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中文网 www.xyezw.net,最快更新开元天宝最新章节!
正月十五,天气晴好,天空郎朗一轮明月,银河横过长空,长安城照例举办盛大灯会,朱雀大街上十步一灯,五步一盏,整条街道灯火通明,与夜空上的明月朗星争辉斗艳。在勤政务本楼下,明皇命工部扎制了一座五彩牌楼,高十余丈,有数丈之阔,饰以飞龙、舞凤,祥云和奇花异草,装有几百个灯盏,入夜,点亮牌楼,顿时大放光彩,把勤政务本楼下辉耀得五光十色,满场熠熠生辉。观灯的百姓计有万人之众,接踵摩肩络绎不绝,挤得水泄不通。
子时,明皇带着杨贵妃和杨氏几姐妹到楼上观灯,百姓们远远望见,顿时跪伏在地,众口一致,山呼万岁。
待明皇下了勤政务本楼,太子李亨带了两个家人出了兴庆门,信步走在街上,边走边看着路边彩灯。走到西市十七坊,有一人从黑暗中闪身出来,躬身作揖,口中问道:“太子殿下安好?”
李亨急忙过去搀扶:“将军安好!”
“微臣在此恭候多时了。”
太子看看四周:“小王也想与将军会面,怎奈身不由己。趁今日上元节,才有这个机会见到将军。”
皇甫惟明说:“微臣想念殿下已久,有许多话想与殿下长谈,请殿下找个安静的地方吧。”
李亨想了一想,说:“将军,小王现在的处境想必你也知道一二,西都内处处是耳目鹰犬,小王不可在外久留。你要说的,韦中丞已经向小王转告,小王也把心中所想详尽地告知了他,由他向你转述。”
“殿下,只是韦中丞也不敢与下官过多地见面。”
“今夜市上人多,可以避开那些耳目。韦中丞约你去崇仁坊的景龙道观做长夜谈,小王想说的,他会告知于你。你们谈了之后,我们再找机会,设法会面商议。”
皇甫惟明叹道:“殿下,下官出京数年,想不到朝政已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更想不到殿下如此被人钳制!。”
“唉,不说也罢!”
“殿下,下官有一言请殿下记取:对于此等小人,绝不能过分退让,那他就自以为得计,得寸进尺更加猖狂。”
“小王也知道,奈何他大权在握说一不二,眼前,小王只求保得自身平安,别无他想!”
“唉,不诛此贼,妄为人臣!”
“将军千万谨慎些,一时不慎,恐酿大错。”
“是,下官谨记在心。”
“小王就告辞了。”
“殿下请回,多多保重。”
“将军也多保重。如果无事,早早回河西去吧,长安如今是是非之地,走得越远越好。”
“好,下官与韦中丞会面之后,即刻离开长安,如果那贼子逼人太甚,下官就发河西之兵,杀回长安以清君侧!”
听了这话,李亨骇得连连摇手:“将军,此话只能在你我之间说说,万勿与他人提起!”
“下官知道。”
李亨匆匆地走了,皇甫惟明看他走远,方才举步朝着崇仁坊走去。夜深人静,喧嚣的街市已经恢复了宁静,一个个彩灯也灭了火亮,在暗夜中悄然站立,像是耗尽了气力一样,怅惘地看着星空。
皇甫惟明在长安驻留多年,西都的里坊都十分熟悉,穿过几条小巷,就到了崇仁坊门前,左右看看,四周行人稀少,他便进了坊门。景龙道观在崇仁坊西边,道观前也是阗无人迹,皇甫惟明上前推开道观大门,“咿呀”一声,一个童儿揉着眼睛站在门前,问道:“是皇甫先生么?”
皇甫惟明点了点头,童儿说:“请先生随我来。”
拐过道观正殿,后面有几间精舍,其中一间窗里透出光来,童儿指指那间精舍,说:“就在那里。”说完,悄无声息地拐过廊下走了。
皇甫惟明到了门前,尚未敲门,那门就开了,韦坚站在门里,笑吟吟地说:“将军,下官候你多时了,快进来快进来。”
屋里烧着一个小泥炉,暖融融的,却闻不见一丝烟气。韦坚请皇甫惟明上了坐榻,榻上一只茶几上摆了一副围棋,黑白各有十几个子在棋盘上。
皇甫惟明说:“中丞等得久了,自己对弈么?”
韦坚一边斟茶一边说:“若是有人来了,就说我们趁上元夜松散松散,走几局棋权作消遣。”
皇甫惟明说:“下官看殿下似乎噤若寒蝉,中丞大人也是小心翼翼,那李右相果真如此令人畏惧么?!”
韦坚把茶杯递到皇甫惟明面前:“将军知道安禄山吧?”
“就是身兼范阳、平卢节度使、河北采访,又是御史中丞的安禄山,哪个不知谁人不晓。”
“他如今见了圣上也只是略略弯腰,见了右相,却十分收敛,不敢有丝毫造次,毕恭毕敬,连说话都斯文了许多。”
皇甫惟明不禁皱起了眉头:“此人久居中枢,于国于君都不是好事!”
“奈何圣上被他蒙蔽,朝中臣工多是敢怒而不敢言。”
“下官前几日上疏,不见圣上回音,莫不是被圣上留中了?”
