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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范阳郡,安禄山眼前萦绕不去的,是西都巍峨的宫殿,宽阔的天街,繁华的市井,还有就是美貌绝伦的贵妃杨玉环。再看范阳,虽是边关重镇,比起长安来,天差地别。恍如两个世界。
安禄山人在范阳,心向长安,经常中夜从梦中醒来,以为自己还身在锦绣帝都,耳听大营外风声呼啸,这才想起自己已经远离了富贵温柔乡,一枕黄粱梦醒,荒漠风沙扑打在营帐上,“簌簌”有声,长安的笙歌已在千里之外,他长长地喟叹,闭着眼睛喊道:“李猪儿,拿水来。”
“来了。”
话音刚落,李猪儿就捧着银瓶进来了,把银瓶里的温水倾倒在一只银碗里,递到安禄山手上:“大人请用。”
安禄山撑了几下,也坐不起来,还累得“呼呼”地喘。李猪儿殷勤地说:“大人不必起身,李猪儿喂给大人喝吧。”
“唔。”
李猪儿把银碗凑到安禄山嘴边,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了一碗水。安禄山又是一阵喘息,说:“行了,你去吧。”
李猪儿给安禄山掖好了被角,才慢慢地退出了安禄山的卧室。
这个李猪儿生于契丹部落,十几岁时便到了安禄山身边,机敏能干,很得安禄山欢心。安禄山亲自拿刀阉割了他,把他留在自己身边,时刻不离左右。比信任自己的儿子还要宠信他。
早上,安禄山要起身了。他腹部膨隆如山,根本不能自己穿衣。需要三、四个人帮忙,才能把衣裳套在身上。李猪儿带了四个侍从一起到了榻前,两个人把安禄山扶着坐起,两个人抬起他的两臂,把衣袖套进去。再合力抬起安禄山的双腿,给他套上裤子,系上裤带最是吃力,安禄山的肚子像是装满了水的皮囊,晃晃荡荡,李猪儿须得用脑袋顶住他的肚子,才能勉强系上裤带。几个人累得满头大汗,安禄山虽然没有动一下,却是气喘如牛,看上去比几个侍从还要费力。
因为行动不便,安禄山就在营帐中与属下们议事。尽管坐着不动,他也气喘如牛,好在边塞无事,说了几句,属下们就退了出去。李猪儿等人把安禄山又搀扶到榻上,安禄山半坐半卧着,听着大漠风声嘶吼,眼前,不由自主地又出现了长安城的绿柳依依,阙楼高耸。
天宝九年,明皇再招安禄入朝。到了长安,安禄山进宫叩见了明皇,拜见了义母杨贵妃。献上了奚族战俘八千名。契丹与奚族与大唐屡屡开战,实为明皇心头大患。安禄山亲自带兵出征,平定了契丹和奚族,稳固了大唐东北边陲,明皇大加赞赏,命安禄山在此入朝,下诏予以褒奖:——乃能运彼深谋,果枭其帅,风尘攸静,边朔底宁,不示殊恩,孰昭茂绩!
为了表彰安禄山评定边境的丰功伟绩,明皇钦命吏部考功司官员将安禄山业绩评为“上上”。晋封其为东平郡王。并且亲自为安禄山晋封郡王下制,笔端不吝溢美之词,夸奖安禄山“声威振于绝漠,捍御比于长城,战必克平,智能料敌。”
明皇又把河北道采访处置使一职给了安禄山。有了这个官职,安禄山手上便有了更大的圈里。可以自己的意思,考察任用贬黜地方官员。由此,安禄山把河北一道的官员擢升罢免权牢牢掌握在手上,凡趋炎附势者,予以高官厚禄,凡啧有微言者,一旦被他知晓,轻者免官,重者流徙,或是暗里下毒手。河北一道官员,无不噤若寒蝉,只知有安禄山,而不知有天子。
安禄山志得意满,在宫掖中如鱼得水,闲暇时又结交了朝中几位大臣,与户部郎中、常带御史吉温最为友善,在长安期间,每隔几天都要与吉温见面,两人到了亲密无间无话不说的地步。
虽然大权在握,势力强大,但安禄山似乎还心有不满足。此次入朝,期望依仗明皇对他的宠爱赏识,得到更大的官职更高的位置。他把这个念头告诉了吉温,请吉温为他谋划,如何着手向明皇讨封。他直言不讳地把自己的念头告诉了吉温:“下官与十郎交情不浅,十郎处处照顾下官,如果此次十郎他肯在圣上面前为下官说几句话,那下官此番就能遂了心愿,进位于中枢了。”
吉温却不以为然:“安大人,你远在边关,消息闭塞,朝中有些事情,你一概不知。”
“你说了,下官就知道了不是!”
