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行行游猎

山岚四起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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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婚之后,李白与宗氏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十分恩爱。第二年,李白告别宗氏,北上游历幽州。

    辗转数月,经过了广平郡邯郸、临洺、清漳等地。行至邯郸,特意去观瞻了春秋战国时赵国军队为阅兵演习修筑的洪波台。

    李白兴味盎然地登上了洪波台。登临洪波台,一为抒发怀古之幽情,二为表露尚武之衷心。洪波台为夯土筑就,十分高大宽阔,四周有围栏,上有屋顶遮盖。台下是一个空旷的广场,此刻,一队兵士正在场上操练,在隆隆的鼓声中,队伍不停地变换队形,演变阵势,一会儿排列成方阵,一会儿又列队成长蛇阵,兵士们手上的兵器映着日光,熠熠生辉。

    几个朋友在洪波台上设下酒宴,李白与众人围坐在一起,一面饮酒,一面观看士兵们操练。少时习练武艺,仗剑远出故国,期盼有一天为国效命。虽然半生蹉跎,豪情却是依然。李白饶有兴致地看着台下军伍演练,当年习武时纵横跳跃的情景一时出现在眼前。心中生出许多的感慨,只恨自己年事已高,不能投身军伍,上边塞去厮杀,为国为民建功立业。能来洪波台一览兵士习武,亲眼见识青年人的尚武精神,也不失为对自己早年愿望的一种慰藉。

    演练结束,将士们即刻开拔,在军旗导引下,他们吼一般地高唱军歌,走进了荒漠之中,队伍摆成一字长蛇阵,蛇头、蛇身、蛇尾沿着山势逶迤而行,眼见着渐渐地已经消失在望中,高昂的歌声还在风中回荡飞扬。

    李白目送队伍走远,喝干了酒碗,往空一掷,立起身来,走到阑干前,双手扶着木栏,豪气干云,高声吟诵道:

    “我把两赤羽,来游燕赵间。

    天狼正可射,感激无时闲。

    观兵洪波台,倚剑望玉关。

    请缨不系越,且向燕然山。

    风引龙虎旗,歌钟昔追攀。

    击筑落高月,投壶破愁颜,

    遥知百战胜,定扫鬼方还!”

    慷慨高歌之后,李白告别洪波台,继续北上。越向北走,景色越是苍劲,山势险峻,接天摩云,河流水流湍急,日夜咆哮。一座座关隘,都有重兵把守,道路上,经常见到一队队骑兵匆匆往来,路过每个集市,都可以看见官军或是采买,或是行军,队伍中的战马不时发出阵阵嘶鸣。到了广平以北,到处更是充斥着浓烈的战争气氛,连往来的北风都增添了几分萧杀之气。

    李白无所畏惧,相反,他满怀的豪情似乎要喷涌而出。只恨自己没有返老还童之术。如果时光倒回三十年,他只有二十余岁,一定毫不迟疑地投身军伍,为荡平奚族和契丹而血洒疆场。

    当年十月,李白进了幽州。在边塞重镇中连日徜徉,一腔热血又在激涌沸腾,从隋代起,幽州就是抗击契丹的防御前线和战略要地,也是中原的一道重要屏障。这里与其他北方城市一样,同样到处旌旗飘扬,战马鸣叫。行走在城中,满眼都是过往的军人,他们来去匆匆,兵器时刻不离身旁。一看见他们,李白就身不由己地站下,不无羡慕地看着他们,满心希望自己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在幽州住了一月,李白又结识了几个朋友。你来我往,日渐亲密。其中有一个体格健壮的虬髯大汉,名叫王康,是关中人,来幽州贩马,折了本钱,无颜返乡,就留在了幽州。在交谈中,李白知道他曾经拜在名师名下,练过武功。李白请他一显身手,他也不多做推让,摆开架势,当着李白的面,圆睁双目,大吼一声,把一块石砖用手劈成了两半,引得李白啧啧称赞钦敬不已。

    一个幽州当地人说:“这还不算什么,他舞剑才堪称一绝,比公孙大娘也相差无几,公孙大娘不过舞得好看,王康舞起剑器来,密不透风,想要靠近他,瞬间便血肉横飞,化为齑粉。”

