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杨钊得志

山岚四起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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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元节前,明皇回到了长安。第二天,李林甫前来拜谒。说起杨慎矜一案,李林甫不胜嗟叹:“杨慎矜兄弟三人皆是面相忠厚,实则内藏奸诈,不是圣上洞若观火,险些被他们瞒过了。如今想起来,老臣还十分后怕,江山社稷若是一旦易手,吾等与陛下皆死无葬身之地也!”

    明皇笑道:“谅他们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不过是太液池中几尾鱼虾,掀不起大浪来的。”

    “老臣与他共事多年,竟然不知道此人竟然包藏如此祸心,老臣有失察之误,特向陛下请罪。”

    “呃,怪不得你,连朕都被他所欺瞒。不过,此人也并非一无是处,理财无人能出其右。当年接替其父杨崇礼掌管太府,细心周至,州府上纳之物品,必亲自检视,遇有残破水渍,严令退回重新上交。只这一样,朕对他还是有所顾惜,数次委以重任,怎奈他不思报答朕的恩眷,反而起了不良之居心,与妖孽之人妄议天朝吉凶,推论讖书,有谋逆之嫌。既是这样,朕就容他不得了!”

    “是,不除此恶人,终将为害朝廷。”

    “爱卿此番一力担当,可钦可敬。”

    “老臣职分内应为之事,陛下如此说,倒令老臣汗颜了。那杨慎矜的确狡诈非常,老臣为逼他交出罪证,颇费了些心思。数日夜不能寐,食不甘味,唯恐辜负了圣意,不能使杨逆服罪。”

    “爱卿辛苦了。”

    嘴里说着,明皇展眼细细地打量了李林甫一阵,只见他鬓发白了不少,面容疲累,形色枯槁,心中暗自叹道:“果然现老相现疲态了!再支撑个三、五年,也就难为他了。如此看来,这个相位该有个承接之人了。”

    李林甫不知道明皇再三地打量他心里转的是什么念头,不免有些忐忑眨眨眼睛,说道:“陛下,老臣有个想法,想向陛下面陈。”

    “爱卿请讲。”

    “韦坚、杨慎矜之辈,均为官宦后裔,幼年便对为官之道耳濡目染,故而心怀狡诈,胸藏韬晦。老臣以为,应以此为戒,今后用人选官,当用淳朴憨厚之人,出身低微者,更应该优先选用。”

    “哦,此言甚佳,那么,爱卿心目中有这样的人选么?”

    李林甫早已有了准备,立即从容道来:“老臣以为,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当得大用。”

    明皇笑了:“李爱卿也看好此人?”

    “陛下莫非也属意于他?”

    二人对视一阵,一起扬声大笑。李林甫呛了口水,笑着笑着,咳喘不已,明皇忙命内侍倒了水来,亲自捧给了李林甫:“李爱卿,快喝水。”

    喝了水,李林甫才止住了呛咳,脸色发紫,如同猪肝一样。明皇看着他,忍不住说了一句:“爱卿,说句话也呛咳不已,你要仔细些哟!”

    李林甫把银碗递还给内侍,揩揩嘴巴,察言观色,说了一句“陛下如此说,是不是觉得老臣老了?!”

    明皇一口否认:“不不不不,李爱卿正当年富力强,正是为国家效力,为君王分忧的时候,何言一个‘老’字!不过嘛,朕细看爱卿,确实是面带倦色,自然是因为连日勘讯杨氏兄弟一案耗费心力过甚。爱卿自回府邸歇息,不是军国要务,朕一概不传唤爱卿,爱卿也就用不着进宫来叩见,好生将息将息,朕身边断断离不得爱卿。”

    李林甫也不知道明皇说的是真心话还是虚情假意,叩谢了圣上恩典,退出了勤政务本楼。抬头一看,一轮红日西坠,一群归鸦“哇哇”地叫着,掠过头顶。高大的宫殿披着夕阳晚照,生出无限沧桑之感。李林甫忽然觉得心头空空如也,两腿似乎也没有了气力,几乎不能支撑身体。他倚着白玉栏杆,默默地站了一阵,才抬脚慢慢走去。早有亲随迎了过来,扶他上了马车,一百多金吾兵士骑着高头大马,簇拥在李林甫的马车左右,纷沓的马蹄声回荡在李林甫耳边。除了马蹄声,就是磷磷的车轮声,“吱吱咛咛”地响过天街。

