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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骄阳似火。太真娘子身材丰腴,难耐夏日暑热,整日恹恹无力。明皇命她自去安歇避暑。叫高力士陪着自己下棋,却是有些儿漫不经心,眼睛盯着棋盘,心思却不是飞到了哪里。一连走了好几步死棋。高力士看出他心中有事,在明皇拿起一子将要放下时,架住了他的手:“陛下,这一子落不得!落了,就让老奴捡了便宜了。”
明皇一看,也笑了:“是呀,落了,朕就无路可走了。高将军,怎么这几日棋艺大进,连朕都差点在你面前铩羽而归。”
“陛下是心里有事,如若不然,十个老奴也不是陛下对手。”
明皇确实是心中有事,被高力士说破,他扔下棋子,站起来,踱了几步,又站住,问道:“寿王守陵有五年了吧?”
“禀陛下,寿王为让皇帝守陵已经足足五个春秋了。”
“哦-----”明皇背着手转了几圈,说:“朕记得他才不过二十多岁,难道要在让皇帝陵寝中终老一生不成?!”
“老奴也以为多有不妥。”
“朕决意要亲自为他选一个王妃。”
高力士击掌道:“天大的好事,老奴赞同!”
明皇问道:“你心中有合适的没有呢?”
“寿王立妃,还是要陛下亲自遴选才是。”
明皇点点头:“那倒也是。”他捋着胡须想了一阵:“左卫勋二府又郎将军韦昭训有个二女儿,以前上元节宴饮时曾觑过她一眼,模样儿不差,听说秉性又温良贤淑,配给寿王他一定称心。”
高力士心里暗暗叹息:寿王这一世可能永无称心之日了。嘴上却说:“是是,陛下亲自为他选妃,寿王他一定感恩不尽。”
明皇长舒一口气:“还有太真,进宫已有五年之久,天天陪伴于朕的左右,却一直没有一个名号,她自己虽未言及。但朕却觉得有负于她。”
“那是那是,陛下早就该给她一个名号了。”
“事有先后缓急,还是等把寿王的事情办了,再说太真的名号吧。”
“陛下真是宅心仁厚。”
“近几日你就去一趟惠陵,把朕的意思告诉给他。”
“是,老奴领旨。”
第二天,高力士轻车简从,到了惠陵,偌大的陵寝悄无声息,松柏森森,翁仲肃然,成群的乌鸦在天空掠过,发出阵阵聒噪。几年之中,高力士曾几次来探望寿王,熟门熟路地到了寿王日常起居的一座偏殿。门扉半掩,寿王却不在里面。问寿王的侍从,侍从说吃过早饭寿王就一个人走了,什么也没有带,只拿了一本书,也不许他们跟随,孓然一身,悄悄地进到松林深处去了。
侍从们要去找寿王,高力士止住了他们,独自一人进了陵寝旁边的那遍蓊蓊郁郁的松林,踏着遍地的金黄松针,走到了松林深处,轻轻地喊了几声:寿王殿下,寿王殿下------
隐隐地有人声传来:“何人呼喊?”
高力士听出了寿王的声气,便踏着落叶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寿王殿下,是老奴来了。”
寿王手里拿着书,从松林中闪身出来,见是高力士,急忙躬身施礼:“哦,是阿翁来了!有失迎迓,阿翁见谅。”
高力士快步过去,双手拉起寿王,仔细地打量着他:“殿下,多日不见,怎么又清减了。”
寿王笑笑,拉着高力士要走:“阿翁,这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实在是怠慢你了。走,随小王回去。”
高力士止住了寿王:王爷,这里安静,我们正好说话。”
寿王没有坚持,蹲下身子,用手把地上的松针扒拢来,堆成了两堆:“阿翁,既如此,请坐。”
“王爷也请坐。”
两人坐在绵软的松针上,相视而笑。趁此刻,高力士更加仔细地看着寿王,只见他寻常衣着,脸色黑黄,不像是个天潢贵胄,倒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子弟。胡须也许是几天没有剃了,在嘴角四周围成一圈,为他平添了几份沧桑之感。高力士想起当日自己当年也力主玄明选杨玉环进宫,生生折散了一对恩爱夫妻,不禁心里酸楚,涌起了一种负罪感。
寿王先开了口:“阿翁,宫中都还好吧?”
