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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林甫指使京兆府士曹吉温杖毙杜有邻、柳勣。把与柳勣友善的王曾、王脩已、徐征、卢宁等人统统拘禁入狱,用尽了种种酷刑,几个人统统被折磨致死。一具具尸体就堆放在大理寺的墙下,个个破衣烂衫,蓬头垢面,遍体鳞伤,惨不忍睹。众人家小纷纷逃离长安,流落四方,悲苦难言。一年中,连发韦坚、柳勣两桩大案,令朝中百官都心惊胆怕噤若寒蝉,只怕有一天无妄之灾要落到自己身上,落得个杜有邻等人一样下场。。
吉温主审柳勣一案,秉承李林甫的意思,吉温在公堂上和刑狱中屡屡暗示柳勣,只要供出同党,即可免其一死,案结之后还有重金相赠,可保今后生计无忧。柳勣会意,为保命数次在供词中牵扯到北海太守李邕,还供出李邕挪用北海郡款项,买了一匹良马相赠。李林甫把供诉呈给明皇,明皇甚为震怒,下诏立即赐死李邕。李林甫大喜,命殿中侍御史罗希奭立即前往山东,就地处决北海太守李邕和淄川太守裴敦复,顺便把韦坚、皇甫惟明也一并处置了。
李邕书法大家,名满天下,为官却不甚检点,经常以公帑充私囊,用以结交朋友、为人又旷达而不拘小节。敢于直谏,天后朝时官拜左拾遗,在朝堂上与御史中丞宋璟一起指责张昌宗兄弟为一己之私搅乱朝纲。天后竟没有当场发作,默许了李邕和宋璟的诤言。因为直言不讳,李邕曾数度被贬谪,直至被贬出京城,但他并无丝毫悔意,依然是我行我素,走马观景,呼朋饮宴,腰包瘪了就从国帑中提取,纵情于山水之间,恣肆与友朋同乐。
罗希奭死心塌地依附于李林甫,与吉温同是李林甫的左膀右臂,凡是李林甫忌恨之人,李林甫就交到吉温手上,吉温与罗希奭联连,制造冤狱,死在他们手上的官员不计其数。令百官惊秫不已,因为二人心狠手辣,当时朝中传为“罗钳吉网”。一旦被李林甫憎恨,再落到此二人手上,逃脱性命几乎是没有可能。
到了北海,罗希奭传了明皇旨意,李邕立时被剥了官袍,摘了官帽,被狱卒押进大牢等候行刑。那时李邕已是七十高龄,自谓可享天年,谁知却是南柯一梦。身在狱中,百感交集,想起了从前有至交孔璋曾当面对他说过:你如同干将、莫邪一样,无人能与你争锋,但是,只恐最终要不得善终。当日付之一笑,今天,才知道孔璋是未卜而先知。
死到临头,李邕却无有多少遗憾,遍布于大唐天下的碑版八百通,却是不能绞杀的。为他留得身后美名,万世不灭。
饮了水酒,吃了水饭,李邕从容受死。罗希奭高坐堂上监刑。他把致人死命当作无穷乐趣,嘱咐行刑人不可让李邕速死,要让他吃尽苦头再咽气。同来的刑部员外郎心有不忍,低声说了一句:他已是古稀之人,何苦呢!
