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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了高仙芝、封常清,潼关帅位空虚,明皇召来近臣杨国忠、韦见素、魏方进等人紧急商议,要擢选一名良将去率军把守潼关,议来议去,说了半天,竟然找不出一个得用的人来。
明皇心头戚然,叹道:“胡儿正是欺我中原无人,因此才敢于悍然起兵。”
杨国忠说:“我大唐人才济济,文官武将,遍布南北,岂会连一名镇守要塞的将领都无处寻觅!陛下再好生想想,总有得用之人!”
明皇凝眉苦思,突然,眉头舒展开来:“朕怎么把他给忘了!”
韦见素连忙问道:“陛下想起了哪位将军?”
“哥舒翰。”
“他呀——”
话刚出口,杨国忠把下面的又急忙咽了回去。明皇带了几份挑衅的神色看着他:“怎么,你说他不行?”
杨国忠矢口否认:“没有,没有,微臣绝对没有看不起哥舒将军。”
“朕知道,你嫌弃他抱病在家,不能胜任御敌之责。”
“哪里哪里,陛下看中的人,微臣怎敢轻视。”
天宝十四年年初,西平郡王、御史大夫、陇右节度使哥舒翰进京觐见,在路途中洗浴时突然倒地,昏迷不醒。及至清醒之后,却是半边身体动弹不得。只得回家疗养,一年之中闭门不出。明皇此时想起他来,也确实是朝中无人可用了。
高力士亲自去了西平郡王府,向哥舒翰传达了明皇口诏,请他出山去潼关率兵拒敌。哥舒翰低头不语,良久,抬起头来,慢慢地说道:“老臣年事已高,加之重病缠身,高将军请看——,”哥舒翰站起来走了两步,歪歪斜斜站立不稳:“老夫至今行动不便,这个样子,如何统领千军,上阵杀敌,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请代为向圣上谢罪,恕老臣不能领旨。”
高力士陪着笑脸说道:“圣上也知道老将军身体欠安,老将军虽然行动不便,但是,老将军排兵布阵在我大唐首屈一指,圣上十分赏识,虽南北将领成千上万,能与老将军比肩者,凤毛麟角而已。”
“圣上高看老臣了,老臣已经说了,心有余而力不足,病残之躯,朝不保夕,实在是不能奉诏。”
高力士深知明皇此时的难处,锲而不舍,苦苦相劝:“圣上知道老将军病未痊愈,并不需老将军亲临阵前,老将军只需运筹帷幄之中,杀敌的事,自然有手下兵将出力。”
哥舒翰还是摇头:“胡儿凶悍,已有所闻,高仙芝年富力强,久经战阵,尚不能取胜。在下老迈之人,难道还能比得过高将军?老朽硬着头皮出征,倘若连遭败绩,只恐下场比高仙芝更惨!”
高力士婉言道:“老将军有所不知,圣上处斩高仙芝,并非因他撤离陕郡,畏敌如虎作战不力,而是因为他私下克扣官兵应得赏赐,这是圣上最不能容忍的。所以圣上于盛怒之下,处了高仙芝极刑。”
哥舒翰默然不语,似乎已经心有所动。高力士又说道:“潼关是阻挡叛军的唯一屏障,若潼关有失,则长安危矣。老将军受朝廷恩惠,圣上对老将军恩宠无边,老将军不思报效朝廷与圣上,也应虑及无辜百姓,若是叛军攻破潼关,直入关中,甚而直下中原,如此,则大唐千万生灵涂炭,蒸黎受苦。”
哥舒翰还是默不作声,高力士猜他已经被说动,不再说话,陪着他静坐,等他自作决定。时间在等待之中变得无比漫长,高力士心急若焚,表面上却是声色不动,只有放在膝上不时弹动的手指,表现出了他内心的焦灼与不安。此刻,明皇也在兴庆宫中翘首以待,盼望他能带回好消息,若是哥舒翰不肯接诏,那又有谁能担此大任?!眼前不时闪过明皇那双忧思重重的眼睛,记得临行之前,明皇把他一直送出了勤政殿的殿门,带着几分惴惴不安,问他:“你说,哥舒将军他能接旨么?”