“好好,好-----”
“父皇——也好吧?”
“也好,也好!”高力士目视着寿王,轻轻地说道:“圣上很是惦记你。他说,你不能在这陵寝之中过一辈子。”
寿王一听,敛起了笑容,长出一口气,把目光移向树梢,默默地看着那里斑驳的阳光。
“圣上说,他要亲自为你选一位王妃。”
寿王咧嘴一笑,摇了摇头:“阿翁,小王如今百念全消,只想一个人清清静静地过完余生。”
“殿下!肯听老奴一言否?”
“阿翁请讲。”
“圣上今年已经六十有一,已是耳顺之年,让他晚年欢娱,是当儿女的应为之事,何必要与他计较,至今还耿耿于怀呢!”
寿王急急辩白道:“小王不曾与他计较,小王只愿他万寿无疆,与日月同光,天地同寿!”
“王爷说的是真心话?”
寿王默默地点点头。
“王爷既是真心,就请同意圣上为你选妃。”
寿王还是摇头:“心如槁木死灰,不愿再贻害他人。”
“殿下-----”高力士半是央求半是威逼:“王爷,圣上确是为你着想,连寿王妃都已经为你选好了,就是韦昭训的二女儿,你想必也知道这个女子,绝不比----,绝不会辱没了你。你若是不肯奉诏,岂不是辜负了圣上的一遍苦心?!”
寿王不说话,抓了一把松针,两手使劲地撕扯着。他咬紧牙关,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把松针扯断,再狠狠地扔到地上。
高力士同情地看着他,把手放在寿王的手上:“王爷,那老奴就回宫复命去了,就说王爷愿意听从圣上安排。”
寿王还是不说话,痴痴地看着地下,楞了许久,轻轻地点点头。
高力士这才松了一口气:“那老奴就去了,王爷你即刻收拾一下,回寿王府去,等着诏书。”
寿王突然垂下泪来,哽咽着说:“谢谢阿翁!”
高力士把手放在寿王的肩头上:“王爷,不能谢老奴,要谢圣上——你的父皇!”
寿王把头垂得更低,右手抓了一把松针,紧紧地攥在手里,肩背在剧烈地起伏,似乎要拼出全身的气力,把一阵难言的苦痛死死地积压在胸膛里,一丝一毫也不让它迸发出来。
听了高力士的回禀,明皇十分幸喜,叫高力士备一份厚礼,前往韦昭训家下聘。又命高晋带了几十个人去到寿王府,替寿王安排布置,准备迎接新王妃进府。很快,寿王府里里外外装饰一新,披红挂绿,喜气洋洋。寿王从惠陵归来,简直认不得这是自家的王府了。
几天之后,王妃韦氏进了王府,寿王一看,果然不是凡品,心头的忧烦就此去了一大半,与韦氏相敬如宾,琴瑟和鸣,十分恩爱。
十一天后,明皇诏谕告天下,杨玉环进位贵妃。而后又将其大姐封为韩国夫人,三姐封为虢国夫人,八妹为秦国夫人。每人每月赏脂粉费十万钱。自此杨玉环专宠于宫,无人能及。而明皇将国事政事皆付与高力士及李林甫等人处置,每日里只在内廷与杨贵妃姐妹寻欢作乐。
几个如花似玉貌比天仙的美女环绕左右,明皇不可支,不是吹弹奏乐,就是唱歌起舞。或是投壶为戏,输者以金银付给赢家。投来投去,竟然忘了各自输赢多少,杨家姐妹不依,非要明皇拿银子来分发。明皇也不在意,命内侍拿些金银来,乐呵呵地分给杨家姐妹。
虢国夫人说:“我们天天赌来赌去,到头来还是一笔糊涂账。自己输了赢了都说不清楚,老是叫陛下拿钱,也是说不过去。陛下,臣妾倒有个主意,叫个记账的来,让他把账目记好,你也不会总吃亏了。”
明皇道:“这个好说,叫户部派个稳重的孔目进宫来,每日里专门给我们记账便是了。”
杨玉环当了贵妃,心宽而体胖,越发地体态丰腴了。她款款地说:“三郎,不用户部来人,臣妾知道,三姐想要叫哪个来记账。”
“哪个?”
