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江淮波澜

山岚四起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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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王李璘领四道节度使和江陵郡大都督之后,带了儿子襄城王李瑒和一干谋士,前往江陵赴任。所过之处,江面上艨艟成群,旌旗蔽天。沿岸百姓看了都说:永王东下,广积粮秣,招收兵马,安禄山一伙人已是来日无多了。

    叛乱开始之后,李白携夫人宗氏入庐山避祸。他无时不刻不在关心北方战事,切望官兵能够尽早平息这场祸乱。

    一日,山中来了两个官员模样的人,到处打问李太白居所。有人把他们带到了李白门前。李白开门迎见。官员双手呈上了一封书简:“太白先生,此是永王手书,恭请先生出山。”

    “出山?”

    “这是永王亲笔信,先生看了便知。”

    喜出望外之下,李白看了永王的书信。永王在信中说:先前先生入翰林时,已知先生才名,仰慕已久。今遵父皇之命镇守江陵,特请先生入小王幕府,以助小王一臂之力,为扫清狼烟,平定海内施展才干。请太白先生万勿推让,及早成行,小王在军中翘首以待。

    来人说:“永王不日将东下江陵,如先生有意入永王幕府,请尽快成行。”

    李白喜不自胜,拱手说道:“请上复永王,在下与夫人作别之后,即往永王麾下效命。”

    不料夫人宗氏看了永王的书简之后,兜头给李白浇下了一盆冷水:“夫君,回绝了他罢!”

    李白一脸惊愕地问道:“为什么要回绝?!”

    “因为,妾身为你深深担忧!”

    李白付之于一笑:“夫人,有何可担忧的?想我李白蹉跎大半生,空有一腔抱负,却屡屡碰壁。原以为此生只有隐居山林终老天年,将未酬之豪情付与流水,不想突然间拨云见日,以知命之年,得酬早年壮志,为国为民一展才干。夫人却出言阻拦,好叫李白心中不甚了了。”

    宗氏摇摇头:“你以为是遂了平生志向,只顾了高兴了。难道你就没有想一想,如今朝廷分处两地,两地讯息互不相通,永王主政四道,镇守江陵,是奉了太上皇之敕命,而他的兄长宣帝如今才是天下之主,永王奉的是太上皇之命镇守江陵,他若是事事听命于太上皇,今上不高兴。若是听命于今上,太上皇又不悦,夹在中间,难以两全,稍有不慎,祸不远矣!”

    “夫人多虑了!”李白笑嘻嘻地说:“早年在宫中就曾听说过,永王幼年时生母亡故,是当今把他接到了身边,亲自照料,晚上睡觉都睡在今上的怀里,二人情同父子,怎么会互生猜忌?”

    宗氏却冷冷一笑:“天家之情分,清淡如水。甚或连清水都还不如!你难道忘了天宝年间的三庶之祸吗?!还有武周朝,亡在天后刀下的宗室子嗣,有几个不是她的嫡亲骨血?!”

    “那是为了争夺帝位,才血刃相仇,如今大敌当前,若不同心御敌,只怕家国难保。李白决然不信,当此天下危亡之际,天家还会视大敌于不顾,离心离德,尔虞我诈,互相为敌?”

    “你呀你呀,竟然如此固执!”

    “夫人,”见宗氏落泪,李白急忙安慰道:“你也知道,李白并不是那等追名逐利之人,此去永王幕府,全是为了报效国家挽救蒸黎。等战事稍缓,李白一定尽早还家,与你相聚,再不分开。”

    宗氏一双盈盈泪目凝视着李白:“夫君,你以为,你我今世还能相聚吗?”

    “怎么不能?!”

    宗氏连连摇头:“妾身心神难安,只恐你此去凶多吉少!”

    “大丈夫手提三尺龙泉,斩黄龙安社稷。夫人要高高兴兴地为太白壮行,你哭哭啼啼,让李白怎能走得心安?”

