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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堡城耸立在湟水之滨的峻岭中,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大唐与吐蕃长期而艰辛的对战中,双方屡屡在石堡城交战,为了争夺这一战略要地,进行了无数次厮杀拼斗,胜负互有得失。
开元十七年三月,朔方节度使、信安王李讳率大军日夜兼程长途奔袭石堡城,从吐蕃军手中收复了石堡城。明皇即刻下旨,改石堡城为振武军,留下一支队伍长期驻守警戒,以保障河湟地区不再被吐蕃军袭扰。
开元二十九年,吐蕃再一次发起大军攻打石堡城,守军不敌,石堡城再度沦入吐蕃之手。吐蕃军遂以石堡城为据点,驻扎了大量军马,并经常派出小股部队骚扰河湟地区。数年之中,边报频仍,皆是报告吐蕃军犯境的消息。对于石堡城,明皇如鲠在喉,恨不能灭此朝食。
到了天宝六年,明皇下诏征集驻守河湟兵马将领攻打石堡城的作战方略,他寄厚望于河西、陇右节度使王忠嗣,尝对身旁近臣说:“若要收复石堡城,在朕心目中,非王忠嗣而无他人。只要是他率队亲自前往,吐蕃军马唯有土崩瓦解!石堡城回归我大唐有望。”
几天之后,李林甫来见,一见到明皇,就唉声叹气地说:“陛下,要令您大失所望了。”说着,把一份奏折递到明皇手上。
明皇打开一看,奏折正是王忠嗣上的,粗粗一看,明皇立刻变了脸色:王忠嗣不主张此时攻打石堡城。他在奏折中说:石堡城所处地形十分险要,吐蕃在此派了重兵驻守,城池修建得十分坚固,我军若是前去攻打,丛河湟到石堡城,行军就要耗费几天的时间,长途行军,难免人困马乏,而吐蕃军则是以逸待劳,坐等我大军到来后出城迎战。以一支疲惫之师强攻石堡城,伤亡恐有几万之众,以数万兵士性命换取一座石堡城,实在是得不偿失。因此,微臣斗胆向陛下建言:河湟军队暂且休养生息,等待时机,再一举攻之,以较少的伤亡取下石堡城。臣以为,这是上上之策。
明皇默默看完,把奏折扔在案几上:“找些理由,推三阻四,朕看他就是居功自傲,畏敌如虎!”
王忠嗣刚满九岁时,父亲在边关战死,明皇把他接进宫中,以义子相待,让他与李亨一起读书,王忠嗣与太子一起长大,一直与太子交厚,李林甫早已把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想法设法,要拉他下马,再由此引一把火,烧到太子身上。此刻见机会已到,暗自心中窃喜:“陛下,王将军向来骁勇善战,战功屡屡,可是,自从手握四节镇之后,忌惮刀兵,从不轻易言战,他明明知道陛下急于收回石堡城,大挫吐蕃锐气,扬我天朝之威,却找些理由来搪塞陛下。不过,以老臣看来,他倒是说得头头是道,不由人不信他所罗列的理由!”
“哼,朕一向以为他像他的亡父一样,是朕的卫青霍去病,谁知他竟然是个胆小鬼,千方百计避战,还编出些借口来欺哄朕。”
“王忠嗣也太小看陛下了。陛下圣主明君,对边塞军情洞若观火,几句推诿塞责之词,岂能瞒哄得过去。”
“不要理会他,有勇于出战的将军,朕不惜倾举国之力,助他功成名就。这石堡城一日不拿下,朕就寝食难安!”
不久,将军董延光上疏一道,愿领本部军马,进取石堡城。明皇闻讯大喜,拨了大笔军饷军粮,惟愿董延光早日奏凯。为了早日攻破石堡城。为了一举成功,明皇又下了一道旨意,要王忠嗣分兵接应董延光,立即拨出一彪人马,归到董延光麾下,援助董延光部攻城。
接了圣旨,王忠嗣心中十分不快,那边,董延光派人来连连催促,王忠嗣只得勉强派出了一支队伍,出发时,却连马匹都没有赏给他们,一万多人徒步走来,长途行军之后,队伍七零八落,懒懒散散,根本没有一点临战上阵的样子,搞得董延光火冒三丈,暗地里恨死了王忠嗣。
河西兵马使李光弼听说了此事,不禁为王忠嗣担心,特意前来拜望,王忠嗣问他:“李大人来看下官,一定是有事吧?”
