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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如涵出阁之后,日子悠悠地过了,在这段时间里,杨如瑄的绣工更加精进,甚至也从穆氏那儿学到一点武术底子,闲暇时就帮黄氏做酱菜当是活动活动身体,晚上则读着杨致勤不定时从龙图阁借回的书籍。
比较麻烦的是,杨致勤爱书成痴,每每带回书时总得先讲解一段鞭辟入里的读书感言除去这点,真的没什么好挑剔的。
日子过得平顺而踏实,一年后,杨致勤也从乙级学士高升为从四品龙图阁学士,为庆祝杨致勤的荣升,穆氏也邀李氏带着两名子女到厅一聚,就连四房的杨致尧也特地过府,就在晚膳送上桌前,杨祁突地满面怒容的从外头回来。
穆氏见状,起身迎接,杨祁却是摆手,举步走到翘腿品茗的杨致禹面前。
“我问你,你最近在外头干了什么好事?”那嗓音裹着怒气,宽袖底下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
“没有啊。”杨致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这个爹。
他在外结交狐朋狗党四处玩乐,有时爱摆弄身分,但绝不敢真做出什么会惹恼他老爹的事,只因十二岁那年集众在知府外头放火险些烧掉府衙,他差点被老爹打死后,他一直都算是某程度上的循规蹈矩。
“没?!”杨祁紧握的拳头朝他脸上狠狠地揍下去。“都察院都查到我头上了,你还敢说没有!”
一听到都察院,在场所有人脸色不禁微沉。
站在黄氏后头的杨如瑄眉头一扬,猜出是什么事了,忽然感觉有人打量着自己,她不着痕迹望去,却见杨致尧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老爷,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你当着所有人面前教训儿子,总也得有个说法。”李氏赶忙护着杨致禹,脸色忽青忽白。
今天是什么日子?杨家人都在庆贺杨致勤这个嫡子升官,她心底已是极为不快,如今他还在这当头教训致禹是摆明了给她难堪?!
“你何不问问你这个好儿子!”杨祁气得吹胡子瞪眼,穆氏赶忙递上杯热茶让他缓缓气。“工部底下的农司所查办为何年年风灾后农粮价格居高不下,查不出所以然,后来请了都察院帮忙,今儿个都察院派人告诉我,你这个好儿子打从去年四五月就开始大肆采买农粮,到了七八月风灾后再哄抬价钱这也就罢了,今年他竟然带人威胁农家,低价收购,买进的五谷高达五百石!都察院如今要办我,他做的事却要我这个老子担,你这好儿子是想整死我是不是!”杨如瑄闻言,不禁倒抽口气。
五百石好大的野心,她真是太小觑李姨娘和杨致禹了,没想到他们竟把这买卖做得这般高调,也莫怪一下子就被盯上。
但牵扯上爹可就不好了。
“这”李氏闻言才发觉兹事体大,情急之下将苗头一转——“老爷,这事不能怪致禹,全都是瑄丫头出的主意,才会闹出这事的。”
瞬间,矛头指向自己,杨如瑄压根不意外,但面对一双双质疑的目光,还是教她有些难受,她也没料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
“爹,我不知道姨娘的意思。”她佯装不解地问。
“你这丫头别装蒜,明明就是你告诉我,年年风灾后农粮价高,所以要我去买几批货,等高价时卖出!”李氏紧咬她不放,硬是要把罪推到她身上。
“我我真的不懂姨娘的意思,我怎么会知道那些事呢?”她神色张皇,像是被李氏给吓着,黄氏赶忙安抚她。
“你这是在做什么?瑄丫头不曾在外抛头露面,怎会知道这些旁门左道?”黄氏不悦地低斥着。
“娘,我是说真的,当初这丫头跟我说,她亲爹曾跟老爷提过这买卖,可是老爷怕惹祸所以不敢碰”
“三堂弟从未跟我提过这些!我三堂弟是个清廉的地方官,岂会懂这些邪门歪道!”杨祁火大地丢了嵌玉青瓷杯。“你瞧瞧你教的好儿子,三天两头闹事给我丢尽颜面,今日还让都察院办我,我决定了!我要将他送到官塾里待个三五年!”