“好——,下官细细地说给你听就是了。”吉温不紧不慢地说道:“表面上看,右相处处为三哥着想,其实不然——”
安禄山急不可耐地催促道:“你快说,怎么个不然?”
“他根本就没有与三哥共理朝政的意思,反而千方百计地阻扰三哥为相。否则,三哥此次进京,必当位列三公!”
安禄山一听,顿时有些沮丧:“以为他是一阵顺帆风,谁知他是一只拦路虎。完了,我安某此生难入长安了!”
吉温眨眨眼睛,说道:“三哥,除了右相,莫非这朝中就没有能助你一臂之力的人了么!”
安禄山一听,一身的肉顿时绷紧了:“何人?”
吉温捋着胡须,微微一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莫非就是吉大人你——?”
吉温微微点头:“三哥你此时若举荐小可为相,下官今后位居要津,一言九鼎,那时,再引荐三哥为相,岂不是唾手可得!”
安禄山一听,信以为真,当时就心痒难耐:“好,我们一言为定,互为肘腋,互为股肱,何愁事不谐也!”
安禄山当即上疏,请求兼任河东节度使,明皇对安禄山已是有求必应,立即准奏,于是,安禄山一身任三镇节度使,手下掌管兵马十余万,骏马数万匹,钱粮财帛更是无以计数。
吉温特意设下酒宴,为安禄山贺喜。席间,吉温说:“安大人,圣上对你是恩宠无边,如今河东又入你囊中,三哥可谓是志得意满矣,不知还记得下官前几日与你一席谈否?”
安禄山笑道:“无一刻忘却。可是,安某还没有到了在圣上面前一言九鼎的地步,推你为相,那置十郎和陈希烈于何处?”
“一步登天,下官无此非分之想,安大人统制四镇,军务政务繁忙,难道不需要一个得力之人助你一臂之力?”
“吉大人是说,你愿入安某幕府,甘为安某之副使?”
吉温点头称是:“下官任河东副使,可以留在长安城中,为大人做个接应,如果朝中有变,及时知会大人,以免到时措不及防。”
“好好,好!还是吉大人老谋深算,这一着棋确是高招。”安禄山抖动着大肚皮,连声称好:“安某明日就上疏,想必圣上定然准奏。”
吉温笑道:“安大人的面子比天还大,圣上封你异姓王,除了你安大人,谁人还有此殊荣。你一旦开了口,圣上绝不会驳回的。”
果然,明皇准了安禄山奏请,任命吉温为副使,管理河东府诸项事务。吏部秉承玄宗旨意,很快就予以批复,吉温如愿成了河东节度府副使,他又推举大理寺司直张通儒为留后判官,明皇没有二话,也一一准奏。安禄山身任三镇节度使,权势熏灼,更兼又网络了吉温、张通儒等人,一时志得意满,权力欲更是膨胀得一发不可收拾。
自安禄山入朝,御史中丞、遥领安南节度使杨钊一直冷眼旁观,见安禄山封了郡王,心里就是老大的不高兴,明皇又把河东府归他节镇,还给了他河北道采访处置使的官职,杨钊就有些坐不住了。而后,安禄山奏请吉温为副使,明皇也予以应允。杨钊越发地不安,想来想去,决定到兴庆宫觐见明皇,面陈厉害。
内侍说明皇正在太液池旁小憩,杨钊就径直去了太液池。隔着柳荫树影,听见太液池边人声喧哗,十分热闹。杨钊循声走去。远远看见一群人在太液池旁笑闹成一团,杨钊知道,明皇和贵妃娘娘又在摆“风流阵”作乐了。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明皇爱上了“风流阵”,隔几天就要来上一回,沉湎于此乐此不疲。他命杨贵妃带百余名宫女为一队,自己则率领了百余名青年贵戚为另一方,两队都各自把色彩艳丽的锦被和披风绑缚在竹竿上当作旗帜,轮番地向对方发动进攻。杨贵妃和明皇各为一队首领,手执木剑,一声令下,两队人马就混战到一起,稚嫩的宫女们和青年贵戚们互相搂抱推攘,拼命地想把对方撂倒在地,一个个粉汗淋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眼看着宫女们抵挡不住,将要败北,杨贵妃急了,冲到阵前,抢过宫女手中一面彩旗,抡起来一挥,顿时,青年王公们倒下了一遍,你压我我压你,急切中挣扎不起来,宫女们趁机扑过去,把贵戚们按在地上,抡起粉拳一阵捶打,打得青年贵戚们连声求饶。明皇见状,笑得扔了木剑,手指杨贵妃,却说不出话来。
杨贵妃面色红润,手上还举着那面锦被做成的旗帜,大声喊道:“三郎,你们输了,还有何话说!”
