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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飞的瑞雪,为长安城披上了琼衣玉裳,南内兴庆宫成了一个琉璃世界,龙池湖面上结了一层薄冰,残荷的枯叶在冰面上低低地垂着头,一阵寒风掠过,枯叶瑟瑟抖动,仿佛一群褐衣宫女无奈地摆动着腰肢,岸边的垂柳枝干上积着白雪,柳条上挂着冰凌,一眼看去,湖边一派玉树琼枝,几缕晨雾,飘摇在湖面上,勤政务本楼和花萼相辉楼楼影绰约,红柱金瓦,在一遍琼玉世界中,更显富丽庄重,意态飘然。
花萼相辉楼中暖意袭人,沉香醉人的香气阵阵袭来。明皇携贵妃坐在正殿中,贵妃怀里抱了一只雪白的波斯猫,笑吟吟地与明皇说笑。
一个太监躬身进殿:“陛下,安禄山在殿外候见!”
明皇点点头:“宣他进殿。”
“遵旨。”
一会儿,随着一阵沉重的“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安禄山进了正殿。他一身肥肉,肚皮下垂,要使劲地耸起肩膀,用手托着肚腹才能行走,每走一步,身上的肉就颤动不已,恰似一座肉山在向前移动。见了明皇,他并不下跪,只是微微地颔首鞠躬:“吾皇万岁万万岁。”
明皇命赐座,早有一名内侍搬来了一个绣墩,要扶着安禄山坐下。安禄山挥开了他,移步走到贵妃面前,深施一礼:“贵妃娘娘千岁!”
杨玉环抿嘴一笑:“坐下吧。”
“谢娘娘千岁。”
拜过了贵妃,安禄山才伸手给内侍,由他扶着,坐到了绣墩上。肚腹一起一伏,气喘如牛。
明皇带笑看着安禄山,说道:“爱卿,朕来问你,朕因见你肥胖不堪,难以下跪,也就不怪罪于你。你却当着朕的面,特特地去给贵妃施礼,这么做,有些儿不合乎人臣的礼仪吧?”
安禄山欠一欠身:“禀陛下,微臣是个胡人,我们胡人从来都是把自己的母亲放在前面,而把父亲放在母亲之后。”
“哦,原来如此。”明皇瞥一眼贵妃,见贵妃乐不可支,笑得把猫儿都丢了。就说道:“爱妃,你倒有个好儿子!”
“陛下——”安禄山接口便道:“微臣有话要当面禀明。”
“你说。”
“微臣自小就失去了父母,孤苦伶仃,半生遭际不堪说起。自从见到了娘娘,就如同见到了自己的母亲。因此,微臣有个一个心愿,想拜娘娘为微臣之母。只是不知娘娘肯不肯认了微臣这个犬子,因此不敢造次。”
明皇和贵妃一听,不由得一起放声大笑,连殿里的内侍和宫女都忍不住地想笑,却又不敢笑出来,一个个憋得脸红筋涨。只有安禄山一丝儿也不笑,一本正经地说:“微臣说的是真心话,没有半点虚情假意。”
明皇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问杨玉环道:“爱妃,你到底肯不肯收禄山这个儿子,倒是开口说话,不要光是笑啊!”
杨贵妃笑得喘不上气来,两个宫女过来不停地给她抚着胸口。她娇嗔地看一眼明皇:“先问你,三郎你答应吗?”
“你有此佳儿,是天家福分,朕怎么能不答应。”
“那臣妾就愿----愿意!”
不待明皇开口,安禄山以想不到的敏捷动作站起来,三两步抢到杨贵妃面前,倒身下跪:“儿子给母妃娘娘请安,谢母妃娘娘恩宠!”
