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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又是一年时间过去,李白离开北疆,回到了山东,与宗氏团聚,夫妻久别,恩爱尤甚于从前。雪融冰消时节,又一个春天即将降临大地。李白却变得话少了,天天在园中踱步,不时抬头看着天下悠悠飘过的白云。似乎有无限心事。
宗氏看出来李白心中有事,觑了个空子,问道:“夫君这些日子如此闷闷不乐,是不是想念平阳伯禽颇黎他们了?”
“不是,”李白摇头:“平阳理家是一把好手,两个弟弟也照顾得很好,一点也不用担心他们。”
“还在想着范阳所见?”
“也不尽然,身为一介布衣,想也无益,他要起兵作乱,当今圣上都不放在心上,以我一介布衣区区之力,岂能阻挡得住!”
“那就是思念故乡蜀中了。想回家乡你就回去,无人会横加阻拦,为妻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妇人。”
李白还是摇头:“确是有一腔心事。夫人再猜,看你猜不猜得中。”
宗氏也摇头:“引得你心事重重的,除了平阳他们和千里之外的故土,妾身实在是猜不出其他的来了。”
李白笑曰:“其实不难猜。不过是是在齐鲁待得久了,有些闷发,想出去走走罢了。”
“夫君想去哪里?”
“李白族叔李阳冰现在南陵。去年有书信寄来,召李白前往南陵小住,因为舍不得夫人,所以未能赴约。”
“那你自己想不想去呢?”
李白略微迟疑,答道:“自然想去,一来想去向族叔讨教书法,二来想去与族叔一同遨游南陵山水。”
“既然去年就写书召你,为何那时不去,此时却起了心思?”
“李白说了,那时因为舍不得离开夫人,所以就没有前往。”
“那时舍不得,时下就舍得了?”
“那时新婚燕尔,一步也离不得夫人,如今你我老夫老妻,离开一年半载也还是可以的。”
宗氏故作嗔怒:“你可以,妾身不可以!”
李白顿时一脸沮丧:“既如此,那李白就不去了。就在家里陪伴夫人。夫人,这下该高兴了吧?”
宗氏还是沉着脸:“不高兴!”
“那夫人要怎样才高兴?”
宗氏笑了:“你去吧,去了,妾身就高兴了。”
李白也笑逐颜开:“原来夫人是戏弄李白。好好,夫人下了准可,李白就放心大胆地云游南陵去了。”
“早去早回,免得为妻在家中盼望。”
“放心,看望了族叔,再领略领略周遭风景,李白就打马返回。”
李白族叔李阳冰祖籍赵郡,现居于南陵。他善词章、尤其工于书法,称得上是一代大家,成就很高。时人赠以美称为“笔虎”。比喻他下笔如骏马奔腾,着墨遒劲如猛虎下山。
李白应招到了南陵,李阳冰大喜,虽然他是李白族叔,但是与李白年龄却相差无几,两人很是谈得来。李阳冰陪同李白游九华、登黄山,在太平湖上泛舟,在宣城的酒肆里饮酒赋诗,日夜相伴,不离左右。
一日,从酒肆中出来,对面山坡上,杜鹃花盛开,红花白花铺了一遍山冈,李白一眼望过去,竟像是痴醉了一般,不言不语,一动不动。李阳冰知道他心中满是感概,也不惊扰他,一任他在潇潇春雨中站了好久。
痴痴地看了一阵,李白长吁一口气,嘴里低声地念念有词。李阳冰忍不住问道:“太白,有诗了?”
李白默默点头。
“少温知道你在作诗,因而没有打搅你。既然诗句已成,不妨念出来,让族叔一听可否?”
李白举步朝前走去,一边低声吟道:
“蜀国曾闻子规鸟,
宣城还见杜鹃花,
一叫一回肠一断,
三春三月忆三巴。”
李阳冰一直走在李白身后,凝神倾听着他吟诵诗句,等李白吟诵完毕,他方才开言问道:“太白,是思念蜀中了吧?”
李白轻轻地点了点头:“此时,那边的杜鹃花一定也是繁花似锦,也是这样的美不胜收。子规鸟在雨后的空山中声声啼血,唤游子归去。太白却淹留外乡,不知何日才能回返,望中再见到那青山滴翠,碧水如玉,杜鹃花满山满谷。”
“归期无期,还乡未还。太白,少温与你同叹啊!”
“今生今世,李白可能是回不去了!”
“怎么如此说,只要是想要归去,总能归去。”
李白不说话,默默地走了一段路之后,他说:“李白半生漂泊,如同那转蓬一样,时时被风吹动,风吹到哪里,就滚到哪里,纵使是想停下脚来,却往往是身不由己。也不知今生的路将止于何方何处!”
