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睢阳城在张巡和许远统领下,苦苦支撑,好不容易熬过了十个月,为朝廷挡住了叛军南下的进程。十个月中,粮食断绝,草根树皮都吃得一干二净,为了活命,只得人相食,城中数万百姓被吃得只剩下了四百余人,七千兵士战死了三、四停,饿死了三、四停,病死了一停,还剩有一千余人,一个个形销骨立,连说话走路的气力都没有,更别说守城作战了。
眼看睢阳是守不住了,有人主张弃城突围。张巡和许远商议了一番,否决了突围的打算。张巡说:“牵一发而动全身,睢阳城虽小,却是江淮屏障,现在朝廷的税赋主要就来自江淮,江淮一旦沦陷,抗击叛胡就没有了财力支持。贼势日灼,朝廷的半壁江山也不将保。”
“大夫——,”有将领亢声说道:“吾等在次拼死御敌,为朝廷卖命,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来解睢阳之围,兵将们早已寒透了心。古人有云:三十六策走为上策,再守下去,吾等全都要死在这里了!”
“突围就能求得一条活路了么?”张巡手下部将姚訚说道:“如今,兵将只有区区一千余人,其中多数人伤病缠身,羸弱不堪,连路都走不动,即使是突围出城,走到半路,也难免全军覆没。”
“唉——,”许远长吁一口气:“看起来,吾等只有与睢阳共存亡了!”
“只要还剩一个人,也绝不轻言退出。”张巡环顾左右:“人在,城在,人亡,也要亡在睢阳城中!”
秋风萧瑟,万物凋零,片片落叶像是一群群受伤的雀鸟,在空中飘飞。在城下围困的尹子奇探知睢阳城外无援兵,内无粮草,已是山穷水尽苟延残喘,指挥部下,开始加紧攻城。
十月初九,叛军数万人抬着云梯,举着刀剑,呐喊着扑向了睢阳城。守城的唐军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睁睁看着敌军爬上城墙,开了城门,潮水一样地涌进了睢阳城城。
张巡在城头上,默默地看着叛军进了睢阳,把自己手下的兵将一一抓捕。他面色铁青,把手中长剑丢在地上,面朝西方,“噗通”一声跪倒:防卫之计业已穷尽,张某已是竭尽了全力,睢阳已经不能保全了!圣上,微臣尚余一口气,却不能把睢阳城破的讯息亲自向你禀报,臣也无颜向陛下禀报。微臣辜负了陛下对微臣的重托,生不能守住睢阳,死了,变成厉鬼,杀尽叛贼!
悲愤交加,张巡昏晕过去,醒来时,看见身边围坐着许远、姚訚等人。几十个叛军兵士将他们团团围住。
许远对张巡一笑,说道:“张大夫,你我一同守城十月,每日昼夜辛苦劬劳,今日倒好了,难得如此安闲。”
张巡也笑:“诚如斯言,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休憩一番了。”
“大夫,你我在睢阳相逢,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晃眼间,就走到了今日这一步,真是恍若梦境啊。”
张巡努力地坐直了身体:“许大人,数月时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你我却干了多少事情。趁此时闲来无事,何不计算一番?”
姚訚拍手道:“好事,好事,末将陪着二位大人一同计算。”
张巡声音低微,却满是自豪:“自至德二年一月起,至至德二年十月今日,你我守卫睢阳,一共整整十月。”
“三百余天,几乎日日与叛胡交战,没有一天不是血染征袍。”
姚訚说:“末将记得,有一日,一共打退叛胡二十多次攻城。”
张巡口中干涩,他想咽一口口水,咽喉干得冒烟,他竭力地说得清楚些:“五月初,叛军日以继夜攻打,一连十六天,日夜不停。我军昼夜反击,杀得城下叛军尸积如山,计有二万之众。”
许远扶着张巡的手臂,免得微笑:“十月中,大小四百余役,我以不足万人之兵将,杀敌伤敌十万余众!安庆绪十万大军被牵制在睢阳城下,而无余力再大举进攻我大唐其他疆域。”
“屡战屡败,尹子琦无奈只得亲临大阵,指挥攻城,却被南霁云一箭射中了左眼。”
“南将军当时跌足大喊:偏了,偏了,射偏了,再向下一些,便要了尹子琦的狗命了!”
张巡不由“哈哈”大笑:“守卫睢阳,此生第一快事,艰苦备尝,却又其乐无穷。”
“虽然城破,但你我已经竭尽了全力,虽死无憾。”
叛军士卒把张巡等人拖去见尹子琦。一出院落,路边蹲坐了几百被俘的唐军将士。见到张巡,他们不约而同,一起立起身来,痛哭失声。
张巡慨然说道:“大家不要哭泣,生死自有天定,哭也无益,从容面对,才能走得无牵无挂。”
“把他们带过来!”尹子琦坐在堂上,一脸的洋洋自得:“打了无数个会合,今日,终于见到了你张大夫。”
张巡昂然立在庭中,轻蔑地一笑:“你的十几万大军对我睢阳数万军民,打了无数回合,损兵折将,才得了一座空城,何足道之!”
尹子琦有些脸红:“不论怎样,睢阳城终是落到了我大燕军手中。”
“倘若有援兵,有存粮,你打到地老天荒,也未必能迈入我睢阳半步!”
“大胆——!”尹子琦怒喝一声:“作了阶下囚,还敢倨傲如此!”
“还想让张某对你磕头礼拜么,痴心妄想!”
尹子琦故作大度地付之一笑:“张大人,何苦呢!”
“要砍要杀,任由你处置,休得多言!”