魏国夫人冲口而出:“除了杨钊,再无别人。”
明皇问道:“这个杨钊他是何人?朕怎么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此人。”
“陛下你怎么可能认得他!”虢国夫人说道:“他是臣妾的族弟,贵妃的族兄,现任扶风县尉,官职卑微,根本不可能在陛下面前来露头。”
明皇一听,立时对这个杨钊有了兴趣:“哦,只是这个杨钊他现在在哪里?”
“就在长安。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命他送了些土仪进京来。难道贵妃没有禀报给陛下?”
明皇想了一想:“爱妃倒是说过,只是朕当时没有十分在意。”
虢国夫人眉毛一挑:“那现在我们就禀报圣上了,明天就让他进宫来觐见圣上,如何?”
“既是贵妃的亲戚,不妨叫他进宫来看看。”
杨贵妃的小妹秦国夫人打趣道:“陛下,我们可不愿意你把杨钊给召进宫来。他若是来了,你的荷包就不会天天漏银子出来给我们几个了。”
“为什么?”
“他从小就精于计算,再多的数目,也难不倒他,眼珠子略略一转,立刻就一清二楚,再无遗漏。”
第二天,虢国夫人果然迫不及待地带着杨钊进了大明宫。明皇见他身长七尺,面皮白净,眉目疏朗,浑身上下透出机敏干练,先自有了几分好感:“哦,杨钊原来这般高大!”
杨钊恭敬答道:“不曾为陛下效力,杨钊是白白长得如此长大了。”
明皇禁不住“哈哈”大笑:“杨钊原来如此会说话。”
“杨钊原本口舌笨拙,常常是言不达意。到了陛下面前,不知怎么的,立时就变得口齿伶俐了。”
“听说你精于计算,怎样。在朕面前显露一手?”
“遵命。”
于是,明皇和贵妃姊妹几个又摆开了赌场,那杨钊不慌不忙,笑吟吟立在一旁,看着他们几人游戏,到了后来,你输多少,你赢几何,一一道来,一五一十,算得清清楚楚。
明皇点头称赞:“原来贵妃族中不单单是出倾国倾城的美女,男子也不是等闲之辈。杨钊你以后就天天都进宫里来吧。”
虢国夫人撇嘴一笑:“陛下你倒忘了,他如今不过算是白丁一个,怎么能进得了你的宫禁中来?”
“朕倒忘了!”明皇一拍额头:“这也容易,朕命兵部下文,委他一个金吾兵曹参军就是了。”
虢国夫人过去一拍杨钊的肩头:“傻了,还不谢过圣上!”
杨钊喜不自胜,“噗通”一声双膝跪下:“谢圣上恩典!”
明皇抬手虚扶了一下:“起来吧,自家人,不必行此大礼。”
杨钊却伏在地上不肯起来,信誓旦旦地说:“陛下恩德天高地厚,杨钊若不肝脑涂地报答,非人也!”
“快起来快起来,朕信了你了。”
贵妃几姊妹都笑,虢国夫人快嘴快舌地说:“你记着今日,陛下对你有再造之恩!你要好生奉承,陛下日后必有重用。你日后若是当了朝中重臣,也是我弘农杨氏一门之幸,我们也好沾沾你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