高力士也心中无数,为了宽慰明皇,他十分肯定地说:“陛下不必忧虑,哥舒将军一定接旨。”
“为什么?”
“陛下待他恩重如山,是陛下让他取代了王忠嗣的官职镇守陇右。数年中,几度加官进爵,十分重用。他不能不对陛下感恩戴德,当此国家安危之时,陛下要起用他,他敢推三阻四?再者,他与安禄山向来不睦,领兵抗击安禄山,以报从前睚眦之仇,他必定拼死用命。”
明皇听了,很是欣慰:“如此说,朕就心安了。”他说:“实话告诉你,高将军,朕是恨不得亲自上门,向他面陈厉害,请他出征。”
“使不得!”
明皇点头:“是啊,朕知道不能亲自登门,所以,只有烦劳爱卿了。只望爱卿能够马到成功。”
“陛下放心,哥舒将军一定不会辜负圣上对他的热望。”
高力士料想哥舒翰不会一口应允,但是,没有想到他会推三阻四,执意不肯奉诏。明皇满是期待的目光又出现在眼前,由这目光中,高力士看出了明皇心中难言的忧虑,安禄山近在咫尺之内,只要潼关一破,铁骑就将踏破长安城的关防。长安陷落,便是后事难料。煌煌盛世,耀耀大唐,原来却是如此的不堪一击!想到这里,高力士与明皇一样,中心若焚,心摧血下,他也抱定了一个章程:无论如何,一定要说动哥舒翰,否则,无颜回宫去见明皇。
哥舒翰沉默不语,一直低头看地,似乎地上的方砖上有无穷的内容。高力士忍不住又开口了:“老将军,请你及早定夺,你也知道,军情急迫,潼关守军群龙无首,叛军若是来犯,只怕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攻入潼关,一举得手!老将军是老军伍了,难道不知道这一句话:军中不可一日无帅!”
哥舒翰抬起了白发苍苍的头颅:“高将军,在下接诏!”
“好,好,好!”高力士连说三个“好”,兴奋地飞起了眉毛:“下官就知道老将军不会令圣上失望。”
几天之后,明皇下制,起用哥舒翰为天下兵马副元帅,统领大军二十万,前往镇守潼关。
哥舒翰领旨,拖着病躯火速赶到了潼关。顾不得将息,下车伊始,就带着人巡看了潼关地势,只见群峰危峙,峭岩壁立,关前沟深万丈,绝壁千仞,一条羊肠小路曲曲弯弯,在群山夹恃之中通向关外。心中不禁叹道:此关是天生天成的关中屏障,只要守住潼关,安禄山纵使是身有双翼,也难以越过这道天堑!
他命令部下把关口城墙加固加高,城门严守,打算采用与前任高仙芝一样的战略,以逸待劳,死守潼关。
进了东都洛阳,安禄山的屁股就抬不动了,他舍不得离开这里,这里是大唐的另一座都城,进了这座都城,就等于是占据了一座皇城,在皇城之内至高无上的是何人?除了九五之尊的帝君更有谁人!天下人熙熙攘攘,世间过客难以计数,能坐得上龙椅的又有几人,他安禄山就是这其中之一,每每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地想笑,又憋住不笑出声来,憋得肚皮一起一伏地抖动,像是有一群猪崽急着要拱出来的老母猪的肚皮,把一旁的李猪儿看得目瞪口呆。
有的时候,安禄山又有些怀疑,这一切是不是来得太容易了些,自己是否能消受得起?天予不取,是不识天时,天不予而取之,则是违悖了天理。老天爷是得罪不得的,得罪了老天爷,祸从天降!想来想去,他也不敢贸然地登上洛阳宫中的那把龙椅。把登基的日子无限期地向后推延,他心里已经盘算好了,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又何必急在这一时一刻!该是他的总归跑不掉。而且,他也不能显得太着急登基,他要等着部下们的拥戴,在一遍山呼声中,堂而皇之地登上垂拱天下的宝座。他是心知肚明,有人比他更着急,巴不得他立马登基称帝。因为,一旦他垂拱天下,他们也就随之身价百倍,宰辅、帝师,这些名号还是很诱人的。
一日,高尚、严庄等人像是约好了一样,先后进了安禄山的内室。施礼之后,坐在安禄山榻前,有一句无一句地找话来说。
严庄说:“接到前方战报,唐王杀了高仙芝,派哥舒翰镇守潼关。哥舒翰已经到了潼关,跟高仙芝一样,闭关不出,意图是长期固守,将我军阻滞于潼关之下。”
李猪儿和另一个侍从好不容易才把安禄山扶起来坐着,安禄山喘息了一阵,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哥舒翰?安某跟他打过交道,此人久经沙场,用兵诡谲不定,需要用心防范才是。”
达奚珣说:“我军可暂时按兵不动,待到觑破哥舒翰如何处置军务之后,再考虑如何攻破潼关。”
安禄山点点头,“呼呼”地出着粗气说:“这个潼关,就是一块牛腿骨,又粗又硬,只怕是啃缺了大牙,也啃不下来。”
“既然难啃,就暂且放在一边。将军,眼前有更加要紧的事情,办妥帖了,才好虑及其他。”
安禄山费力地撑开了眼皮,问道:“什么更加要紧的事情?”
