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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快到正午时分了,李白宿醉方醒。洗漱完毕,又到园中消遣。迎面撞见昨天酒肆中催他回家的那个酒保。酒保笑眯眯上前请安:“翰林大人,了不得,你老人家喝醉了,随手涂鸦几笔,就值了大价钱。”
李白已经记不得昨天的事情了,不解地问道:“在下在何处涂鸦了,怎么一点都记不得了?”
“翰林大人昨日喝了三百杯,醉得人事不知,连自己姓甚名谁怕是都忘记了,自然就记不得了;你大醉题诗,还是从小可家酒肆中借的笔砚呢。”
李白摸着额头想了许久,依稀记得昨晚好像是借醉动过笔,至于写了什么,写在了哪里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酒保见他把昨晚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就拉着他到了那面墙壁前:“翰林大人,看看,是不是你的墨宝?”
李白一看,不由得笑了:“正是在下手笔。”他凝目细细看去,连连摇头:“说起来在下的一笔字,也还算看得,昨晚题字时已经带了八分醉意,这字竟也像是喝得酩酊大醉了一般,七歪八倒,飘飘摇摇,没有一个是站端正了的,传出去真要污了声名。看不得,看不得!”
酒保说:“早间里正就来看了,也觉得不堪入目,立刻叫人来要铲了去。”
“为何不铲,还留在墙上?”李白说着,挽起了衣袖:“酒保,你去拿一把铲子过来,也不用旁人铲,在下自己动手,把它铲了去,一字不留!免得传出去污了在下名声。”
酒保赶快摇手说:“翰林翰林,铲不得,铲不得。”
“却是为何?在下自己写的字,为何铲不得?”
“里正说了,这面墙已经有了主了,任何人都动不得。”
“有人买了?”
“正是有人买下了。”
“他为什么要买它?”
“因为上面有你李翰林的墨宝啊。”
“花了多少银两?”
“好像不止几十两一百两吧,听说里正他狮子大开口,一下子要了人家好几百两银子。”
一时间,李白大惑不解,醉中写下的狂乱字迹,竟然有人花费重金买下,莫非是为了惜才爱才?他问酒保:“你知道是何人买下了这堵墙?”
“里正与她说话时,小的远远看见,是一位肤白如雪眉眼秀美的女子,身边还带了两个丫鬟,一看就是大家出身。”
“是位女子?”
“对,翰林,正是一位窈窕淑女。”
“她为何要买下这面墙壁?”
“我也不知就里。”酒保笑曰:“不过,李翰林,要搞清楚这个事情很好办,很容易办到,一点也不麻烦。”
“怎么办?”
“找到她,一问,就一清二楚了!”
李白不语,微微点头,这个事情必须要问个一清二楚,不闻不问,听之任之,岂不是辜负了窈窕淑女的一番美意。
于是,李白径直去找了里正,里正见到他,连忙让座:“李翰林,来得正好,昨天有人再三地打听你。”
“是买壁的人么?”
“正是。”
“在下也正想问她是何许人物?”
“小可不甚清楚,单从她一掷千金,买下你题诗的那堵粉壁,就不是一般人家出身。她随身的侍女曾经冒了一句出来:小姐的祖父曾在朝中为相。”
“在朝中为相?哦,大爹你知道她的姓氏么,只要知道姓氏,也就知道是哪位相爷了?”
“小姐讳莫如深,可惜没有问出她的姓氏来。”
李白问道“她也打听在下?”
“是呀,知道题诗的是李太白,小姐就问你住在哪座馆驿,小可实在不知,那位小姐是一脸的不悦。”
“哦——”
里正笑嘻嘻地说:“翰林你打问她,小姐也探问你,看来你二人是心有灵犀,互相倾慕,既然是心中有意,彼此打听,就要问出一个结果来,如果当面错过,岂不是要遗憾终身?”
李白沉吟道:“只是连姓氏都不知道,如何打听?”
“那位小姐应允,回去后就把银两如数送来,太白若是有意,何不把你的《梁园吟》书写一篇,交付来人送给那位小姐,她若也是有心,定然有所回复,一来一往,一座鹊桥就搭就了不是。”
说得有理,李白当即索要了纸笔墨砚,把《梁园吟》工工整整地抄录了一遍,落款:蜀中李太白恭请指教。
等到未时,送银两的人来到梁园。里正收了银两,叫李白把写好的《梁园吟》交给他带走。来人渐渐走远,李白的心就此悬了起来,进了酒肆饮酒,手上端了酒碗,眼睛却频频地看向门口,不时侧起耳朵去听,有无人喊他的名号,生怕错过了那位大家闺秀派来寻找他的人。连酒保都看了出来:“李翰林,今日有朋友来会?”