“老爷,你怎么忍心?!”李氏拔尖了嗓子道。
官塾里的学子全都是些穷酸子弟,那儿吃不饱穿不暖,还不准人探视,住在官塾里会要了她儿子的命!
“你给我住口!就是你把儿子给教坏的!”杨祁气得拳头握得死紧,大眼瞪着往李氏怀里偎的儿子。
“就跟你说不是”李氏疾声喊冤,目光突地瞥见杨致尧,忙道:“老爷,我说的都是真的!致尧可以作证,瑄丫头跟我提这事时,他也在场的!”
杨如瑄心尖一颤,美眸微移望向杨致尧。
杨祁正要开口询问时,就见杨致尧双手一摊。“二伯,我实在是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杨如瑄闻言暗松口气。
杨祁怒火再起,恼声吼着“喜贵,马上把二少爷带到屠林县的官塾,你就给我待在那儿好好盯着二少爷,他要是再出什么纰漏,我就唯你是问!”
“是,小的立刻准备。”喜贵忙应道,找了几个下人打点着。
喜贵是家生子,也是杨祁最倚重的管事之一,平常负责打理杨祁经营的几家小铺子,只听杨祁吩咐,为他办事。
李氏霎时惨白了脸,对她而言,没了儿子就像是没了依靠。
“还有,喜花,把李姨娘和琪丫头带下去,没我的吩咐不准她们踏出攀桃院一步!”
“是。”喜花同为杨家家生子,是杨府里辈分最高的嬷嬷,统管府里内务,平常是待在黄氏的身边,她早就看不过李氏的双面人做法。
“老爷,你怎能这样待我?”李氏哭喊挣扎着,却还是被喜花和几个嬷嬷一块带走。
瞬间,厅堂安静了许多,然而氛围依旧凝滞。
好半晌,琢磨着杨祁的气已消了大半,穆氏才轻声问“老爷,都察院那头该如何是好?要不要我找人去说通?”
“不用,都察院的事我都打点好了。”杨祁吁了声。“方才故意把话说重,是要让那不肖子知点轻重。”
虽说他不像大哥朋友满天下,但是逢年过节的礼数从未少做,多少有些人脉。
“这么做也好,总也该让李氏知点分寸,要不老是走些邪门歪道,总有一天会遇到鬼的。”黄氏心灰意冷地叹了口气,随即轻拍着杨如瑄的手。“坐坐坐,该用膳了,今儿个可是要庆祝勤儿高升,可别因为这事闹得不愉快。”
杨如瑄挑了个位子坐下,这才发觉好像大伙早就识破李姨娘双面人的面具,只是基于是家务事,再怎样也不能闹大,引人笑话。
穆氏闻言赶忙要下人上菜,不一会儿桌上热闹欢腾,大伙仿佛都忘了方才的不愉快。
待大伙吃喝过,杨如瑄扶着黄氏回北藤院,正要返回自个儿院落时,就在转角遇到了杨致尧。
看起来像是不期而遇,但杨如瑄却不这么认为,忽然有点后悔今晚将杏儿和蜜儿发派进厨房帮忙了。
“尧哥哥今儿个要住下吗?要不要妹妹派人打理一间客房?”尽管不太想和他独处,但她还是礼貌性地询问了下。
“不,我待会就要回去,毕竟我住处离这儿也不过几条街的距离,没道理不回家里睡,只不过有点疑问讨教。”杨致尧扬笑的神情像是个无害的大男孩,这全是因为他那张唇红齿白的娃娃脸所致。
尽管他明明大了杨致勤两岁,但两人站在一块,人家只会当杨致勤是哥哥。
“疑问?妹妹不懂。”她心底隐隐不安,却只能装傻。
“瑄丫头,要是我没记错,涵丫头出阁时,李姨娘对你说去年你教她一门买卖,当时又说五谷价格涨了不少,你说到了六七月时会涨得更高妹妹,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小道消息?”