    一丝难以驱散的惶惑,萦绕在李林甫心头,明皇似乎就在面前,定定地看着他,目光里有怜悯,又有些其他难以明辨的内容。短短两年时间,他清除了韦坚、杨慎矜等强大的政敌,他使太子惶惶不可终日,他使满朝文武唯唯诺诺不敢与他稍有违拗,他大权在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言九鼎一呼百应。可是,他心里一清二楚:在至高无上的皇帝面前,再是位高权重,也软弱得不堪一击,渺小得不如一粒微尘。明皇永远是他面前不可逾越的一座高山,他的命运,其实由不得他自己作主,只有明皇才能主宰他的生死。

    李林甫暗自叹息,四周“得得”的马蹄声像是激烈的鼓点,一下一下地击打在他心头,不知不觉间,驱散了他心头的惆怅和苍冷。他一个人,却能驱使这么多的铠甲武士护卫在他的周围。姚崇又如何?宋璟如何?张说如何?张九龄又如何?!同样身为宰辅,他们上朝下朝,只用十几个卫士,而他,一反其道,调用了一百多个金吾卫士护卫在他的四周。朝中恨他的人何止百十,再恨也无法对他下手!出行有重兵守卫,回到家里,他也百般防范:堵堵高墙,重重门户,形迹飘忽,踪迹不定,连自家的妻妾儿女都不知道他每天晚上眠于何处。千方百计,他要保住这条性命无虞。有这条命在,他就能擅权于朝堂,把大唐的江山当作自己的家业,想如何打理,便如何打理。在朝一天,就要用权一天。明皇口口声声说离不得他,不管此话是真是假,他唯有尽力保护好自家,调理好自家,把权柄紧紧揽在手中,丝毫也不能放松。从前的几位宰相在位不过三五年,只有他,为相已是十年有余,还依然地位稳固,权势熏灼。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会把紧紧攫住的权柄拱手让人。

    这些年,有一个人在他身边一天一天地显赫起来,此人就是杨钊。李林甫隐约地感觉到一个令人心寒的结果:终有一天,杨钊要跟他形成对垒之势。杨钊不同朝中任何一位官员。他是贵妃的亲眷,圣上对杨妃百般宠爱,要动杨钊,显而易见不是一件易事,自己已是风烛残年,而杨钊正当壮年,最终鹿死谁手,还难以判明。想到这里,不由又在心中发一番浩叹:为何人生如此短暂,若得长生不老,将所有的才干尽情施展,将所有的抱负付诸之实现,青史留名,万古不朽,这才不枉来人世走了一遭。只是这一路并不是坦途,总要遇到些跘脚之石拦路之人。不过,全都被他一一清除,一一横扫,只是不知道,今后,他还有这么大的能耐,这么大的力量,势不可挡地扫除横在路上的一切阻碍吗?

    其时,杨钊已官升度支员外郎,并兼侍御史。上任后不久,他就上了一道奏折,建议清理各州府的库存。

    明皇大感兴趣,特地把杨钊召到东内,与他当面讨论这件事情。明皇问道:“杨爱卿怎么打起了这个主意,各地管各地的库藏不是很好么?都运到京城来,京城有那么多的藏库来装吗?”

    “陛下,微臣到职后,立即遣人下去察看了各州各府的库房。粮食、各种物品堆得满满当当。这些粮食物品若是把它们全都换成绢纱布帛,再运到京城来,充盈国帑。绢纱布帛并不会占用太多的藏库,几个藏库完全能够容纳得下。再说,东西放在京城,陛下要用的时候,随用随取,不是方便得多吗!”

    明皇赞道:“还是你精于算计啊!”

