仕途,开元十九年擢升为门下省左补阙,他与李白同为性情豪爽才华横溢之人,相互间引以为挚友,无话不说无所不谈。
怏怏地离开了鸡坊,李白难解心头郁闷。过了几天,邀了晁衡,到长安西市酒坊中买醉。
说起寒食节那天目睹长安城中绵延不绝的送餐队伍,李白不胜感概:“在下尝游于江湖,见那山中贫瘠之地,农户半年以野菜度日,家中老小人人面带菜色。只这一餐,也够他们几年用度了。”
晁衡也叹道:“虽说是盛世,饥馁之人也随处可见啊!”
李白郁郁地说:“惟愿圣上能见到他们,让春风雨露也惠及于彼。”
晁衡不说话,只是连连摇头。
“巨卿兄,有话说罢,摇头为何?”
晁衡压低了声音说道:“陛下顾不了那么多啊,他的心思已经不在朝政国事了。你不见,那位太真娘子有七百人专为她一人缝制四季衣物,鸡坊养五百童子,专为管理习练一千多只斗鸡,后宫佳丽三万余人,每日要耗费多少帑藏,每月多少,每年又是多少?!这笔帐算出来真正是骇人听闻!”
李白默然,出一口长气:“来到这里,才知道从前想的有多么不实。”
“来得久了,见得多了,也就不足为怪了。”
李白长叹一声:“君心不在民,民心可奈何!君王醉心风月,不重朝政,不是社稷之福,不是百姓之幸啊!”
“太白,想想也就是了,万万不能说出口来。”
“说出口来又怎样?”
“说出来,你就在长安住不久长。”
“心中烦闷,住着也是不好过。”
“太白,圣上对你还是十分器重的,钦点你这个翰林待诏起草诏书,你就不要自寻烦恼了。”
李白摇头:“在下当日意气飞扬地进京,原不为只遵旨起草几份诏书,写几首吟诵春花秋月的诗句。”
“下官知道,太白胸有大志,意图匡世济民,可是,胸有锦绣,怎奈无人赏识你的一遍诚心。”
“算了,不提也罢!”李白抱起酒瓮,把自己的酒碗倒得满满:放下酒瓮,看着在碗中飞旋的一朵酒花出神。少顷,一字一顿地吟诵出声:
“吾本天地一微尘,
时起时落随东风,
蹭蹬蹉跎不得志,
散发江湖弄扁舟!”
“好!好个散发江湖弄扁舟!”
李白也笑了,端起酒碗,豪爽地仰头一饮而尽:“喝,有杜康君时时相伴左右,还有甚不如意的!”
“也是无奈之举了。”
失意颓唐使李白天天离不得杯中物,一有闲暇,他就踱进酒肆,将钱朝桌上一撒,叫店家只管把酒菜搬上来,经常与贺知章、汝阳王李琎等同桌而饮,尽欢而散。若是醉得厉害了,他索性连家也不回,就在酒肆中睡下过夜,第二天起来,接着再喝,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竟有三百天是醉醺醺的。
长安春暮,柳絮飘飞,百花竞放,到处姹紫嫣红,春色烂漫。
扬州府进贡了一批木芙蓉,明皇十分珍爱,命在禁苑中辟出一块园地专门栽种,并,派有专人养护。为赏花方便,明皇又着人把木芙蓉移栽到沉香亭四周。春日风暖,木芙蓉得雨露滋润,尽数盛开,共计有大红、深紫、浅红、通白四色,大红着灼灼生辉,深紫者娇娇堪怜,浅红者艳艳夺目,通白者纯纯如玉,阳光一照,恰如仙子临凡,令人见而忘俗。
明皇带着杨玉娘,穿花拂柳,在芙蓉园里赏花,还亲手采了一朵大红芙蓉,别在杨玉娘鬓旁。看着美人丽花,明皇深有感触,此情此景不可无诗。因问高力士道:“李太白去了哪里,怎么这几日都不见他来侍奉?”
高力士禀道:“奴婢听说,这个李翰林嗜酒如命,天天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晚上就睡在酒肆里,连驿馆都不回。”
“真的假的?”
“不敢有半句虚言诳语。”
“把他给朕传来。”
高力士回头吩咐高晋:“你去把找李学士,就说是圣上传他。”
高晋却苦着脸说:“大人,您还是使别人去吧,小奴听见李学士这三个字心里就打颤。”
明皇一听,又竖起了眉毛:“大胆狗头,你又有什么由头,竟敢不从调用!”
高晋“噗通”一声,在明皇面前跪下:“圣主息怒,小奴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你说,若有理,朕给你作主!”
“李学士横蛮无理,一言不合,就打了小奴。”
“他为什么打你?!”