杨如瑄眉心一颤,暗恼这事果真是被他给听见了,可既然听见了,为何刚才在厅里没当场揭露?
心思微转后,她面露无辜地道:“我怎会知道这些事,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事实上,她当然知道,要是真不知情又如何布局。
这事当初还是她听杨致尧跟杨致勤提起朝中有官员正在查办此事,所以才会故意布下这局诱李氏上钩。
“你养在深闺,随口说说都能说得这般准确,怎么不告诉哥哥我未来还有什么买卖可以经手?”杨致尧笑着,明明就是张细皮嫩肉的桃花脸,不知怎地看在杨如瑄眼里就是带了点邪门。
杨如瑄微眯起眼,笑了笑。“尧哥哥既然没在大厅上揭露我,想必尧哥哥也该猜得出我是故意整治李姨娘的,至于那些小道消息,不过是以往和我爹到翟阳城探视奶奶,路经市集听见的,可当时我爹说了,这事闹大时朝中必有人注意所以我便试着做,没想到还真是如此只是差点害了二伯父。”
说到最后,神色已是暗恼,这表情可不是装的,她是真的有些恼。
也许是她的做法不够细致,没料想到李姨娘贪得无厌到这种地步,可她又担心,该不会是这做法改变了原本的事情才引发这种后果一旦改变了什么,是否得有人付出什么代价?
想是这么想,但这事来得突然,她还厘不清,再者也无法佐证。
“你这丫头倒挺沉得住气的,要是朝中没察觉,加上官员私底下吃案,你不是白白便宜了李姨娘?”
“要真是如此我也没法子,但不管怎样,我是不会原谅她对奶奶出言不逊的,让她受点教训也不为过。”对于这点,杨如瑄可是半点愧疚皆无,甚至认为杨祁还太仁慈了些。“可事实上,只要李姨娘够知足,她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二伯的家务事我可不管,而你行事也得低调些,和李姨娘撕破脸对你也没好处。”其实他心底是有点佩服她的,竟能将线放得这么长。再者,她是替姨奶奶出气,这事更没有他置喙的余地。
“放心,她被禁在攀桃院里,还能对我如何?”杨如瑄微微得意的哼笑了声。
“你这丫头。”杨致尧摇头轻笑。“你对我说得这么白,难道不怕我到二伯面前告你的状?”
“尧哥哥要真打算告状,就不会等到四下无人堵我了。”
杨致尧颇为赞许地扬眉笑着,轻揉着她的头。“可不是每回都能有人替你撑腰。”
“没有下回了,我想整治的只有李姨娘。”她拉下他的手,笑得可得意了。“敢欺负我的家人,我是不会轻饶的。”
“说得好,咱们杨家就是要团结一致”
“欸,你们两个在那儿做什么?”
抬眼,瞧见杨致勤脚步踉枪走来,杨致尧立刻握着她的手飞步离开。
原因无他,喝醉酒的杨致勤长舌得教人不敢领教。
他们已经受够了他一整晚的解惑授道了!
