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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长安城万木萧疏,朔风怒号。第二天一早,荣王李琬和高仙芝将领兵离开长安,奔赴陕郡。晚上,明皇特意在勤政殿设宴,为荣王李琬和高仙芝送行。
短短的十几天,明皇已是苍颜皓首,好似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他频频地为荣王和高仙芝斟酒,再三地对高仙芝说:“你是高句丽人,像你父亲一样,忠心耿耿,为我大唐效力多年,朕信得着你,这才把拒敌的大任放到了你的肩上。希望你不负重托,为黎民百姓免遭涂炭,击败反贼,还我大唐清平世界。”
眉目清俊英武的高仙芝跪地谢恩:“陛下请放宽心,末将此去,一定率领部下拼力阻击反贼。”
“不仅要阻击,更要尽早剿灭叛军,捉拿贼首安禄山、史思明。朕在长安,等候你凯旋归来,献俘勤政楼下,那时,朕再设下庆功宴,为你等斟酒洗尘。”
“谢陛下。”
“还有一事,”明皇又说道:“朕准备任命边令诚为监门将军,与你同赴关中,朕记得就在天宝六年,你们曾联手率军破了小勃律,仗打得十分出色,朕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高仙芝嘴张了一下,似乎有话要说,看看明皇,他又把话咽了回去:“微臣遵旨。”
大军出发之前,明皇又到望春亭送行,亲手给高仙芝斟满了一碗酒,双手捧给了他:“望春望春,冬日尽了,就是春日,朕特意选在这里为你等辞行,希望大唐冬去春还,希望你们东征顺遂,早日奏凯而还。”
那时,封常清已经在洛阳征得兵卒数万,摆开了阵势,准备迎战叛军。安禄山大军在灵昌渡过黄河,攻下陈留之后,气势汹汹直逼东都。
洛阳城内谣言四起,人心动摇。有消息说荥阳已经失陷,荥阳太守崔无诐在城破之前率军民奋力抵抗,终因叛军军力太强而失败,崔无诐守节殉难。东都门户陈留和荥阳都已失守,洛阳城失去了拱卫,成了一座孤城,已是岌岌可危。
安禄山领大军如入无人之境,一路势如破竹。行经樱子谷,从高处突然飞下来一支冷箭,而后,冷箭接连不断地飞到阵中,谷地中无处躲避,放箭的人箭无虚发,一支支箭像是长了眼睛一样,一箭必命中一个兵士。兵将们抱头到处乱窜,箭还在“嗖嗖”地飞来,队伍不断地有人惨叫着倒下。
“唰”地一声,一支飞箭射到了安禄山的车前,落到了地上,那箭还向前冲了几下,距离安禄山乘车不到二尺,安禄山吓得目瞪口呆,看着箭头出神:“唐军中有后羿再世?你们去把他给我拿来!”
几百个军士吼叫这向冷箭飞来的方向冲去,以为那里埋伏有一队唐军。其实放箭的只有一个人,名叫荔非守瑜,看见安禄山大军过来,与他同队的兵将们纷纷丢了兵器,忙不迭地逃命去了。有人还要拉着荔非守瑜一同逃走,荔非守瑜说:“要走的快走,就是只剩了我荔非守瑜一人,也要与反贼决一死战!”
荔非守瑜半蹲在地上,居高临下,瞄准樱子谷中的叛军,不慌不忙,瞄得准准,再拉弓放箭,一箭一箭地发射出去,直到手边的箭全部射完,死伤在他手下的叛军约有数百人之多。安禄山也被吓破了胆,不敢再从樱子谷经过,率领手下兵将,绕道谷南,继续开进。
手边没有剩下一支箭,荔非守瑜站起来,揉揉酸麻的双腿,腾身跃下了谷北的一条河流。
为了阻断安禄山,东京留守使李憕、中丞卢奕、采访使判官蒋清命人烧断了河阳桥。到了河畔,安禄山立于战车上,轻蔑地说:“些小伎俩,怎阻我大军行进!不取东都,誓不罢休!”