李白连连摇头:“无有,无有。”
“翰林的眼睛一颗也不曾离开过酒肆大门,不是在等朋友才怪了。”
李白见瞒他不过,就一口承认了:“在下正是在等人,听好,如有来找在下的,立马带过来。”
“是。”
等到月上西楼,也没有等到有人来请,李白只得怏怏地离了酒肆,踏着一地零乱的月影,摇摇晃晃地行走在一遍萧瑟的林木中,望见天空一轮清冷的明月,不由想起了长安澄碧的夜空中的那轮皎月:
“烈士击玉壶,
壮心惜暮年,
三杯拂剑舞秋月,
忽然高咏涕泗涟——”
壮心不已,却无处寄托。一腔彷徨、一腔失意,回到馆驿中一头睡下,日上三竿犹自高卧不起。直至午时,有人在门外高喊:“太白先生在吗?”
李白一下子惊醒:“谁人唤我?”
外面的人说:“太白先生,我家小姐在梁园专候。”
李白一时懵懂:“你家小姐是何人?”
“就是在梁园中买下先生题壁之人。”
“啊——”
李白翻身坐起,忙不迭地梳洗,把两个箱笼打开,找出几件衣袍套在身上,揽镜一照,不是短了,就是长了,不是旧了,就是破了,穿了穿去,都不合心意。外面的人催了几次,李白只得捡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袍,外套一件褐色半臂,穿戴齐整,这才打开房门,跟随来人进了梁园。
在一处林木深处的亭子里,李白终于见到了买壁人,她端坐在摆在亭子正中的桌边,树影花影落在她身上摇曳。粗粗一看,虽没有沉鱼落雁的容貌,但是,也称得上是眼含秋水眉画远山。几个侍女拱手立在左右。一见李白的身影出现在曲径上,她立即站起身来,轻移莲步,出了亭子迎接:“先生来了,妾身在次恭候多时了。”
李白一揖到地:“李白来迟,请小姐见谅。”
“太白先生不必客气,久闻先生大名,仰慕已久,不期在梁园得遇先生,真是三生有幸。”
“小姐神仙中人,如此说,李白就赧颜了。”
“先生请。”
李白跟在那位小姐身后进了亭子,桌上,放着时鲜果蔬,精致点心。待李白坐定,那位小姐亲自挽起衣袖,露出皓白丰腴的手腕,为李白倒满了酒杯:“今日请先生来,是为了感谢先生赠送的《梁园吟》诗稿。小女子奉为至宝,爱不释手,特意请先生小酌,当面致谢。”
李白饮了酒,大胆地问道:“谢谢小姐抬爱,请问小姐如何称呼?”
那位小姐垂下眼皮,低声说道:“妾身宗姓。”
“小姐姓宗?”
她抬眼看着李白,轻轻地点点头。
李白心中顿时明白,这位大家闺秀的祖父便是大名鼎鼎的武周朝宰相宗楚客,后来,他党附于韦皇后,为韦皇后谋逆不遗余力,被明皇诛杀。宗家家道自此中落,想必是悄然离开了西都,卜居于开封。
宗氏微微一笑:“先生何故沉吟不语?”
“哦,在下心中暗自嗟呀。”
“嗟呀什么,是叹息与佞臣之后不期而遇么?!”
李白摇摇头:“此生此世生在哪个家中,非自己能够择定。小姐气度娴雅,自有一种超然物外的神情,是以清者自清,出浊浪中而自带清芬。非是那等心怀龌龊的人能够攀附的。”
宗氏默默地看着李白,似乎在为遇见知音而深深庆幸。她为李白斟满了酒杯,也为自己满满斟上:“太白先生,妾身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如此说,心中百感交集,只恨与先生相遇太晚。”
“不晚不晚,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啊。”
“闻说先生已得了道菉,令妾身艳羡不已,如果早日与先生相遇,妾身也好沾一沾太白先生的仙风。只可惜身为女流,不方便去名山大川寻访高师,只得自家在闺中悟道,希望今后能得先生指点。”
一听宗氏也是道门信徒,李白更生爱重之心。借着几分酒意,把心中块垒一吐为快,说了国事说家事,自己为何淹留于梁园,满腔心事向宗氏倾囊道出。
这一席酒喝得痛快,直到明月当空,李白才告辞离去。踏着一地月光款款而行,周遭树影婆娑,眼前,宗氏的面容萦绕不去。若是能与这个可人儿每日里共度月夕花朝,真正是人生最大快事!
正想着,后面有人喊道:太白先生稍候!
李白住脚回看,原来是宗氏的一个家丁。他气喘咻咻跑来,把一张叠成方胜的纸条递给李白:“是我家小姐写给先生的,请先生回了馆驿后再看。”
李白接在手里,心痒难耐,等那家丁离去,就在原地打开方胜,借着月光看了,纸上是一首七绝:
“梁园秋深识谪仙,
千金买壁但为君。
若得与尔结秦晋,
万古愁云散长天。”
李白读罢,“哈哈”大笑。把纸条小心收好,整肃衣冠,对着高天广地深深施礼:“李白谢苍天眷顾,赐太白良缘,有宗小姐爱重,李白后半生无虞矣!”
半月后,李白入赘宗府,与宗氏喜结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