    李白顿时兴趣盎然,非要王康舞上一回。王康再三推辞不过,回到下处取了剑来。拔出剑鞘一看,寒光闪闪,晃得人眼花缭乱。

    王康不擅言谈,持剑在手,对众人笑一笑,说一声:“献丑了。”就拉开架势,挥剑起舞。开始时,一招一式还看得清楚,到后来,他越舞越快,那把剑成了一团银光,萦绕在他周围。王康一身黑衣,他飞速旋转,身影也变成了一团黑影,被银光包裹其中,就像是一团白云裹了一片乌云在地上飞速地翻滚。

    一个朋友倒了一碗酒来,对着王康泼了过去,也不知王康看见没有,他只是略略地加快了挥剑的速度,银光顿时裹住了他全身。一霎那间,那碗酒竟然全被挡了回来,洒了泼酒的那个人一头一脸。

    李白拍手大喊:“舞得好,舞得好!”

    王康收了势,步不摇气不喘,大步跨过去,端起一碗酒,仰头一饮而尽,扯起衣袖来揩了嘴巴,笑着,收剑入鞘,一言不发。

    李白由衷地赞美道:“想不到这边塞之地,竟有这样的高手,李白今天才算是开了眼界了。”

    王康憨厚地笑着,一拱手道:“太白先生过奖了。”

    “丝毫也没有过奖,你舞得实在是太精妙,在下竟然想不出赞誉之词,只好用一个好字来概括了。”

    王康依然一笑,不卑不亢地说:“舞得再好,又有何用!”

    “怎么会无用呢?在下若是有你一半的本事,一定从军入伍,到边关与契丹人决一死战,捍卫我大唐边关,不容契丹一兵一卒进犯。”

    王康还是一笑,摇摇头,不说话了。

    李白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向王康唱了一个肥诺。王康顿时红了脸:“先生这是做什么?”

    李白笑嘻嘻地说:“在下想拜你为师。”

    王康慌了,两只手一阵乱摇:“使不得使不得!”

    “有甚使不得的。实不相瞒,在下幼年在故乡就曾习练剑术,自以为已经入门。可是,自从行走江湖,再也不曾练习,如今已经是丢生了。遇见了你这个高手,在下就起了重拾剑术的念头。请王先生万勿推让,就收下在下这个徒弟吧。李太白虽然已是年过半百,但是,壮心不已,还想为国为民有一番作为。”

    王康还在游移。旁边的人一起鼓噪起来:“收了太白为徒吧。人家是一遍诚心,过分谦让,就显得你不仗义了!”

    王康只好红着脸答应了李白的请求:“既然大家都这么说,小可就斗胆当一回太白先生的师傅吧。”

    李白兴高采烈,竟至两腿一弯,要给王康下跪,吓得王康一把扯住,旁边的人帮着拉住,才把李白扶了起来。

    第二天,李白带了牛酒,到了王康下处。王康见他真心,也就用心尽力教授,一招一式,仔细指点。学了几天,李白自觉大有进步,对王康十分感激,特意在幽州城中一家酒店设了谢师宴,旁人不请,只请了王康一人。

    有了三分酒意,李白兴致勃勃口若悬河,说得都是守卫边关建功立业,说到兴起时,他直言道:只要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帐中需用,他情愿一文不取。去为安禄山当一名文笔幕僚。

    见李白说得兴头,王康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太白先生,你当真以为这安禄山是个好人么?”

    “他为大唐镇守边关,数次击败奚族和契丹人,当今圣上对他百般器重,难道他当不起好人这个称谓么?”

    “小可为何沦落至此,太白先生可知道端的么?”

    李白看着王康:“愿闻其详。”

    还未开口,王康神色就凄然:“小可从关中来幽州贩马,得了骏马十匹,还乡之日,却被安禄山的部下拦截在幽州城外。说马匹乃是作战需用,不许任何人带出幽州。小可百般哀告,他们置之不理,把小可的马匹尽数牵走,连从关中带来的一匹乘马也被一并没收。小可身无分文,又无乘马代步,因而淹留此地,度日如年,晃眼之间,在幽州已经淹留数年之久,至今尚不知何日才能返乡,也不知关中家人境况如何,因此忧心忡忡,归心似箭。”

    李白听了,也不作声,从袖中摸出一锭大银,塞到王康手中:“师傅请收下,权作返乡路费。安禄山控制马匹出境,想来也应该如此。契丹时刻要挑起战端,犯我大唐边关,不预先准备,何以御敌?作战时少了战马,焉能取胜?”

