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西原惨败

山岚四起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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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宝十五年六月初四,哥舒翰率领大军出潼关,奔袭陕郡。行军三日,前面就是灵宝西原了。

    探子报称唐军出潼关之后,连日行进,将要到达灵宝。崔乾佑兴奋得摩拳擦掌:“哈哈,哥舒大元帅,还以为你要终老于潼关,抵死也不出来,万不料你到底还是耐不住性子,还是出来了!出来得好,出来得好,崔某候你多时了。既然出来了,绝不会再放你回去!”

    灵宝南靠秦岭,北临黄河,一条狭长的道路横亘于大山和黄河之间,绵延七十余里。崔乾佑调集精兵强将,预先埋伏于南面的高山之上,命伏兵预备了大量的滚木礌石,堆积如山。然后,遣出一队老弱兵丁,专为诱骗唐军深入。他精密安排部署,要将这条狭长的道路变成埋葬唐军的巨大坟茔。

    哥舒翰与田良丘乘坐一艘大船,泛舟黄河之上,与在陆上行军的大队齐头人马并进。行至西原,唐军先锋发现了在山谷间出没的小股叛军,远远看去,皆是些老迈和病弱之人,队列混乱,行动迟缓。哥舒翰得报,也以为面前的叛军不堪一击。于是,命王思礼率五万骑兵精锐开道,庞忠等将领领十万主力随后,另有三万人在黄河北岸山梁之上列队排开,擂动几十面大鼓,齐声呐喊,以壮大军声威,助大军歼击叛军一举成功。他和田良丘也在北岸下了船,就近把大营安扎在北岸的一座山上,在那里指挥大军进攻。

    午时二刻,黄河岸边鼓声如同惊雷掠地,呐喊声直入云霄。哥舒翰拔出长剑,向前一指,发令进发。顿时,队伍中一面面大旗迎着河谷的风势猎猎飘舞,唐军浩浩荡荡,王思礼领数万人马率先进入了那条狭窄的山路。

    进入河谷不远,王思礼的骑兵就遭遇了一队叛军,还没有等王思礼下令攻击,那一队叛军就先自乱了队形,收了军旗,扔下兵器,屁滚尿流地向后退去。王思礼生怕放跑了他们,一马当先,追了过去,手下兵将也跟随他一涌而上,个个都想抢个头功,唯恐落在了后面。马蹄声声,震得峡谷震荡。

    哥舒翰见前锋进展迅速,以为初战已告大捷,号令三军,紧随前锋追击叛军。十几万兵将如同一股汹涌的潮水,涌进了那条狭长的通道。

    因为道路狭窄,骑兵前进受限,速度大大减缓,后面的步兵又涌了上来,夹杂在骑兵队伍中,渐渐地,骑兵和步兵混杂在一起,在山路上挤成一团,谁也不愿意让开道路,吵吵嚷嚷,闹得沸反盈天。

    王思礼因为后面的队伍未能跟上,策马匆匆地赶了回来。见到步兵正与自己的部下争道,顿时无名火起三丈,挥起马鞭,狠狠地打在步兵兵卒的头上,嘴里还骂骂咧咧:“统统后退,哪个不退,打出你等的脑浆来!”

    这时,步兵指挥李承光来了,一见王思礼撒野打人。怒火中烧,挥鞭狠抽坐骑,冲过来架住了王思礼的手臂,眼中喷火,冷冷地说:“王大人,这条路是你买下了的么,你走得,难道我们就走不得?!”

    王思礼与李承光向来不想与,两人势同水火,动辄便吵得不可开交。这时都以为自己有理,更是针锋相对不肯让步。王思礼狠狠地瞪了李承光一眼:“李将军,想抢功也不是这样抢的。元帅命我为先锋,你放纵部下争抢道路,若是延宕战机,叛军遁去,错失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怎么就延宕你的战机了?!”

    “元帅命我率骑兵为先锋,你故意纵容手下抢占道路,延缓我部进军,不是有意延宕又是什么?!”

    李承光还想开口,突然,北岸山上鼓声撼天动地而起,喊声也随之响了起来:哥舒元帅有令,即刻追击反贼,不得延误!

    王、李二人恨恨地对视一眼,然后,各自招集部下归入队伍。步兵也知理亏,纷纷退到路边,让骑兵先行。这一下,王思礼觉得自己占了上风,瞟一眼李承光,鞭马由李承光旁边耀武扬威地经过。李承光恨怒难平,对着他的背影,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低声咒骂道:先锋先死,你死了,老子绝不给你收尸!

    崔乾佑高高站在山头上,眼见得唐军队伍如同一条长龙,曲曲弯弯,首尾相接,进入了埋伏圈内。脸上不由现出了自得的笑容。身边几个偏将摩拳擦掌已是急不可耐:“将军,该动手了吧!”