    “陛下把国家用度交到微臣手上,微臣管不好,算计不周,岂不是对不起陛下对微臣的器重。”

    “好,朕准了,就依你的意思办。”

    “微臣还有个打算,也请陛下准奏。”

    “你说。”

    “每年各地缴纳国库的粮都要运到京城来,千里迢迢,费时费力,粮食沉重,车载船装,要动用大量的劳力搬运。依臣所见,不如让下面州府把粮米也折算成绢纱布帛,再一一上缴朝廷藏库。布帛比粮食轻,可以省去不少运力,而且价值比粮米高出许多,以轻换重,以低换高,陛下,你看如何?”

    明皇边听边频频点头:“好好,好,这样一来,州县也省了人力运力,免得每年秋熟之后大量米粮要运送京城,既劳民又伤财,沿途若是遇到天灾,免不得要大量损毁。更是得不偿失。若是运来京城布帛绢锻,各地库藏又能腾出来地方存放更多物品,一举两得,皆大欢喜,想必各地州府县府也都是拥护赞同。”

    “微臣也正是这样想的。”

    “朕准了,朕准了。即刻让中书省拟文,下诏给各州府,今年秋收,就让他们送绢纱布帛入京。”

    “陛下圣明。”

    杨钊谢恩出殿。看着他的背影,明皇在心中暗自沉吟:李林甫已是日渐衰迈,办事拖沓。前年他曾举荐崇玄馆大学士陈希烈为相。明皇认同他的举荐,封陈希烈为同中门门下平章事。去年,又升了左相,兼兵部尚书,封颖川郡公。陈希烈虽然精于道学,治国理政却毫无作为,德、智皆不能服众。明皇听说,百官蜂拥至李林甫府邸议事,陈希烈独自一人枯坐政事堂,无人理会。明皇不免对陈希烈甚为失望。如今,这杨钊精明强干,干练非凡,虽身兼十几职,却应付裕如,毫不费力,还屡有建树,如果将政事国事交付于他,必定是应付裕如。自己尽可再作太平天子,开元天宝盛世将一如既往,地久天长。

    之后,杨钊屡屡在明皇面前禀报:现在国库充盈,左右两大藏库,各色物品堆得满满,州府还在源源不断地运来入库,库藏财帛,可能是大唐立国以来最为丰盈的。陛下不必节俭,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想用多少就用多少,藏库内有金山银海,都是为陛下备下的。

    明皇有些不信,还以为杨钊好大喜功,在自己面前吹牛:“杨爱卿,你执掌度支部不过一年有余,真有通天的本事,短短一年,就为朕攒下了这么大的家产?”

    “陛下若是不信,可以亲去藏库观看。”

    “朕是要去,如果不像你所言,当如何?”

    “听凭圣上发落!”“好,找个日子,朕带着百官前往,去见识见识你的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微臣恭候圣上大驾光临。”

    二月,天气回暖,万物生发,明皇的车驾驾临左藏库,随行的是朝中重臣。杨钊在藏库门前恭候,恭谨地将明皇搀下马车,即命库隶打开了一座库藏大门。库隶开了锁钥,十几个人合力将大门向两边推开。杨钊扶着明皇步入,举目一看,随行百官个个目瞪口呆,连明皇也惊骇了。只见几十个巨大的格架整整齐齐地排列成行,格架上一匹一匹堆放着五光十色的锦缎,看得人眼花缭乱。

    明皇问道:“这一库共有多少匹?”

    杨钊一口应道:“陛下,此库共有二十万匹。其余五库,每库也是二十万匹。”

    “哦-----。”

    从布帛库出来又看了金银库,珠宝库,无一不是堆得满满当当,看得明皇乐悠悠笑得合不拢嘴:“杨爱卿,朕此刻也是无话可说。朕登基数十载,手下的官员成千上万,论理财,无人能与你匹敌!”

    “圣上过奖了。”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你既有如此过人才具,朕不好生用你,那就是暴餮天物了!”

    “陛下取笑了。”

    明皇“哈哈”一笑:“杨爱卿,你与贵妃,正是上天赐予朕的两样不可多得的宝物。贵妃令朕怡情,你令朕开心快意!”

    不几日,明皇下旨,破例赐予杨钊三品服色紫金鱼袋,又命他兼太府卿,把天下钱粮交由他一手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