“留中还好,圣上若是震怒,只怕将军就回不了河西了。”
“真是如此?”
“若果被那老贼知晓,将军就更是回不去去了。”
皇甫惟明长吁一口气,幽幽地说:“事已至此,有塌天大祸,硬着颈项,顶住它就是了!”
两人又说了许多,为太子李亨扼腕叹息,一时却又想不出能为他解困的办法来。韦坚说:“想起当年三庶之祸,太子就心惊胆寒如履薄冰,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一步,右相就是窥透了殿下心思,所以才专横跋扈无所顾忌,骑到殿下头上拉屎撒尿他也未必做不出来!”
“是呀,回京之后,下官就看出了端倪,老贼霸占朝堂,连东宫之主都不放在眼里,这等欺君罔上之徒,圣上怎么就听之任之。”
“唉,圣上这些年一心一意都在贵妃身上,无边宠爱,旦夕不离。政事多是不闻不问,全权付与右相与高公公处置。说句不好听的话,他如今是只爱美人不爱江山了。”
皇甫惟明叹道:“如此说起来,下官上疏倒是多余的了。”
“将军在上疏中提及殿下否?”
“那倒没有。”
“好,如果有事,圣上便不会疑忌到殿下身上。”
“唉,下官实在是难以想得明白,圣上英明睿智,怎么会被一个奸诈小人蒙蔽了视听。”
“圣人也有昏聩的时候。不过,下官倒是有个见识,当今圣上乃圣明君主,虽欺哄得一时,终欺哄不了永久。”
“只有等他自己看破了。”
“是,太子殿下也是这个意思,因此才藏锋守拙,事事小心,处处谨慎,只求不被老贼抓住把柄,一旦在圣上面前发难,太子就难以自保了。”
“太子处境真正是凶险难测,除了忍让,也别无良策了。”
“因此,太子殿下才让小可与将军面谈,诸事忍耐,且不可操之过急,只看那老贼如何下场。”
皇甫惟明点点头:“下官记住了。”
“殿下说,你身在河西,手握重兵,更须谨言慎行,万不能让右相对你起了戒心,用手段褫夺了你的兵权。若真有了那一天,太子在朝中的处境就更难了!”
“殿下虑得是。”
“须耐心等待时机,为殿下承嗣扫除一切阻碍。”
“请转告殿下,下官一定谨遵峻命。”
平旦时分,两人先后离开了道观。韦坚先走出来,看四周没有闲人,就带着家人一径去了。过了一阵,皇甫惟明也出了道观的大门,他心里有事,无暇四顾,低着头匆匆走去。
那时,已经西斜的明月挂在杨树枝头,照着沉沉酣睡的长安城。几朵浮云,慢慢地从已然变成海蓝色的天空掠过。皇城高大的宫殿黑黝黝地矗立在澄空下,默默地迎候黎明光临。
一早,明皇与贵妃就起了身,进了早膳之后,两人在太液池边散步,看柳树上刚刚才冒出来的嫩芽,看湖面上结的冰面上已有几处有湖水露出,在朝霞映照下漾着涟漪。
“陛下-----”
明皇回头一看,是高力士急急忙忙地走来,他一手撩着袍襟,一手拿着一卷奏折,大步如飞,神情沉郁。
明皇有些不快,还没有等高力士走到近前,就开口说道说:“高将军,朕不是再三对你说过嘛,有事,你就与李右相商量着决断,不用事事来向朕禀报。”
高力士的语气沉郁:“陛下,事关重大,不得不向你禀告。”
“何事?”
高力士双手把奏折呈上。明皇打开一看,奏折是监察御史杨慎矜所写:昨夜,河西、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与刑部尚书韦坚两人在崇仁坊景龙道观中私会,天明时方才离开。
明皇皱起了眉头:“他们私会,杨慎矜如何知道?”
“杨慎矜说,身为监察御史,职司就是时时事事关注文官武将有无异动。圣上曾明令:宗室、外戚非至亲毋得往还。皇甫惟明身为边将,却罔顾圣上严令,回京之后,与韦坚过从甚密,暗里交结。因此才派人注意皇甫惟明举止。昨夜灯会将散之时,皇甫惟明一人进了崇仁坊的景龙道观,平旦时,他与韦坚一先一后,出了道观大门。行为诡秘,行动怪异,因此连夜写好奏折,请圣上鉴察。”
事起突然,明皇还没有打定主意怎么处置皇甫惟明和韦坚二人,李林甫又上了一份奏折,举发皇甫惟明和韦坚内外交通,勾结密谋,妄图推举太子立刻登基继位大统。随即,又有杨国忠、王鉷、吉温等人上奏,众口一词,都说皇甫惟明和韦坚勾搭成奸,图谋不轨。联想起皇甫惟明一到长安就上折举荐韦坚,毁谤李林甫,明皇也就信了众人之说,于六天后下旨,责备韦坚“干进不已”,除刑部尚书,贬为缙云太守。皇甫惟明“离间君臣”,解除河西、陇右节度使职务,贬为播川郡太守,还籍没了两人的家。此案累及了几十个人,贬的贬官,流的流放,韦氏家族就此一蹶而不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