    崔乾佑眼睛盯着唐军的长蛇阵,嘴里说道:“不忙,不忙,再等一等。”

    “再等一阵,唐军先头要走出去了。”

    “急什么!”崔乾佑紧盯着对面山上的帅字大旗,无限遗憾地说道:“好不容易把哥舒翰请出了潼关,设下伏兵,本想是要生擒了他。可惜,他不跟随大队行军,却跑到对面山上去遥控指挥。这一回算是放他逃脱了一条活命。他命不该绝,却是我崔乾佑终生之遗憾!”

    一名偏将说:“崔将军大可不必,若果此次我们能大败唐军,再乘胜追击到潼关,一样可以生擒了他!”

    崔乾佑默然,看山脚下的唐军队伍如同搬家的蚂蚁,密密麻麻绵延不绝,马军过去了,又是步兵的大队。他居高临下以逸待劳,单是放一阵滚木礌石下去,估计唐军就要死伤过半。他成竹在胸不急不忙,不理会身边几个副将的连声催促,等待着更多的唐军进入山谷。

    北岸的喊声和鼓声震天动地,山谷里的黄河奔腾咆哮,似乎在为行走在路上的唐军大振声威。唐军宛如一条长龙,在山路上长驱直入,马蹄声、脚步声在山脚下回荡。合着黄河的涛声,震得南面的山岭仿佛都在微微地颤动。

    山上暗伏的叛军屏住气息,看着大队唐军走进了埋伏圈内。时机已到,崔乾佑举起右手,重重一挥。顿时,山头上鼓声骤然响起,牛角号也“呜呜”地吹响,霎时间,滚木礌石倾泻而下,满山只见巨石滚动,带着啸声直扑唐军的队伍。只见唐军队伍中血肉横飞,马嘶人喊,队伍大乱,死伤者倒了一地,幸运逃过的兵丁到处找地方躲避,你推我挤,不少兵将和马匹慌不择路,被挤下了黄河,在波涛中挣扎呼救,黄河的涛声和着哭喊声,直入云空。

    哥舒翰在对岸山上,看着队伍行进,征战多年,身经百战,猛然间看见隐藏在山石后的叛军呼啸而起,滚木礌石随之满山滚落,手下的兵将瞬目间伤亡惨重,他也惊得目瞪口呆,恍惚之中,还以为做了一场噩梦。他急忙传令,命三军奋起向叛军回击。北岸鼓声立刻停息,山上的三万唐军扯开喉咙,大声向对岸呼喊:元帅有令,各队不得自乱,保持战斗队列。我军兵力数十倍于反贼,只要同心合力,攻上山去,定能取胜于西原!

    山路只能容数人数骑并排而行,难以集聚起兵员,兵员不能集中,进攻便是虚谈。听到了哥舒翰的命令,有几队人企图向山上冲击,刚登上山岩,一阵滚石就劈头盖脑地砸了下来,兵士们被砸得非死即伤,血肉模糊地坠下山岩。

    不过眨一眨眼的时间,山路上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唐军十停人马已然去了三停。田良丘急得满头大汗,对哥舒翰说:“元帅,敌军居高临下,攻上山去是难上加难,不如先冲出埋伏再作道理。”

    “只有如此了。”哥舒翰下达了命令:“命毡车在前面开道,抵挡滚木礌石,为大军冲出一条路来。”

    毡车轰隆隆地碾过山路,突破了叛军放下山来的滚木和礌石。崔乾佑在山上看得清楚,急命手下把预备好的几十辆装满干草的大车推到了路口上,纵起火来,一时间,烟雾腾腾,遮天蔽日。

    王思礼带领几百骑残兵冲到火堆前,打算从火焰中趟出路来。可是,灼人的热浪一股一股地扑面而来,隔着一箭之地,也觉得脸皮发烫,根本不能靠近。风一吹过,烟雾也随风卷了过来,熏得人眼睛都难以睁开。胯下坐骑难以忍受灼人的火焰,“哕哕”一声长鸣,扬起前蹄,腾起身来,一步也不肯向前。透过弥漫的烟雾,王思礼隐约看见有些人影在火堆前面晃动。他以为是叛军主力在前面阻拦,对一直跟随在身边的一名牙将说:“快去报告元帅,反贼皆在前面拦阻我军,请元帅速命弓弩手前来,施以援手,助我进攻。”

    听说敌军皆在火阵前拦截,哥舒翰松下一口气来,他以为,只要歼灭了在前面拦阻的敌军,便能从河谷间突围出去,大军也就有了一条生路。他急忙命田良丘过河,调集起对岸全部弓弩手,到火阵前去列阵。