杨贵妃止住了笑,令内侍扶起了安禄山:“皇儿平身。”
安禄山气喘咻咻地说:“今日便是微臣再生之日,微臣永远铭记娘娘和陛下恩典,儿子一定终身孝敬娘娘和陛下,愿为娘娘和陛下竭尽犬马之力,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杨玉环轻启朱唇说道:“哪里用得着你粉身碎骨,守好大唐边境,讨得圣上欢心,你母亲就万千之喜了!”
“孩儿谨记母亲教诲,一定尽力而为。”
正月三日,是安禄山诞日,明皇特地在勤政务本楼设下酒宴,一为安禄山接风,二为他庆生。明皇和义母杨玉环都有赏赐,珠宝玉器,价值连城。安禄山却说:“孩儿生性粗鄙,不爱这些玩意儿。”
“那你要什么?”
安禄山看一眼杨玉环,说道:“孩儿听说母亲多才多艺,能演奏多种乐器,连梨园的乐工也难以与之匹敌,尤其擅长舞蹈,‘霓裳羽衣’艺惊天下。”
明皇看一眼杨贵妃,笑着说道:“爱卿不在长安,没有见识过你母妃的舞姿,她跳起你们胡人的胡旋舞来,那更是令人惊叹不已!”
“孩儿就是想见识见识,不知母妃可否赏脸?”
明皇满脸挂笑地看看杨玉环:“爱妃,朕替你答应了吧?”
杨玉环笑道:“好,今天既然是孩儿的生日,孩儿要母亲做什么,当母亲的焉能置之不理?!陛下又开了口,就更不能拒绝了。”
“谢谢母妃。”
“少安毋躁。”
杨贵妃起身去了后殿,不一会,一身胡服婀娜多姿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明眸锆齿嫣然一笑。安禄山看得眼睛都直了,出气声也越发地又急又重。
鼓声响起,杨玉环翩然起舞,她一手高举,一手叉腰,一脚立定,一脚点地,开始飞旋,艳丽的长裙随着她的转动而飘然飞转,身上的环佩玉带也飘然飞舞。羯鼓声声,如同骤雨飞落。明皇兴起,示意鼓手加快节奏。鼓手会意,鼓声更加急促,杨玉环旋转得越发疾速,两只玉臂高举过头,宛如玉石琢就,两只脚时而顿地,时而踢起,飘飘欲仙,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安禄山看得入神,情不自禁地“忽”地立起,走到杨玉环身旁,绕着她也开始跳起了胡旋。虽然肥胖不堪,他的动作却十分轻捷,伴着杨玉环一起飞旋,舞步自如,与先前的他简直是判若两人,
明皇拍掌大笑:“好,好,果然势均力敌!”越看越是兴起,明皇索性挽起衣袖,走到击打羯鼓的乐工身旁,从他手上拿过羯鼓,亲自为贵妃和安禄山击鼓。看见杨玉环和安禄山越旋越快,他也越发地亢奋,击打得节奏分明,鼓点急如骤雨。那贵妃和安禄山如同着了魔一样,飞旋得如同旋风一般,以至于看不清他们的舞步了。大殿里所有的人都看的眼花缭乱目瞪口呆。
明皇也更着力地击打羯鼓,打得忘情,用力过大,只听“嘣”的一声,居然把羯鼓都打破了。明皇把打破的羯鼓甩在地上,“哈哈”大笑。高声地说:“痛快,痛快,今日朕才看到了真正的胡旋!”
安禄山喘息着说:“孩儿今天也是大开眼界,娘娘果真是天上的星辰下凡,美得不可方物!做了她的孩儿,真是天下最大的幸事!”
杨贵妃对着安禄山飞了一个媚眼:“跳了这么多年的胡旋,今日才最尽兴,想不到禄儿肥胖如此,跳起胡旋来,竟像是个男妆赵飞燕一般。”
安禄山恭谨地说:“母妃过奖了。”
明皇笑道:“羯鼓都给你们敲破了,今日也就罢了,明日,你们母子再共舞一回,朕再给你们击鼓伴舞!”