严庄说:“将军难道忘了,进东都那天,吾等就向你说及了的。”
安禄山假装懵懂不知:“进东都那天?你们说了什么呢?只记得当时你们七嘴八舌,东说西说,说了些什么,安某此刻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高尚笑道:“吾等确实说了许多,不过,说来说去,只是为了让将军得知,你此时身居洛阳,此为帝都,与西都同为大唐之都城,既然到了这里,要有怎样的身份,才能居于此安于此?!”
安禄山眨巴着眼睛:“居于此安于此?那你们来说。”
达奚珣等四人不声不响,一起在安禄山榻前一字儿并排跪下:“臣等恳请吾主及早登基上位。”
“哈哈哈哈——!”安禄山仰天大笑:“你们太高看了安某了!安某是什么人,你们心里难道不清楚,一个出身卑微的胡儿,大字识不得几个,怎敢有此非分之想,况且,安某一个粗人,半生混迹于军伍,只有舞枪弄棒的本事,哪里有治国平天下的本事?让安某当皇帝,无异于让公马生马驹,你们好歹就放过了安某,让安某多活几天罢。”
几个人互相看看,又一起看向安禄山。孙孝哲说:“那天,吾等在将军面前说起此事,将军也是赞同的,怎么现在又变了口风?”
高尚应声说道:“是啊,记得那日下官说,洛阳号称东都,与长安分庭抗礼并驾齐驱,得了洛阳,天下归心已是指日可待,在洛阳称帝立国,正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将军听了,哈哈大笑,说道:好个人心所向,好个大势所趋,就依了你们,在此登了帝位,再去征讨李家老儿和杨姓逆贼。”
安禄山伸出肥短的右手,抚着额头说:“安某是这样说了的么?”
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安将军正是如此说的。”
“你们都听见了?”
“吾等亲耳所闻。”
安禄山晃一晃肥硕的头颅:“这个皇帝不好当啊,就像李家老儿,眼前,糟心的事情就不少。”
严庄说:“有吾等辅佐,将军安坐帝位,江山固若金汤,天下百姓归心,哪里来的糟心事情。”
“如此说来,这个皇帝当得?”
“当得!”四个人像是商量好了,斩钉切铁地回答道。
“将军起兵讨逆,应天命顺民意,将军若是不南面称帝,溥天之下就没有人配这个名号了!”
安禄山又是一阵狂笑:“好吧好吧,既然你们都求着安某当,安某再不当,就是对不起你们的一遍好意了。”
孙孝哲笑着说:“你不当,吾等就不起来,跪死在将军榻前!”
“为了不背个害死忠臣的万古骂名,安某也只有当了这个皇上了。”
天宝十五年正月初一,安禄山冕旒袍服,在洛阳显德殿登基称帝,是为雄武皇帝。国号为大燕,改元圣武元年。
在李猪儿和几个随侍搀扶下,他颤颤巍巍地坐上了龙椅,眼里模模糊糊看见了一群人在面前齐齐下跪,山呼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惊起了阕楼上了一群雀鸟,扑腾腾地射向了彤云覆盖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