    急匆匆过了黄河,田良丘前后奔走,好不容易才把剩下的弓弩手召到了一起,到火阵前去助战。火阵前一遍烟熏火燎,弓弩手们连眼睛都睁不开,拉弓搭箭,只管朝着有人影的地方放箭。只见一支支箭矢“嗖嗖”地飞向火堆,瞬间便被烈焰吞噬。

    崔乾佑在山上乐看得清楚,志得意满乐不可支:“哥舒翰,有多少箭你尽管放,箭射完了,你们的路也就到了尽头。”他难以抑止心中的得意,仰天大笑:“想不到啊想不到,破石堡,败吐蕃,赫赫有名的大唐名将,竟然在西原一败涂地,一世英名,就毁在了我崔乾佑的手上!”

    燃烧的火焰收起了火舌,只剩下了一股股青烟,在一大遍灰烬上袅袅地飞升。弓弩手们也射完了所有的箭,累得精疲力竭,眼前却见不到一具中箭的敌军尸首。只有漫坡的草木在风中飘摇,头上高山,顶着几点闪闪的星辰,高深莫测地沉默着,在西沉的落日映照中,变成了一道黑黢黢的剪影。

    田良丘一脸茫然地追问王思礼:“王将军,敌军主力在哪里,你说全部在火阵后阻拦我军,怎么一个也没有见到?生的不见,死的也不见,我军数万箭矢,就这么白白地射了么?”

    “末将也正奇怪,分明看见烟雾后面有人影晃动,等到火灭烟消,却一个也不见了!莫非其中有诈?”

    “定然有诈!”

    王思礼慌了:“田大夫,请快快禀报元帅。”

    回到北岸高丘,哥舒翰正坐立不安,等待前方消息。见到田良丘回来,拖着不灵便的双脚,急忙迎了过来。

    “元帅,前面并无贼兵阻挡。等我军箭射光了,烟气散开,面前看不见一个叛军,生没有,死的也没有。几万只箭,竟然是无的放矢,白白地射完了。”田良丘沮丧地禀报哥舒翰:“敌军定然是故意引诱我军放箭,等我军手中无了弓箭,无力还击,他们好大肆进攻。”

    一日之间,惨遭败北,哥舒翰心中惨然,神情戚然,他沉默一阵,叹道:“唉,老夫早已料到出潼关必遭败北,却万万料不到刚一出关就遭此败绩,也万万不曾料到,竟然会败到如此地步!老夫征战一生,一世英名,皆毁于此地了。”

    田良丘劝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天下哪有常胜将军。事已至此,元帅,还是设法及早脱身,以免被困在这里,遭致全军覆没。”

    哥舒翰说:“前行定有伏兵,吉凶难测,不如回撤为好。”

    “元帅说得是,我军尚余有数万兵力,如能返回潼关,重整旗鼓,待机而动,那时再看鹿死谁手!”

    “唉——,”舒翰仰天叹道:“出师不利,一败涂地,我军元气大伤,日后,不知如何向圣上交代。”

    “圣上此刻怕是也追悔莫及吧。”

    哥舒翰摇摇头:“不说了,准备传令回撤吧。”

    还没等到哥舒翰下达军令,突然,对岸唐军后方一阵骚乱,夹杂着响彻云空的喊杀声。哥舒翰定睛一看,一面黑色的旗帜在落日余辉中飘飘舞舞,一飚人马横冲直撞,进了于唐军后军阵中,挥刀砍杀,如入无人之境。

    田良丘也看见了那面旗帜:“同罗精骑!”

    哥舒翰嗒然若丧:“完了,退路也被阻断了!”

    为防唐军退走,崔乾佑派遣同罗精骑从山谷中迂回到了唐军后路,冲杀入唐军队伍。唐军败阵,本来就人心慌乱,被彪悍的同罗精骑一冲击,兵将纷纷四下逃窜。狼奔豕突,慌不择路,不少人马又被挤得坠下了黄河。

    这时,崔乾佑亲率兵将,阻住了唐军前行道路,唐军前行无路,后退无门,阵脚大乱,兵士将领全无了斗志,只顾各自奔逃,号叫声,呼喊声,充塞了一条山谷,盖住了黄河的咆哮。

    田良丘知道败局以定,无力回天,催促哥舒翰登船离开:“元帅,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哥舒翰满眼是泪,不舍地看向对岸:“我们走了,他们怎么办,一同出征,却不能跟与我们一起回去了!”

    田良丘拉住了哥舒翰的一只袍袖:“元帅,回了潼关,养精蓄锐,有朝一日,血刃崔乾佑,雪此大恨!”

    哥舒翰最后看了对岸一眼,带了北岸高丘上的人马,一路奔逃至首阳山,渡过黄河,到了潼关关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