“张大人,既然见了面,下官有几句话想要问问大人。听说你在城上督战时,怒目圆瞪,经常眼眶裂开血流满面,大声呼喊时,把自己的牙齿都咬碎了,下官就想不明白了,睢阳城是唐王的睢阳,不是你张巡家的,你那时不过一名七、八品官员,何至于如此死忠呢?”
“张某血脉贲张,咬碎牙齿,是要用身上正气鼓舞起士卒勇气,与反贼决一死战!只可惜力不从心,没有为君父守住睢阳。”
尹子琦冷笑道:“下官不相信你居然能咬碎自己的牙齿,请张大人张开嘴巴,让下官验看一番。”
张巡唾一口血水道:“张某身为大唐臣子,焉能听从你的使唤!”
“来人——,”尹子琦被激怒了,满面怒容大声喊道:“打开他的嘴,看他究竟有牙无牙!”
几名兵卒按住张巡,有刀撬开了他的嘴。尹子琦一看,嘴里果然只剩下了三、四颗牙齿。
张巡拼力挣扎,喷着血水叫骂不已:“我张巡为君父而死,为百姓而死,虽死犹荣,你身为大唐臣子,却投靠反贼安禄山,犹如猪狗一般,百年之后,必定遗臭万年!”
听了张巡的叫骂,尹子琦反倒收起了脸上怒容,若有所思地看着张巡,似乎心有所动。
一名裨将过来,在尹子琦耳边低声问道:“将军,这些人如何处置?久留恐生祸患。”
尹子琦沉吟不语,良久,说道:“把张巡放了罢。”
“万万不可!”裨将冲口而出:“将军怎么会如此宽容于他?!”
“大忠大勇之人,世间能有几何?杀之,终是心中不忍。”
“将军是要放虎归山么?!”
“他不过是走到穷途末路之人,纵使是虎,也是一只病弱老迈的虎,何足以惧哉?”
“他是死守节义的人,终不能为我所用,而且他治军有方,深得军心,留下他,于我大燕极为不利。”
尹子琦点点头:“你去,逼他降我大燕,如果不降,再杀不迟。”
裨将提刀过去,把刀架在张巡的脖子上:“尹将军说了,你若肯归降,就留你一条活命。”
张巡面不改色,怒斥道:“要杀快杀,休提‘归降’二字!”
尹子琦又起身走到南霁云面前,和颜悦色地说:“南将军神勇名冠天下,下官思慕已久。虽然将军射瞎了下官一只眼睛,但是,两军交战,不足为怪,下官概不追究,只要南将军肯归顺大燕,不仅得以免于一死,下官担保,从此南将军富贵荣华前途不可限量。”
南霁云带笑不笑地看着尹子琦,还没有开口说话,好像是正在思量降还是不降。那边,耐不住性子的张巡扬声喊了起来:“南八,好男儿真丈夫,有死而已!绝不能向不义不良的人屈膝求生!”
“大夫——,”南霁云转脸看着张巡:“末将虽然跟随你时间不久,但是,末将的为人你应该是知道的,末将岂是那种贪生怕死的胆小之人,本来想留一条活命,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既然大夫如此说,那末将也不诈降了,跟你们一起,从容赴死吧。大家热热闹闹,一同去叩见阎罗。”
许远、姚訚、雷万春也拒绝归降大燕。一气之下,尹子琦把张巡等三十六人统统杀害。睢阳城外,一天之中,隆起了三十六座新坟,夕阳衰草中,守望着鬼气阴森的睢阳城。
就在十月初,宣帝命张镐取代贺兰进明为河南节度使,统领河东一带官军。上任伊始,张镐得知睢阳告急,立即点起临淮军马,亲自率军去解救睢阳之围。出兵同时,他急命距离睢阳最近的濠州刺史闾丘晓立即发兵救援睢阳。闾丘晓惧怕叛军盛世,推诿搪塞,迟迟不发濠州之兵马。
张镐领兵行至睢口,前锋来报:睢阳已经失守。
张镐大惊,问道:“什么时候失陷的?”
“三天之前。御史大夫张巡等三十六人已经被尹子琦杀害于城下。”
“濠州兵马在哪里,为什么不解睢阳之围?”
“濠州未发一兵一卒,因此才导致睢阳破城。”
张镐怒发冲冠,命副将带大队去攻打睢阳,自己领中军到了濠州。进了衙署,闾丘晓屁滚尿流地赶来叩见。张镐二话不说,喝令手下把闾丘晓乱棍打死。
闾丘晓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张镐面前磕头如捣蒜:“将军饶命,将军饶命。下官家中上有白发高堂,下有稚龄幼子,万望将军恕下官不死。”
张镐厌恶地看着闾丘晓,一字一顿地吟出一首诗来: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渡阴山。”
闾丘晓伏在地上,全身“簌簌”发抖。张镐吟罢,厉声问道:“此诗何人所作?讲!”
闾丘晓颤声说道:“王---王---王昌龄。”
“他现在何处?”
“他——,他——,他他——”
张镐身边的十几个卫士同声喝到:“讲!”
“天宝十五年,被下官所杀。”
张镐冷冷一笑:“他身为人子人父,难道就不需扶养高堂幼子,你一样地照杀不误。他身无任何过犯,却死在你的刀下,而你,畏敌如虎,违抗军令,贻误军机,外加滥杀无辜,你自己说,可恕不可恕?!”
闾丘晓如同一滩烂泥,瘫倒在地。乱棍雨点一样,落在他身上,须臾之间,便气绝身亡。
睢阳城被大燕军攻破三日之后,张镐领数万精兵兵临城下,把睢阳城团团围住。即日开始攻城,攻势猛烈,燕军难以抵挡,交战十天,官军克复睢阳,大燕军被全部歼灭,尹子琦逃到陈留,被陈留军民杀死。把尸体送到了张镐大营。张镐下令,以绳索拖曳着尹子琦尸体,游街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