在安禄山率领下,叛军如同一股洪流,势不可当地向洛阳进发。
军情急迫,封常清每日里从洛阳城苑东到苑西,马不停蹄,布置防务,督促工匠加固城门城楼,把武器搬运到城墙上。顾不得吃饭,晚上也不能安寝,几天下来,嗓子都喊哑了。重重的忧思使他心头像是压上了一块重如千斤的巨石,日夜不得清宁。离开长安时,明皇再三地叮嘱他务必要守住东都,至今他还清楚地记得明皇说话时恳切的神情和语气:“封将军,东都与长安唇齿相依,互为倚靠,东都若失,长安危矣!久知将军熟读兵书,善于用兵,因此,朕才把东都交到你的手上,也是把大唐的半壁江山交付于你,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朕的一遍热望,固守东都,与敌周旋,朕虽然身在长安,心却与你一起去往了东都,时刻与你一起守卫东都。”
但是,要与安禄山能征惯战的大军对垒,需要的是一支同样久经沙场身经百战的队伍。唐军久未打仗,战力已大不如从前。而在洛阳城上驻防的兵士多是近日新募集来的,从未上过战场,面对如狼似虎的叛军,又能抵抗多久?东都究竟能不能守住,他不敢想像,但是,却不能不想。白日黑夜,思来想去,封常清只抱定了一个念头:不论守不守得住,都只有尽到最大的努力,即使是最后不得已弃城退走,也要尽量地拖住叛军进攻的步履,为防御长安做好准备。
安禄山大军一路势不可当横扫千军,沿途上的官吏们不是开门投诚,就是弃城逃亡,所过之处,从未遭遇到顽强的抵抗,叛军气焰更加猖狂不可一世,集中几路精兵,直扑东都洛阳而来。
那一日,天地云暗。城楼上巡防的一名兵士突然指着远处高喊起来:“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举目看去,天边的云彩下面,黑压压的一线,扬起弥天的沙尘,像是一条巨蛇,扭动着身躯,正直直地向洛阳城扑了过来。
封常清闻报,急忙上了城楼,看见眼前的情景,他也感觉脊背发凉。虽然距离还远,他也已经看清了那支队伍的整齐划一威武雄壮。一面面旗帜威风八面地迎风飞扬,一匹匹骏马奋蹄飞奔,马背上骑手手中的刀枪剑戟映着冬日的阳光闪着熠熠寒光。他们无所阻拦地奔驰而来,渐渐地,连皮帽下的人脸也能看清了。
封常清“嗖”地拔出佩剑:“弓箭手,预备放箭!”
下了号令,他左右一看,两排弓箭手没有几个举起了弓箭,多半被吓得面无人色,目瞪口呆,有的已经做好了转过身准备跑下城楼的姿势。封常清大喝一声:“哪个敢走,立时处决!都把弓箭举起来,听见没有?!”
话音没落,城下叛军的箭矢如同飞蝗一般地飞了上来,城楼上的兵士魂飞魄散,不顾封常清拼力阻拦,抱头鼠窜,跑下了城楼。把封常清气得顿足,他挥剑砍倒了两个逃跑的兵士,却依然阻挡不住其余的人,很快地,城楼上跑得只剩下了封常清自己和几百名兵将。
放过箭,敌军开始攻城,高大的云梯车“轰隆隆”地碾过黄土地,云梯一架接一架地架上城墙,叛军军士一个接一个地登上云梯,封常清指挥部下把云梯从城墙上推开,推倒一架,叛军就死伤一遍,哀号声接连不断。很快,倒了的云梯又被紧跟上来的叛军推起来,云梯一靠上城墙,下面的兵士就飞快地爬上云梯,吼叫着,向上攀登。唐军已是疲于奔命,这边的推到,那边的又竖了起来。城墙终于被攻破了一个缺口,几十个叛军蜂拥地登上了城楼。
封常清怒目圆瞪,抓过身边一把逃跑兵士扔下的大刀,下山猛虎似地冲入敌群,挥刀一阵猛砍,一口气砍翻了十几个,叛军兵将横七竖八地躺在城墙上,鲜血如同一股股泉水,顺着石砖缝隙四下流淌。
冲上城楼几个叛军兵士一眼看见了下城楼的阶梯,呐喊着飞跑过去,打算下了石梯一鼓作气冲入城内。迎面却撞上了封常清手下的一名牙将,正三步两步跨上城楼,他身高体壮,力大无穷,只听他撕开嗓子大喊一声:哪里跑!抓起一个契丹兵士,高举过头,几个大步跨到城墙边,一用力,把契丹人抛下了城楼。顺手又扯过一个吓得发呆的叛军兵士,照此办理,双臂一用力,像是扔一头宰杀了的牛羊,扔到了正在城下准备登上云梯的人群之中,顿时,城下一遍狼哭鬼嚎,当场砸死砸伤了几个。
叛军进攻的势头被暂时遏止,封常清气喘咻咻,坐到了地上,抬头看看手下牙将,见他脸上、铠甲上到处是血,惊得一下子又站了起来:“你受伤了?”