“太白,你自己也说过,人生行乐须尽欢,何必要无缘由地生出些喟叹,惹得自家伤怀呢。”
李白一笑:“族叔说得是,不说他了。”
回到家中,李阳冰的小厮把一封信送到李白手上。李白接过一看,写信的人名叫汪伦,细细回想,来往的朋友中却没有人叫这个名字。
李阳冰说:“管他认不认得,打开看看,看他说些甚么。”
李白打开了信笺,那汪伦在信中说:他本是歙州黟县人,因爱泾县山水,流连难舍,故居家迁居泾县,现居于桃花潭边。久仰太白大名,极爱太白诗赋,闻听李太白现在南陵居停,因此,特地邀请太白先生前往泾县一游。汪伦在信中说:先生好游乎?此地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酒乎?此地有万家酒店。
李白拿着信问李阳冰:“族叔,你久居南陵,知道这个汪伦吗?”
“听说过此人,不过从来未曾谋面。听说他开元年间任过泾县县令,性情豪放,亦长于诗赋。”
李白拿着信笺,沉吟着:“与他素昧生平,去还是不去呢?”
李阳冰说:“依少温说,既然他是诚心诚意邀你前去,太白你就不必踟躇不前,尽管去叨扰他。”
“恐多有不便。”
“有甚不便!他爱诗,你是诗仙,他爱酒,你是饮中豪杰,既然意味相投,不去,才多有遗憾。”
李白又看了看汪伦的信,笑吟吟地说:“十里桃花,万家酒店,实在是诱人。让人欲罢不能啊。”
“那还犹豫不决作甚,明日便去,尽兴一游,看尽十里桃花,饮遍万家酒店,不醉不归!”
“那族叔你可否同去?”
“他请的是你,还是你自己去吧。”
几天之后,李白果真到了泾县。汪伦年过半百,举止洒脱,言谈豪放,身着芒鞋蓑笠,等候在渡口。李白一上岸,他便挽住了李白的手臂,把李白请进了一家酒店。酒店老板和厨师酒保们忙进忙出,杀鸡宰鸭,搬出了大大小小的酒瓮摆在席前。
席间,汪伦频频把盏,倾诉对李白的仰慕尊崇之情,李白遇到知音,也开怀畅饮,连着喝了几大碗,醺醺然又欣欣然。问汪伦道:“汪先生,李白一路行来,并没有见到你信中提到的胜景,不知十里桃花在哪里?万家酒店又在何处?李白慕名而来,恳请先生带路,与李白同游,如何?”
汪伦听了,不禁哈哈大笑:“太白先生,万望宽宥汪伦!”
“为何?”
“小的因敬慕太白先生,恨不能一见,因此,才编了谎言,把先生骗到了泾县。”
“哦,原来如此。”
汪伦离座,向李白深深一揖:“汪伦不该欺瞒太白先生,但是,汪伦所言也并非全为诳言,距此十里,有桃花潭,潭水深数十丈,清澈如碧玉,倒映潭边翠峦碧峰,美如人间仙境。先生方才饮的酒,就是用桃花潭水酿就。”
“味醇甘美,无可比拟,原来酿酒的水出自于桃花潭。潭水酿酒尚且如此,想必桃花潭一定如同这酒水一样,令人沉醉。”
汪伦笑着说:“那太白先生饶过小可了?”
李白笑道:“十里桃花有此说,那万家酒店呢?”
“就在这里了。”
“只此一家,何来万家?”
汪伦笑嘻嘻叫来了酒店老板:“太白先生,请你垂问老板高姓?”
不待李白发问,那酒家老板就笑嘻嘻地说道:“小可姓万,在此开酒家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你姓万?”
老板笑得更是灿烂:“不假,小可正是姓万。”
汪伦在一旁自得地说:“太白先生,汪伦这次没有骗你吧,这不正是万家酒店么!”
李白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好个十里桃花,好个万家酒店,李白来此,结交了一个风趣好友,不虚此行了!”
第二天,汪伦就陪着李白去了桃花潭。一泓潭水,映天照日,平静如镜。潭边绿树黛色参天,掩映潭水,更显清幽宜人。李白流连忘返,在潭边久久驻足,俯看潭水,仰望长天,怡然而忘忧,汪伦数次催促,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桃花潭。
几天之中,汪伦一直陪伴在李白身边,天天美酒佳肴,天天出游看景。李白几次说有事要走,都被汪伦挽留下来。后来,因为李白要去庐山会友,汪伦才放李白离开。临走之前,汪伦赠送李白八匹骏马,官锦十段。又在古岸阁上设宴为李白践行,主宾痛饮,汪伦拍手顿足,唱起了踏歌,唱到最后,声音哽咽,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李白在东园古渡上了渡船,乘舟到达万村后,再由陆路去往庐山。登舟未行,突然,岸上传来了汪伦的喊声:太白先生请留步!
李白回头看去,只见汪伦气喘咻咻地跑来了,一个家人挑了两个酒瓮,跟在汪伦身后。汪伦一步踏上船头:“太白先生,还好,还好,赶到了!”他把两个酒瓮搬到李白面前:“先生喜欢桃花潭水酿的酒,汪伦特意给先生送来两坛。”
李白执着汪伦的手,眼中噙满了泪水:“汪伦先生盛情相待,李白无以为报,就吟诗一首,权作对先生的感激吧:
李白乘舟将欲行,
忽闻岸上踏歌声。
桃花潭水深千尺,
不及汪伦送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