没了专司挑拨造谣的李氏,杨如瑄的日子更加快活,也不知道是心情舒畅还是正值花样年华,她出落得更加动人,媚而不妖、艳而不俗,那双秋尘水眸犹如琉璃般,每当她漾笑时皆流动着教人迷醉的光芒。
然而,如此花容月貌却没教她以此为傲,她甚至不爱打扮,就连衣着也不怎么讲究,要不是穆氏坚持每年夏冬两季必替她添衣,黄氏爱买些首饰给她,她巴不得天天穿着简朴的旧衣裳就好。
可惜的是,她年年抽高,旧衣裳根本穿不了太久,眼见明年就要及笄,她开始浮躁了起来。
姑娘一旦及笄就代表已是适婚年龄,可她不想出阁,想永远待在杨府。
“瑄小姐,你瞧老夫人送的这支金步摇真是小巧极了,是支凤头钗,凤喙还衔了块红玉,软金捻丝的羽翼末端皆巧嵌着红玉要是走起路来,随步摇曳,叮当响着,肯定好看极了。”帮她梳发的蜜儿赞叹完后,将金步摇插在她的发髻上,不住地朝鎏金铜镜里望去。
“别了,用这支。”杨如瑄意兴阑珊地从珠宝匣里取出一支通体翠绿的簪子。
“这怎么可以!老夫人待会可是要带着你到樊府看戏,那儿可是汇集许多官家千金,大伙肯定会拿出压箱宝互较长短,那支翠玉簪太朴素了。”蜜儿说不出寒怆两个字,她知道那是瑄小姐的娘亲留给她的。
“朴素才好。”杨如瑄坚持,逼得蜜儿取下金步摇,换上翠玉簪。
樊府看戏,广邀官家千金前往这是为了替樊柏元挑继室的相亲宴。
当初因为她不喜和奶奶亲近,所以好像是娘陪着前往,可是这回她却怎么也推托不了。
不是她太看得起自己,认为樊家人看得上自己,而是樊府如果可以,今生今世她都不愿再踏进一步,可偏偏娘身体不适,如歆年纪又太小,至于如琪现在还被禁足在攀桃院,依奶奶的性子绝不可能要如琪陪同。
所以,她不得不去,非去不可。
换了一袭最不显眼的月牙白绣花襦衫罗裙,看着脸上脂粉未施的自己头上那简单的发髻,杨如瑄微眯起眼,正打算连翠玉簪都拔掉时,外头传来杏儿的声音。
“瑄小姐,老夫人已经在马车上候着了。”
“我马上就来。”不着痕迹地叹口气,尽管百般不愿,她还是得随行。
正要踏出门外,蜜儿赶忙从梨花木衣橱里取出刚裁制好的桃红色裘帔,往她肩头一披。“小姐,已经十月天了,天候极凉,得搭件裘帔才成。”
杨如瑄睨了她一眼,没点破她那点心眼。
不过就是嫌她身上太朴素,上了樊府会被人给比下去,才特地拿了新裁的裘帔给她本想换一件,可偏偏这裘帔底下缝上了一颗颗小巧的银铃,教她喜欢得紧。轻点了蜜儿的鼻头后,她妥协地跟着杏儿往大门去,上了马车。
翟阳城为三重城,最靠近皇宫的内城里住的皆是朝廷重臣与高官,出了内城是二重城,是翟阳城最热闹的市集,店铺罗列,商家富户聚集,最外面的则是一般平民百姓的住居。
而杨府的马车自然是不会离开内城,事实上,樊府和杨府距离也不过两条十字街的距离,步行的话约莫一刻钟,同样都在城东。
杨如瑄连跟黄氏聊上几句的时间都不够,马车已绕了两个弯,到了恢宏的樊府。樊府外头早有不少马车停靠,依马车上头的徽章和流苏颜色便可判断是哪位官员府上的马车。杨如瑄大略扫过,认识的不多,但根据杨致勤曾经解释过的马车种类,徽章繁琐,流苏出现黄红两色的肯定都是宫中要臣,这么看来,今日来的人来头都不小。
看来樊府的老夫人也想替樊柏元找位名贵的继室,毕竟就算他是个眼盲侯爷,但终究是皇上封敕的侯爷,身分相当尊贵。
不过,没用的,哪个权贵重臣会将千金许给一个空有爵位而无实权的眼盲侯爷,印象中,这场变相的相亲宴最终还是无疾而终。
下意识的,杨如瑄始终垂着脸,跟着黄氏进了樊府后,又下意识闪避着曾见过的门房和管事,就怕被认出。
“小姐,你是怎么了?怎么老垂着脸?”随侍在旁的杏儿以为她身体不适,开口低问。
“我”一开口,她突地笑得自嘲。
瞧她,怕得咧,在这世,她根本尚不识得樊柏文,不曾来过樊府,谁能认出她?
“小姐?”