罗希奭冷冷一笑:“右相恨之入骨,岂能轻饶了他。”
几个狱卒行刑,一杖一杖地打下去,先打折了李邕的手臂,继而又打折了双腿,李邕双目紧闭,咬紧牙关,不哼一声,无数次昏晕,又被冷水泼醒。身上先是青紫,而后鲜血涌流,到了后来,一杖下去,溅起血肉横飞,砖石地上、立柱上,到处血迹斑斑。李邕浑身血肉模糊,已经没了人形。他满头白发和如银的胡须都被鲜血浸染,身上的衣裳也成了红色,连行刑的狱卒都不忍多看一眼。闭着眼睛,木然地把木杖举起,落下。
足足半天时间,李邕才咽下了最后的一口气,他横躺在血泊之中,完全成了一个血人。一个狱卒把手放在他的口鼻处试了试,起身禀报罗希奭道:“罗大人,人犯已经没有气息了。”
罗希奭还不放心,下得位来,手拿一根棉条,放在李邕的鼻子旁,不见棉条飘拂。他立起身来,轻飘飘说了一句:“用芦席裹了,挖个坑,埋了罢。也算对他仁至义尽了。”
处置了李邕,罗希奭又赶赴淄州,杖杀了淄州太守裴敦复。一路行来,一路血雨腥风,沿路官员都被唬破了胆,听见“罗希奭”三字就双股战栗,惊恐不安。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天宝五年被罢相之后,李适之改任闲职太子太保,摆脱了朝廷的你争我斗,他暗地庆幸不已,回到家中,大宴宾朋,在席间当众口占一首:避贤初罢相,乐圣且衔杯,为问门前客,今朝几个来?一心以为今后落得清闲自在。哪知李林甫却不肯轻易放过他,在明皇面前屡进谗言,说李适之与韦坚等人朋比为奸,为害朝堂。明皇信而不疑,很快把李适之贬黜出京,任宜春太守。
罗希奭一路杀了李邕、裴敦复,离了山东,南下直奔宜春而来,消息传到李适之耳中,他又惊又怕,连声叹息:完了,完了!整日长吁短叹,惶惶不可终日。左思右想,拿定了主意:与其死在杖下,落得个骨断筋伤,不如自行了断,好歹筋骨肌肤不得伤损,还能落一个全尸。
夜晚,趁家人睡去,李适之把一包鸩毒倒进了酒杯之中,端端正正坐在厅堂之上,举杯一饮而尽。当家人发现,他脸色青紫,口边一缕黑血,双目圆睁,早已没有了气息。
到了宜春,罗希奭闻听了李适之自杀身亡,他微微一笑,说了一句:老匹夫倒也识趣。
韦坚在临封任上,还不知朝中又生变故。罗希奭到达,即命将韦坚拿下。韦坚自度难以活命,只求赐一杯毒酒速死,
罗希奭却说:“圣上惩戒犯官,多以杖杀,你以为自己曾经身为外戚,就能网开一面么?”
韦坚仰头叹道:“为大唐夙夜辛劳,却不料落此下场!”
“有此下场也就不错了,谁让你悖逆圣上,贻害朝廷!”
“谁是悖逆,谁贻害朝廷,后代自有公论!”
“后世怎么说,怎么论,你我此时难以逆料。你且求一声饶,下官就如你的意,让他们不杖手足,只击头颅,只消几下,就万事皆休,如何?”
韦坚瞋目看着罗希奭:“你等宵小蒙蔽圣听,残害忠良,总有一天,你们的下场比韦坚更惨!”
“好你个韦坚,死到临头,还如此强项,那就怪不得下官歹毒了。”
罗希奭喝令狱卒动手:“让他慢慢消受,如果他三个时辰之内咽了气,你们就是得了他的贿赂!”
狱卒们不敢违拗,板子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打了几十板,韦坚身上还不见血痕。这一下罗希奭又不高兴了:“这这这---这是什么意思,替他挠痒痒么!今天之内不结果了他,你们就一起替他死!”
几个狱卒汗流浃背,不敢太轻又不敢太重,只得先打四肢,把韦坚的骨骼打得粉碎。韦坚痛苦万状,叫得声嘶力竭,罗希奭却好似在欣赏妙不可言的歌舞,怡然自得,乐不可支。
到了子夜时分,韦坚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罗希奭亲自验看,确定他已经是死了,才叫临封官员用芦席把韦坚的尸体裹了,埋进了乱坟岗。可怜一代干吏,死得如此凄惨。
回到京城,罗希奭去向李林甫复命。李林甫安排下家宴,为罗希奭洗尘。一下子去掉了四个心腹之患,李林甫颇为快意。席间,罗希奭绘声绘色地说起如何取了李邕、裴敦复、韦坚等人性命,李林甫听得津津有味,大呼痛快:“好好好,听你一说,老夫如同身临其境,人生最大快事,莫若如此,眼看着可恨之人在面前痛不欲生,真真解气,真真解恨!”
“下官如此办理,北海、临封等地官员莫不胆裂心碎,吓得面无人色,见了下官,畏手畏脚,弓背缩肩,连大气都不敢出。”
“对这班不知好歹见风使舵的下作畜生,唯有如此,才足以使他们再也不敢祛奉李邕、韦坚之辈!”
“相爷明鉴!”
“可惜那李适之竟然自裁而亡。老夫目前还不想动他,想留着他活在宜春,不时地放点要办他的风声出去,让他日日心惊胆战,生不如死,那才快意。”
“下官也未曾料到他如此干脆利落就结果了自家性命。”
“也是他心虚胆怯了!哈哈哈哈------”
“相爷,下官此次出京,真正是事半功倍。”
“你辛苦了,来来,满饮此杯,以后,老夫对你和吉大人还多有倚重。”
“愿为相爷效劳,万死不辞!”
“呃,如今朝堂之上老夫一言九鼎,圣上器重老夫,超过当年姚崇宋璟。跟着老夫,只有平步青云官运亨通,哪里来的什么‘万死不辞’之说!”