“自然是有事了,而且,此事重大,请将军千万留意。”
“请讲。”
李光弼字斟句酌地说:“大夫爱惜士兵,不愿意他们白白送死,所以,对董延光分兵援助请求十分抗拒。名义上接受诏书指令派兵驰援,暗地里,却是希望董延光兵败,不能攻占石堡城。”
王忠嗣笑一笑,没有否认。
李光弼又说:“大夫已经派出了一万余兵卒,却没有按规矩立下赏格,没有赏赐,叫兵卒们怎么舍命杀敌?”
“我军中饷银尚缺,拿不出多的来。”
李光弼恳切地说:“大夫,你库中财帛充盈,吝惜这些须赏赐,可能会给那些奸佞宵小留下口实,在圣上面前奏你一本,三人成虎,进谗言的人多了,圣上不得不信。此次攻打石堡城,又是圣上力主,取胜则罢,如果败北,有人要是把败北的结果归咎于大夫,大夫就免不了要身受不测之祸了!”
王忠嗣笑一笑,声色不动地说:“下官早就向圣上上书,言明石堡城为何不能急于攻打。取下石堡城,并不足以抵御吐蕃进犯,让吐蕃暂时据守石堡城,于国家大局并无任何妨碍。吐蕃军举举国之力,在石堡城经营多年,兵精粮足,城墙坚固,我军此时前去攻打,他们以逸待劳,依仗着坚城垒石,必定给我军造成重大伤亡。作为朝廷大将,忍心让几万人去白白地送死,换取自己头上的官帽无虞?若是如此,只怕心里永远不得安宁!大丈夫立世,岂能一味地追求一己高官显贵,而置江山社稷和手下兵将性命安危于不顾!”
李光弼说:“下官是大夫一手提拔起来的,知道大夫心地,只知有国,不知有己,担心大夫被带累,所以特意来向大夫提出忠告。大夫是为国家着想,可是,太固执己见,就不怕被圣上另眼看待吗?”
王忠嗣站起来,背着手踱了几步。他说:“如果圣上对下官另眼看待,下官因此被贬黜,不就是少一个金吾将军,回朝去当一名侍卫而已。即使是这样,下官也心甘情愿不改初衷。”他看定了李光弼,感激地说:“谢谢李将军的关心,还不惜费唇舌来说服在下,一番好意在下心领了。”
李光弼起身行礼道:“大夫效仿前贤古人,为大义而弃小我。这种境界是下官不能达到的。惟愿大夫一切安好。”
李光弼告辞出来,百感交集地离开了王忠嗣的大营。回头看去,一面杏黄色大旗在风中翻飞,硕大的“王”字时隐时现,在苍茫的暮色中显得格外威严。
大军兵发石堡城,时当六月,河西大地骄阳似火,赤地千里,队伍行走一天,有时候连一口水都找不到,更不要说开锅造饭了,兵士们只有啃干粮充饥,没有水,只有把干粮强咽下去,咽不下去的,不得不忍着饥渴行军,还没有走到湟源境内,就病倒了一大遍。董延光立功心切,令手下副将催促队伍马不停蹄昼夜趋进,人困马乏,又倒了一遍。及至进入湟源,三停人马只剩了两停。董延光急于取胜,率队直驱石堡城,把石堡城三面围了起来。第二天,就摆开阵势,向吐蕃军搦战。吐蕃军关闭城门不作理会,只是不时地向城外放冷箭。城外是光秃秃的平地,无处躲藏,几回箭雨飞来,又有不少兵员和大将损伤。
兵贵神速,董延光也深知延宕下去,士气一旦低落就更不好收拾,他连夜与部下计议:备好云梯,天一亮,就从三个方向向石堡城进攻。将军们领命而去,各自分派手下绑云梯、擦枪磨刀,准备箭矢。忙到子时才就寝。连日劳累,一睡下去,就人事不省,连哨兵都躲到角落里睡起七歪八倒。
刚交寅时,突然人喊马嘶,几十支牛角号“呜呜”地吹响。石堡城城楼上燃起了无数火把,把半边天都映照得血红。蓦然间,城门大开,几百铁骑呼啸而出,马蹄声踏破静夜,吐蕃军旋风似地冲入唐军大营,见人就砍,唐军猝不及防,被杀得人仰马翻,到处都是哀鸣声,惨叫声。
董延光光着身子钻出被窝,出了大帐一看,兵丁们狼奔豚突,四处逃散,吐蕃军士手中长刀寒光闪闪,在军营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董延光急了,回身取出长剑,立在帐前大喊:“不要乱,不要跑,拿起武器,吐蕃人出来了,城内空虚,都随本将军来,我们正好趁机杀进石堡城!”