    “你执意要走,妾身不能阻拦,唯有祈祷神灵保佑你平安了。”

    “请夫人尽可放宽心肠,李白此去,一定功成名就,全身而退!回来与你优游于花前月下,享尽天年。”

    兴冲冲地到了永王军中,永王果然优厚有加,但是,令李白大失所望的是,永王请他入幕僚,看中的似乎只是他的诗名文才,每日里只与李白看山望水,饮酒说笑,谈诗论词,从来没有向他请教过兵家之道或是治理地方之要务。李白满心以为到了永王身边,自己的文韬武略,满腹经纶就有了用武之地,殊不知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想起了当时宗氏劝阻自己的话,心里暗自有些后悔。只好抱了既来之且安之的心思,随着永王沿长江而下、

    永王自幼在深宫长大,并无独挡一方的经历,对用兵理政不甚了了。身边聚集了李台卿、韦子春、薛缪等一班谋士为他出谋划策。儿子襄城王李瑒生来对用兵之道深为喜好,永王也把他带在了身边随行历练。几个谋士和襄城王都以为永王手握四道重兵,雄踞江陵,应该有一番作为。在舟船上,李台卿对问计于他的永王说道:“这江岸两边的广阔疆土,如今都是永王的属下。虽天下大乱,江南一带却未受兵燹之害,且物产丰饶,属天下粮米之仓。这样的地方到了手上,若不借此有所成就,岂不是辜负了上天对王爷的一番眷顾。”

    李璘点头会意,又问道:“那小王应该如何作为?”

    薛缪说:“自古以来,金陵就是兵家重地,王爷不应把眼光只放在江陵,而应该着手占据金陵,保有江东,再图发展。”

    李璘深以为然,到了江陵之后,大肆招兵买马,扩充兵员,他手下兵多将广,每日军用粮秣需用巨大,全靠当地输运。而江、淮一带税赋都集中于江陵,李璘手中钱帛日渐丰裕,因此,扩军广有资本,手握重兵之后,越发地骄横一世,根本不把地方官员放在眼里。

    宣帝在朔方有所耳闻,派特使前往江陵传旨,令李璘去蜀地朝见太上皇。李璘接到旨意之后,置之于不理,依然据守江陵,忙于招募训练水军,建造舰船,心目中全无宣帝这个当今圣上。

    十一月,江东长史李岘突然到了朔方觐见宣帝。宣帝有些不解:“爱卿为何突然来了朔方,朕记得不曾宣你入朝啊。”

    李岘说:“微臣有要事须面奏陛下,不得已,只有在永王面前称病,永王才放微臣离开了江东。”

    “怎么,他不准许你入朝参见朕”

    “在陛下面前,微臣不敢说半句假话。微臣如果此次明说要来朔方,可能这一世就见不到陛下了。”

    宣帝的脸色渐渐地凝重起来:“他究竟想要怎地?”

    “微臣以为,永王在江陵之作为,实在令人心存疑惑!”

    “还在招兵买马?”

    李岘点点头:“每天耗资巨大,把四道钱粮搜刮一空,若是陛下这边需用,江东各郡虽然都愿意竭诚输送朔方,可是,钱粮都掌握在永王手上,各郡手中空空,也是无可奈何。”

    宣帝的脸色越发地难看,他吩咐身边一个内侍:“去把高大夫请来。”

    谏议大夫高适应召而至。宣帝命李岘把江东的情形向高适说了一遍。高适听了,捋着长髯说:“恣肆妄为,永王有些过份了!”

    宣帝探究地问道:“以爱卿看,永王是否是有了反心?”

    高适知道宣帝与永王从前手足情笃,不敢妄言,反问宣帝道:“陛下以为呢?”

    “他若是对朕没有贰心,为何抗旨不遵,不去蜀地朝觐太上皇。又大肆招兵买马,扩充军力。朕虽然对自家兄弟宽容友悌,但也不得不早作防备。北方安禄山反叛尚未平定,永王若是在南方又起战端,朕就是腹背受敌了。”

    高适不慌不忙地奏道:“陛下,要防永王造乱其实不难。微臣以为,陛下只要在淮南、淮南西道再设立节镇,两道节度使与江东形成鼎立之势,便可对永王进行节制约束。”

    李岘也说:“此议甚好。”

    “永王如今手中握有重兵,又广有钱粮,凭三道之力,能够制衡住他吗?朕对他还是不能放心。”

    高适却是胸有成竹:“请陛下宽心,以微臣之见,永王在江淮一带定然成不了气候!”

    “爱卿这般肯定?”