晚上,杨玉环抱着猫儿坐在榻上,忽然独自发笑。明皇问道:“爱妃,你一个人笑的什么?”
“臣妾想起安禄山,不由自主地就想笑。”
“他有什么好笑的?”
“看他胖成那般模样,跳起胡旋来,简直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
明皇笑道:“就是爱妃说的,男妆赵飞燕?”
杨贵妃忍俊不禁,仰面“哈哈”大笑:“他那一身肉,胜过一头老牛,就是到十个赵飞燕都比不了他。”
明皇也笑得前仰后合,指着杨贵妃,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爱妃爱妃,请你嘴下留德。”
杨贵妃怀中的猫儿被他两人大笑吓了一跳,跳起来要跑。被杨贵妃一把抱住:“三郎,你小声点,看看,你把锦奴都吓坏了。”
“爱妃的声音一点也不比朕低呀!”
“三郎,臣妾笑的时候,锦奴气定神闲,你一笑,它就把持不住了,分明是被三郎的笑声吓着了。”
“好好,怪朕怪朕!”明皇说道:“爱妃,安禄山既然认你为母,就让杨家子侄跟安禄山结为兄弟姐妹吧。”
杨玉环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三郎,你对安禄山恩宠有加,一人身兼三处镇守使,他不过一个胡人,在三郎眼中,就真的有那么大的能耐么?”
“他打仗骁勇无敌,对朕忠心耿耿,人又忠厚淳朴,朕爱的就是这样的臣子。朝中几位重臣也众口一致,赞许安禄山乃是朝廷柱石。”
杨贵妃浅浅一笑,摇摇头道:“可是,臣妾的族兄对他好像有些不屑。”
“爱妃是怎么知道的?”
“臣妾看出来的。”
“怎么看出来的?”
“一说起安禄山,他眼里就满是鄙夷的神色。”
“爱妃看走眼了。”
“三郎不信,就请拭目以待。”
“同朝为臣,有些龃龉在所难免,只要是忠于职事,勤政爱民,就都是朕的爱卿,朕是不会亲一方疏一方的。”
在京城盘桓数月,安禄山要返回范阳,特意到勤政殿来向明皇辞行。明皇坐于榻上,坐榻左右,各有一架金鸡羽毛织成的大屏风,坐榻左边放有一张木塌,那是专为安禄山所设,明皇命两名内侍把安禄山扶上坐榻,又叫宫女卷起帘子,好与安禄山对面交谈。
明皇问道:“爱卿何日动身?”
“回禀圣上,微臣明日出京。”
“哦,路途遥远,鞍马劳顿,爱卿一路上要擅自珍重。”
安禄山躬一躬身:“谢陛下。”
“朕把范阳、平卢交给爱卿镇守,还望爱卿不辱使命,尽心守卫我大唐边塞,使朕的边关固若金汤。”
“请陛下放心,微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托。”
“朕对爱卿寄以厚望,你的功劳和才具,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日后,还要委以重任,请爱卿好自为之。”
“谢陛下隆恩。”
君臣奏对一阵,安禄山起身下榻,躬身道:“陛下,微臣还要去向母妃辞行,就此向陛下告辞了。”
“去吧去吧,你母妃昨夜还说,几天不见禄儿,十分想念。”
晨光熹微中,安禄山的车马队出了长安城。回头看去,帝都东方的天空朝霞一遍绚烂,皇城高大的宫墙下垂柳依依。一座座高大的宫阙沐着朝阳,显得更加崔巍壮丽,威严无比。远处的终南山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边,绵延起伏的山岭恰似一个个武士,忠心耿耿地卫护着锦绣长安。
安禄山回过头来,心里浮着一层淡淡的惆怅。默默地听着马蹄声声,车轮辚辚地碾过地面。很快地,繁华的帝都落在了身后,无边的黄土扑面而来,一直延伸到了云遮雾盖的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