几个副将也召集起了手下兵士,齐声呐喊,扑向前来劫营的吐蕃人。还未交手,城楼上就响起了鸣金之声,吐蕃兵士齐齐拨转马头,蹄声得得,潮水一般地涌进城门,两扇大门紧紧关上,把董延光和他的部下关在了城门外。
此后,董延光曾数次命部下强攻石堡城,无奈城墙高峻,兵士们爬上云梯,上面箭矢蝗虫一般地飞下来,中箭的唐军接二连三地滚下云梯,摔成肉泥,惨叫声声,萦绕在空中,经久不散,令城下的唐军兵士胆裂心碎,宁愿被督战的副将们一刀砍死,也不愿意再爬上云梯。
董延光无奈,命令停止攻城,把石堡城围困起来,一只蝼蚁都不准爬进城门,打算困死城里的吐蕃人,断了他们的粮草,他们自然只有投降一条路可走。可是,几个月的时间转瞬过去,城里的吐蕃人不但没有投降的意思,还经常出城来袭扰唐军,唐军不堪其扰,草木皆兵,精疲力竭,吐蕃的偷袭屡屡得手,杀死杀伤众多唐军,几个月下来,几万唐军能够作战的只剩了一半不到,吐蕃人手中的石堡城依旧是固若金汤,月明之夜,他们经常在城楼上引吭高歌,嘲笑唐军无能。
董延光领军出征时的万丈豪情早已烟消云散,时至今日,他才知道王忠嗣的策略确是上上之策。事到如今,攻城难以攻下,撤军又难以在明皇面前交代,真是左右为难,悔不当初!
长安城里,与杨贵妃嬉戏游玩之余,明皇还系念着西北战事,不断飞书湟源,询问何日破城。董延光只得寻找种种理由搪塞,把破城日期一推再推。明皇再三询问,也不得确切消息,渐渐地,心也冷了,很少再过问石堡城战局。
到了十月,河西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兵士们大多缺少御寒衣物,天天缩在帐篷里瑟瑟发抖,无力出去作战,到后来,冻死饿死的多了,每天从营帐里都要抬出几具僵硬的尸体,活着的,瘦骨嶙峋,如同鬼魅一般,有气无力地把死去的火伴抬到荒野之中遗弃,连掩埋的气力的没有了,一任他们睡卧在冰雪之中。
已是山穷水尽的地步,再耗在石堡城外,结局可能就是全军覆没。董延光万般无奈,只得下达了回撤军令。一万余残兵败将拖刀携枪,狼狈不堪地撤离了雄踞在山峦之间的石堡城。
回到驻地,董延光即派心腹之人进京去觐见李林甫。李林甫很少上朝,公事都在家中办理。那人一进李府,见到李林甫,伏地痛哭不已。
李林甫趋前几步,双手扶起来人:“老夫已知晓石堡城大败,但是,还不知道败到了何等地步。”
“李大人,足足三万人马葬身沟壑!战死的,饿死的,累死的,冻死的,尸横遍野,石堡城外,遍地皆是我大唐军士尸骸!”
李林甫抬手揩揩眼睛:“惨!太惨,太惨!”
“董将军怕陛下怪罪,寝食难安,特地让小可进京,求李大人保全!”
李林甫点点头,示意来人坐下:“董将军不必心急,老夫自有安排。回去之后,请董将军即刻上疏。此次攻打石堡城大败,皆是因为王忠嗣沮扰军机,屡屡违抗圣命而致。记住,这句话是重中之重,老夫再说一遍:皆因王忠嗣沮扰军机而致。这道上疏该怎么写,想必董将军心知肚明。”
来人已心领神会,道别李林甫,匆匆回河西去了。
当晚,李林甫又在月厅中逗留许久,直至时才像幽灵一样地闪出来,虽然春秋已高,但他耳聪目明,行动自如,如同一只老猫,轻手轻脚地进了后院。时人皆知,李林甫口有蜜心有刀,人送绰号“肉腰刀”,落到他的手上,无人得以逃脱。此时,他暗算王忠嗣,剑指东宫太子,算计能否得逞,他自以为已是胜券在握,此番太子必定是山穷水尽无路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