“就为了陛下在鸡坊看斗鸡,小奴奉君命去前传他,不知怎么的,他不高兴,抬脚就踢在小奴的腿上,到今儿还疼哩;小奴怕挨打,不敢去请他。”
明皇的脸阴沉了下来:“如此大胆,连朕身边的人也敢施以拳脚。”
坐在一旁的杨玉娘扯了扯明皇的衣袖:“陛下,那李太白看上去不像是粗鄙强横之人,也许其中另有隐衷吧。”
明皇了,才缓和了脸色,对高晋说:“你这个狗头,一定是仗着你是朕身边得用的奴才,出言不逊,这才惹恼了李太白!等朕问过了他,若是你的不是,朕就让你吃一吃妄自尊大的苦头。”
高晋不敢再言语,跪在地上给明皇连连磕了几个头。高力士看着不忍,说:“快起来吧,赶紧带人去西市找李学士,挨着酒肆去找,一定要尽快把他请来,就说圣上在沉香亭候着他的。”
“是了。”高晋爬起来,带了几十个宦官,飞也似地跑着去了。
明皇还怕他们找不到李白,对高力士说:“将军,你亲自去一趟,今日花好日暖,太真想谱一支新曲,需要李太白来写了词,才好编曲。若是找他不到,岂不是让太真失望了。”
“好罢,奴才亲自去。”
几十个宦官把西市的几十家酒肆跑了个遍,终于在一家波斯人开的酒店里找到了李白,他宿醉未醒,兀自歪在一张木榻上“呼呼”大睡。而贺知章则坐在椅子上,尚自字斟自浊,嘴里哼哼唧唧叽叽咕咕,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小宦官们不敢去惊动李白,只好去求贺知章:“贺大人,贺大人。”
贺知章强睁醉眼:“哪个在喊,什么人在这里聒噪?”
高晋躬身在贺知章耳边:“贺大人,小奴奉圣上之命,来请李大学士。”
一听“圣上”二字,贺知章才勉强地睁开了眼睛:“他在那里卧着的,你们只管去叫他。”
“奴才怕他发火,不敢惊动他。”
“你也有惧怕的人?”贺知章一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东倒西歪地走到李白卧着的木塌边上,摇撼着他:“太白,起来了,起来了!”
李白睁一睁眼,很快又闭上:“贺大人,你且先喝着,下官不是醉了,是喝得累了,待下官稍稍休憩片刻,缓过了劲儿,再起来与大人大战三百回合!”
“太白,快起来,圣上唤你过去。”
李白呜呜哝哝地说:“是哪个唤下官过去?就是玉皇大帝来唤,下官今日也不过去!”
“太白,是圣上唤你。”
“圣上?哪个圣上?”李白嘟哝一句,懒怠地闭上了眼睛,翻一个身,发出了“呼呼”的鼾声。
贺知章摊开两手:“他不起来,下官也无奈!”
这时,高力士来了,皱着眉头看着李白,央求贺知章道:“贺大人,圣上特地差老奴来请李学士,此时,圣上和太真娘子还在兴庆宫专候,李学士若不去奉诏,老奴怎么向圣上交代。”
“唉,既如此说,下官再来试试。”贺知章摇摇头,撑起身子走到榻边,使劲地摇着李白肩头:“太白,太白,圣上十万火急召你入宫,再不去,圣上降罪下来,你李太白有天大本事也吃罪不起!”
李白终于被贺知章摇醒,他翻身坐起,醉眼朦胧地看着围着他的人:“怎么了,怎么了,天要塌了么,有什么大事,连贺大人你也不准在下睡个安稳觉!”
贺知章凑到李白耳边说道:“太白,快醒醒,圣上召你进宫,特命高将军带人来请你。”
“高将军?”李白斜着眼睛看看高力士“哪个高将军,将军不在阵前杀敌,怎么混迹于宫闱?这算哪门子将军!”
高力士气得面色铁青,却又不好发作。贺知章慌了,急忙捂住了李白的嘴:“李太白,休要混说,快快起来,随高将军进宫!”
“好,进宫!”
李白爬起来,却又站立不稳,晃晃悠悠,不能迈步,高力士只得叫几个宦官扶了,急急忙忙往兴庆宫去了。
好不容易把李白搀扶到沉香亭上,明皇展眼一看,不禁皱起了眉头:“醉成这个模样,真是不成体统!”
模模糊糊看见了明皇,李白酒醒了大半,挥开宦官,挣扎起来,躬身下拜:“陛下,微臣李白应诏来到。”
明皇一脸的不悦:“你醉成这付光景,应诏来了又有什么用!”
“微臣酒醉,但是心头明白,陛下有事只管吩咐。”
“好,朕今天倒要看看你的本事!你看,这木芙蓉盛开,开得如火如荼,玉真赏花,人面与花朵相映相衬,令人赞叹不已。朕要你以此而咏,写一首配上乐曲能上口唱的诗词,记住,不能带出美人娇花之类的词来。”
李白稍加思忖:“好,微臣奉旨!”
杨玉娘笑吟吟地,递过了一叠金花笺:“李学士,纸给你备好了。”
“谢玉真娘子!”
接笺时,李白偷眼扫了一眼递笺之人,只见她神采照人,比盛开的木芙蓉更为娇媚艳丽,顿时诗思大开。
宫女捧上了纸笔墨砚,太真接来再递给李白。李白试了试笔,却说:“墨清了些儿,再稠些方好。”
宫女闻说,挽起袖来磨墨,李白却止住了她:“需不着你,你且退下。”
杨玉娘款款走来:“李学士,妾身亲自为你研墨,可好?”
“不可,些须小事,怎能劳动娘娘。”
明皇看他带着几份醉意,就问道:“这个也不需,那个也不用,你到底想要哪个磨墨?”
李白抬手指向了高力士:“就是他,高将军!”
高力士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站着不动,明皇却笑了:“高将军,李太白磨墨非你不可,你就应了他吧。”
高力士只得沉着脸过来,在李白面前研墨。李白让宫女铺开纸张,待墨研成,饱蘸浓墨,挥笔就写,一挥而就,只一忽儿的工夫,把笔一搁,趋步上前,俯首奉给了玄宗。
明皇接过来来看,只见李白以飘洒的笔迹,在金花笺上写下了《清平调》:
其一: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池月下逢。
其二:一枝红艳露凝香,
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
可怜飞燕倚新妆。
其三:名花倾国两相欢,
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
沉香亭北倚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