    王康也不多加推辞,收了李白银两:“谢谢先生馈赠,就在这一两日内,小可就要离开幽州,就此别过了。”

    “走得这么急?”

    王康点点头:“恨不能即刻离开这是非之地,多一日也不愿意。”他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对李白说:“小可劝先生一句,也请先生尽早离开这里,不是小可胡言,范阳早晚要起一场大纷乱。”

    李白疑惑地看着王康:“为何如此说?”

    “先生不要追问,尽早离开才是正理。”

    “请师傅明言。”

    王康把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像耳语一般:“终有一天,安禄山要为乱天下,请先生一定要相信小可的话。”

    李白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地看着王康。正欲发问,王康按住了他的手,说道:“先生若是不信,可至范阳一行,征象比比皆是,先生去了,就知道小可的话并非是空穴来风。”

    李白点点头:“就为了证实你的话,在下势必要去走这一趟。”

    “就在范阳郡,安禄山新修了一座雄武城,先生可到雄武城边一观,找个军士打问打问,或许便可知道我所言不虚。”

    “雄武城?”

    王康点头:“到了范阳,一问便知。”

    离开幽州,李白直奔范阳。范阳城内也是随处可见执剑荷戟的兵卒,戒备比别处更加森严。节镇府高踞在城中,一面“安”字大旗在朔风中懒洋洋地飘舞。李白一步步地向着节镇府走去,在心里想像着这个安禄山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身辖四大节镇,想必是个不怒自威的将军,眉宇间豪气凌云,令边塞异族心惊胆寒。

    离着还有一箭之地,李白就被一名府前卫兵喝止了:“干什么的,不要再朝前走了。”

    “哦,军爷,在下只是路过。”

    “赶紧离开,休得在此停留!”

    李白吃了一吓,立刻转身走了。

    在路上,李白找了个老者询问雄武城怎么走。老者指着城北方向:“就在那边不远。走一箭之地,便可看见城楼上雉堞了。”

    “哦,谢谢老丈指点。”

    老者看看李白,问道:“先生去雄武城何干?”

    “听说安将军修筑雄武城防御契丹,闻名已久,今天无事,想去看看。”

    “去吧,安将军大气概啊,一座雄武城,藏了无数兵器,无数粮食,不管谁来攻打,凭借着雄武城,安将军便可固守范阳数年之久,而不愁手中缺粮缺少兵器。”

    “契丹能攻打到范阳来?在下听说安将军手上有近二十万精兵,区区契丹,也敢飞蛾扑火?”

    老者看看四周,手指南方对李白说:“北边已经被安将军震伏,安将军要防的,是那个方向。”

    李白也压低了声音:“朝廷?”

    老者连连点头:“客官,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在下理会得。”

    告别老者,李白向雄武城走去,路边的草原上,有军士在放牧骏马,马匹多不胜数,如同云彩一样,在草原上一遍连着一遍,还有无数牛羊,遍布在城外。一队队兵士在阔野上操练兵器,吼声直入云端,战马嘶鸣,此起彼伏,在无边荒原上回荡。兵士纵马驰骋,马蹄生如同雷鸣,踏得大地都在微微抖动,扬起了弥天的尘土,在空中形成了遮天蔽日的黄雾。

    就在无数飞驰战马扬起的尘土中,雄武城现身出来,它巍然而立,雄浑壮阔,城墙高且厚,雉堞上插满了“安”字大旗,一面面迎风猎猎飞舞。一座城池就像是一头踞伏的猛兽,面朝南方,虎视眈眈。走到这里,李白完全相信了王康的话,安禄山包藏祸心,图谋不轨,早已是不言自明。

    遥遥望去,在李白眼中,雄武城已经化身成了安禄山,鹰隼一样的眼睛,觊觎着遥远的长安。

    那一天,雪花飘飞,远远近近,白茫茫一遍,朔风怒号,把飘飞的雪花卷起了一个又一个漩涡。李白裹着狐裘,顶风冒雪,登上了黄金台,一代英主求贤若渴的燕昭王已成过往,郭隗、乐毅、剧辛也已化为云烟,只有这空荡荡的黄金台冷眼看着岁月变迁。风云变幻。燕昭王那样的明君已经不复存在,郭隗、乐毅荒冢上乱草丛生,枭雄奸佞横行无忌,眼看着华夏大地上又将生灵涂他,却只有眼睁睁看着他恣意妄为。李白心中怆然,对着四野八荒,泪雨泗涟,大放悲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