“哦,是下官言语有误,请相爷见谅。”
“好好好,不说了,饮酒饮酒。你这一去,不费吹灰之力,就为下官除去了几个心腹大患,当为此浮一大白!”
李林甫与罗希奭在厅内饮酒作乐,高谈阔论,不时发出一阵阵夜枭似的笑声。李林甫的一个年长的儿子李岫一直在厅外徘徊,几次想叩閽而入,站在门前想了又想,最终还是退了回去。
隆冬一场大雪,把河山大地染成一派银白,李林甫下朝回来,沿路看见冰铺雪盖,琉璃世界美不胜收,起了兴致,到家后屏退随从,只带了几个儿子,到长安郊外踏雪赏梅。
父子数人骑着骏马,登高上了乐游原,居高四望,俯瞰脚下的长安城,只见宫殿高耸,河流宛然,大地一遍洁白。李林甫看着望着,颇为志得意满,举鞭一指,对儿子们说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这王土又是圣上交由父亲一手来打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古自今,天下又有几个人能有此之荣耀。”
话音刚落,一个中年役夫拉着满满一辆木炭,从原下上来。乐游原上有宁、申、岐、薛四家王府,这个役夫大概是哪家王府的一名下到原下买了木炭拉回主人家中。他拖着沉重的炭车,犹如老牛一般地喘息着,费力地在雪地上前行。到了一个土坡前,他使尽了全身气力,无奈雪后道路湿滑,他上几步,又退几步,把头几乎埋到了地上,也上不了那个土坡。
李家几个儿子津津有味地看着役夫拉车,见他无论如何都拉不上去,由不得一起“哈哈”大笑。
李岫是李林甫年齿稍长的一个儿子,时任将作监。他没有跟兄弟们一起发笑,默默地翻身下马,走到那辆炭车跟前,伸出手去,要助那个役夫一臂之力。役夫见他服色鲜明人物俊秀,猜出他是个富贵公子,连忙连声谢绝:“大人,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李岫也不做声,用右肩抵在车轮上,一使力,炭车车轮一动,一下就上了土坡。那个役夫放下车套,忙不迭地走到李岫面前,“扑”地跪倒在地:“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不必谢,你快走吧。”
呆呆地看着李岫的举止,李林甫也不知道对的举动该褒还是该贬。李岫低着头,似乎心有所思,一步步地走了过来,到了李林甫的马前,他却突然跪倒在地。把李林甫的坐骑骇了一跳,倒退几步,“哕哕”地叫起来。李林甫急忙拉紧缰绳,才把它止住了。他低头看着李岫,问道:“岫儿,你这是做什么?”
李岫埋着头,说道:“父亲大人,孩儿有几句话,在心中想了很久,今天,想要对父亲当面说出来。”
“你起来说罢。”
“父亲答应了孩儿所请,孩儿才起来。”
“你所请是什么,说!”
李岫静默一阵,哭了:“父亲大人,这些话,孩儿藏在心中已是就有时日!今日就一吐为快吧,父亲大人,孩儿想说的是,你老人家久居相位,树敌太多。”
“我树了什么敌!”
“孩儿在宫中也听说了,罗大人奉父亲之命,出京一趟,杖死了三名官员,李左相也因为惊惧饮鸩而亡,孩儿听了,着实为父亲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的?!”
李岫揩着眼泪,指着那名役夫的背影:“孩儿怕的是,父亲政敌众多,犹如前路上满是荆棘,如若是有一日形势有变,父亲恐将大祸临头,到了那时,若是想要像那位役夫一样凭劳力果腹,只怕是都不能够了!”说罢,他放声大哭:“父亲,此刻悔悟,不看重手中权柄,宽以待人,可能还为时不晚,孩儿也许是杞人忧天,但希望父亲能听得进去些许。”
李岫的一位兄弟听不下去了:“你胡言乱语一通,是不是父亲跟我们今日高兴,你看不惯,说这些来扫我们的兴头。”
李岫一席话多少触动了李林甫心中隐忧,他喝止了李岫的兄弟“你闭嘴!”然后,又轻声对李岫说:“你起来吧,听父亲说话。”
李岫站了起来,李林甫微微叹息一声,说道:“情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想改弦更张也难,为父又有什么办法呢!”
为了彻底地清除朝中明皇可能重用的官员,保住自己的权柄,李林甫已经到了丧心病狂无以复加的地步,这一次,他又盯上了从前对他俯首帖耳言听计从地方户部侍郎、御史中丞杨慎矜,在月厅闭关数日,冥思苦想,终于他想出了一条妙计良谋,要置杨慎矜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