“末将不曾受伤。”
“那你不在东边守城,过来做什么?”
牙将单膝跪下:“卑职特来禀报将军,叛贼太多,个个不要命,拼死地朝城上攻打,东城就要守不住了。”
封常清指一指城楼:“你看看这里,跑得没有剩下几个人了,同样也快要守不住了!”他喘口气,说道:“守得住,要守,守不住,也要守!不到最后关头,吾等绝不撤出东都!”
“将军,末将斗胆问一句,什么时候,才是最后关头呢?”
封常清看着城下密如蚁群的叛军,脸色阴沉,说了一句:“城破之日,各自突围,到陕郡会合。”
“遵命!”
“快快回去,守住城楼,不到最后一刻,不许弃城而走!”
“遵命!”
入夜,叛军停止了攻城,从四个面向,如同铁桶般,把洛阳城层层包围。无数堆篝火在夜空下跳跃,偶尔,还有狂放的歌声传来。
封常清骑马巡视了各处城门,再登上城楼一看,只见遍地篝火,如同满天繁星,再荒原上跳跃,他仰天长叹,喃喃自语道:“楚汉相争之时,西楚霸王被围垓下,也不过如此罢!”
浴血激战数日,几处城门曾数度被叛军攻破,又被封常清率领唐军夺回。叛军与唐军在洛阳城展开了一场各有进退的拉锯战。
十二月十二日,一支箭头上绑了火油的飞箭飞上城墙,射中了苑东城楼,顿时,大火腾空而起,唐军被迫撤下了城楼。几处城门同时失守,叛军如同潮水一般涌入了洛阳城。
封常清在苑西城楼上看见了东面的冲天大火,又隐隐有呐喊声传来。知道叛军已经攻进城了。急忙召集手下,砍伐树木,堆在苑西断墙缺口上,堵塞了道路。然后,带领残军,突出重围,逃亡陕郡去了。
在众多将领的簇拥下,安禄山得意洋洋地进了东都洛阳。东京留守使李憕、中丞卢奕、采访使判官蒋清被叛军捕获,绑到了安禄山面前。安禄山戏谑地说:“你等烧了河阳桥,就以为安某进不了洛阳城,诸君请睁眼看看,安某不但来了,还万分荣幸地与你等在东都见了面。”他把三人轮流地看看,又说:“安某大度,看在从前同朝为臣的份上,只要你们愿意归顺,安某饶你们不死!”
蒋清淬了安禄山一口:“生为大唐人,死为大唐鬼,要吾等与你这个反贼同流合污,除非黄河倒流!”
安禄山恼羞成怒,杀了三人。派人找到了河南使达奚珣,达奚珣愿意归降,安禄山大喜,就命他管理东都事务。
安定了洛阳,安禄山带了严庄、高不危等人,巡视了洛阳全城。宫城巍峨,雄视伊洛,城廓宽广,背靠邙山。安禄山看了,无限感慨地说:“好一派王者气象,能把这样的地方踏在脚下,安某也就不虚此生了!”
严庄说:“洛阳号称东都,与长安分庭抗礼并驾齐驱,将军得了洛阳,天下归于掌中已是指日可待。何不在此称帝立国,正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
安禄山眨巴着眼睛,美滋滋地笑了:“好个人心所向,好个大势所趋!就依了你这军师,等安某在洛阳登了帝位,再去征讨李家老儿和杨姓逆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