明皇笑着说:“爱妃以一当十,锐不可当,朕认输就是了。”
杨贵妃得意洋洋地扔了锦旗:“内侍,拿酒来!”
十几个宦官抬过来几个酒瓮,杨贵妃带了得胜的宫女,倒满了几十个大碗,一一地递到认输的明皇和贵戚们手上。杨贵妃亲自督阵,像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明皇等手下败将:“快喝,喝干!碗里不许剩下一滴,剩下的,再罚一大碗!”
明皇苦着脸饮了一碗,杨贵妃拿过碗来亲自看了,碗里没有剩下一滴酒。她不由分说,又满满地斟上,塞到明皇手上,明皇举着酒碗,可怜巴巴地求饶道:“爱妃,朕实在喝不得了。”
杨贵妃却不肯饶过明皇,撩起袖子,一把揪住了明皇的耳朵:“三郎,你不喝,臣妾就灌你了!”
“好好,好。”明皇只得把酒碗举到嘴边:“朕喝就是了,不过,朕有言在先,明日若是你等输了,也不得求朕饶过你们。”
“三郎,你不服?好,喝了酒,我们再战一阵!”
“不行不行了,今日实在是喝不得了。”
放下酒碗,明皇一眼看见了立在石山边的杨钊,像是见到了救星,对着他连连招手:“杨钊来了,快过来,与朕一起,大战贵妃三百回合!”
杨钊笑着摇手:“陛下,微臣不便与娘娘对垒,还是做壁上观吧。”
一旁的杨贵妃却看出来杨钊心中有事,对明皇说:“三郎,杨钊见你,肯定是有事面奏,你还是去跟他办正事吧。”
明皇点头称是,招过杨钊来:“杨爱卿,有何事要面奏?”
杨钊却不直言,转了个大大的弯子:“陛下,近日有术士言道:微臣名字中的‘钊’字不利社稷,恐有刀兵之虑,微臣因此而惴惴不安。”
“这有何值得你不安的,改了就是了。”
“微臣正有此意,就此请陛下赐名。”
明皇郑重其事都想了一阵:“就叫国忠罢,为国尽忠,为朕解忧。这个名字可中意?”
杨钊感激涕零地跪拜在地:“谢陛下隆恩!”
明皇一把扯起杨钊来:“杨国忠,杨爱卿,朕猜你不是为了区区名姓之事,急急忙忙地来见驾的吧?”
“陛下圣明。”
“朕猜,你一定是为了安禄山来的?!”
杨钊垂首道:“陛下圣明!”
“他此番入朝,朕对他封官进爵,优厚有加,你心头又有些不了然了吧?”
“陛下,微臣不是嫉妒他得陛下厚待,微臣以为,安禄山一胡人,权势过大,只怕他心怀叵测,一旦羽翼fengman,恐对国家不利。”
明皇摇摇头:“杨爱卿,安禄山虽是胡人,对朕可谓是忠心耿耿,有他为朕镇守边陲,朕才得以在长安高枕无忧。”
“陛下——”
“杨爱卿——”明皇打断了杨钊的话:“朕向来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自即位至今,看人没有看走了眼的,得了诸多贤相,因此才有这煌煌盛世。对安禄山也是如此。你身为朕身边近臣,对人处事需要大度大量,容得了人,君君臣臣,同心同德,而不是彼此猜忌,彼此见疑,这才是江山社稷之大幸。”杨国忠不敢再多说一句:“陛下,微臣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