    高适点了点头:“陛下也应该知道永王,自小锦裹玉围,处于深宫之中,少有处世阅历,没有治国理政的本事,如今只能依仗身边一班谋士为他出谋划策,这些谋士微臣都知道,不过几个凡夫俗子,有改天换地的志向,却全无改天换地的干才。也只有永王,才把他们那班人看在眼里。”

    宣帝听了,笑道:“此话不假。天下贤士难以计数,都知道他是个黄口小儿,不愿意跟他搅到一起。”

    高适说:“说了谋士,再说武将。永王虽然广招兵将,能征惯战者却是凤毛麟角。怎能比得上陛下军中,有天下名将郭子仪、李光弼等几位将军悉数效力在陛下麾下。单凭这一样,永王就难以与陛下抗衡。加之永王招募来的士兵皆是南方子弟,天性阴柔,不似北方男儿粗犷豪壮。并且,江淮子弟刚入行伍,从未上过疆场,临阵时,必定不堪一击。”

    宣帝听了,舒开了眉头:“听了爱卿一席谈,朕已经释然。永王虽不足为虑,但是,提防还是必不可少的,朕尽快下旨,选定淮南、淮南西道节度使人选。”

    李岘说:“陛下圣明,如果永王精明,也应该知道陛下对他已经有所防备,收敛了行为,安分守己,为陛下分担家国要务,共同抵御叛敌,则是陛下之幸,天下之幸,也是永王之幸。”

    宣帝却道:“他是朕的兄弟,再有多少不是,朕也不愿意跟他伤了手足情分。前次他不肯奉诏,朕已经派了啖廷瑶、段乔福几个人前去抚慰劝说。朕对他,是尽了心的。只希望不要枉费了朕的一遍苦心,”

    十二月,宣帝下旨,设立淮南节度使,管辖广陵等十二郡,节度使为高适。另设淮南西道节度使,下辖汝南等五郡,任命来瞋为节度使。这是明旨,暗地里另有旨意,命他们与与江东节度使韦陟合力,从军事、政务制衡永王。

    永王看出来宣帝已经对他起了戒心,却丝毫不以为意,自恃有太上皇撑腰,毫无收敛,依旧我行我素。眼看势力一天天坐大,左右的谋士个个利令智昏,更是不遗余力地在永王耳边吹风点火。永王虽然内心并无悖逆宣帝之意,奈何行为上处处露出以兵力割据,独大于一方的意思。宣帝对他的猜忌之心也与日俱增。

    宣帝专使啖廷瑶、段乔福一行马不停蹄昼夜兼行,抵达了李璘任所。说明了来意,永王却付之于一笑:“太上皇命小王出川主政江淮,今上又命小王入川参见太上皇,小王究竟听从哪个的旨意?”

    啖廷瑶和段乔福对看一眼,一时也不知应该如何应对。李璘见他们难以应对,心中不免洋洋自得:“一事当前,应看谁先谁后,既然太上皇先下制命小王出川,小王当然应该先听太上皇的。再者,小王拖家带口,劳师动众,千里迢迢到了江陵,一事无成便打道回府,小王怎么向太上皇交代?!”

    啖廷瑶欠一欠身,说道:“陛下承嗣,一统天下,令行禁止。太上皇已经退位颐养天年,朝政皆交付于今上署理,因此,大王还是应该遵从圣上的旨意为好。”

    “说到今上承嗣,小王正好有话要问你等。西出长安之后,小王一直随行太上皇左右,从不曾听说过太上皇曾经下旨禅让,今上怎么就承继了大统?!”

    几个人见他说话越来越放肆,不好再与他交谈下去。只有段乔夫说了一句:“吾等奉旨前来抚慰王爷,王爷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好奉劝爷王一句:身为天潢贵胄,说话办事,须要适可而止,若是太过逾矩,惹得圣上震怒,吾等也不好在他面前为王爷转圜了!”

    “哈哈哈哈——,”永王敞声大笑:“小王与今上情同父子,需用得你们转圜?天大的笑话也!”

    啖廷瑶几个人退了出来,到了广陵长史、淮南采访使李成式任上,与李成式商议,如何说服永王臣服于宣帝。还没有等他们商量出妙策来,从江陵便传来了永王发兵东巡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