“没事,走吧。”她深吸口气,打起精神,莲步轻移地跟在黄氏身后。
樊府将戏台搭建在主屋大厅后方的青石板广场上,四周围栽满枫树,这时节枫红似火,层层叠叠,比夏日艳霞还要壮观。
广场两边各有曲廊通向其他主院,踏上人工湖泊上的白玉九曲桥,往东便是梅贞院,沿着夹桃小迳,往西便是樊柏文所居的浣香院。当初她就是往这儿,踏上白玉九曲桥,将掺了毒的膳食送到樊柏元面前思及此,她闭了闭眼,不放任厌恶的过往回忆叨扰自己。
戏台前早已摆好席,在嬷嬷的带领下,她和黄氏坐在中间的位子,等着主人家开场说了几句话,戏便正式上演,好不热闹。
可惜的是,戏台上到底演了什么,恐怕底下的人也没仔细看。与会的不只是些高官千金,更有些随行的兄长,一个个围成圈说起近来朝廷里的大事。
果不其然,大伯父那房的事成了今日的焦点。
一个月前,大伯父那房力挺的大皇子一派,逼疯了素有贤名的二皇子,最终被三皇子揭发,于是大伯父那一房也逃不过牢狱之灾,举家被押进大牢,至于下场就是几日后的秋决。
爹为此而痛心,疲于奔命却又无能为力,而她也只能说都怪大伯父太过躁进,不知道要韬光养晦,才会大皇子一倒,来不及撇清关系就被押进牢里。
叹了口气,努力地想将注意力专注在戏台上,却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教她浑身不自觉一颤。
“奶奶,大哥不来我有什么法子?横竖我是唤过他了。”
她没抬眼,但这嗓音她比谁都熟悉。而被唤作奶奶的人,正是樊府的老夫人卢氏,个性极为严谨冷肃,不好相处又也许是打从心眼瞧不起樊柏文的房里人,所以才总是不以正眼瞧她。
“这怎么成?你再去说说。”
“我不要,我等着看戏呢。”
听着那一语双关的戏诚声调,她可以想象樊柏文白净斯文的脸上有多么讥讽和不屑。一直是如此的,庶子的他和身为嫡子又有功名在身的樊柏元向来不和,要不最后怎会狠心地设计她毒杀樊柏元。
原以为不会撞见他的她眯着眼,思索了下,对着身旁的黄氏道:“奶奶,这儿人多声吵,我有些不舒服,到后头透口气。”
“这儿是人家的宅院,可别走得太远。”黄氏见她脸色苍白得紧,轻拍了拍她的手。“要是身子不适就说一声,待这戏看完,咱们就回府。”
“好的,奶奶。”她勉强挤出笑意,背着樊柏文起身,对一旁的杏儿道:“照顾奶奶,我到后头透透气。”
“奴婢知道了。”
她一路都背对着樊柏文,徐步踏进枫林里,原想在这里稍作休息,可戏台的锣鼓声扰得她头都发疼,想了下,干脆往东走去。
印象中,樊柏元喜静,大多都待在房里,而且梅贞院里的下人并不多,一路上也不太有机会撞见下人,况且她只是想到九曲桥上透透气,应该不要紧。
来到九曲桥后,总算将那吵人的声响甩到脑后,耳根子终于清静了,但是几步外的曲桥小亭里,一抹玄黑身影却教她猛地顿住脚步。
他怎么会在这儿?他双眼不能视,甚少走出屋外,这当头,身旁又没半个下人随侍着她微眯起眼,瞥见他的手似乎有抹红。
心想不该和他接近,可是当初是她害死了他,再见他手上似乎是受了伤正在流血,满心愧疚教她怎么也走不开,只得放轻脚步朝他走去。
“谁?”
还未踏进亭内,杨如瑄便被他低哑的嗓音吓得停在原地,不禁忖度,毕竟是征战沙场的人,耳力果真比寻常人要好,她不敢多停搁,找了说词道:“奴婢是新来的,奉老夫人之意请侯爷到广场看戏。”
她把方才樊柏文和卢氏的对话借来一用。
却见他撇唇哼笑了声。“看戏?让人看本侯爷的笑话?”
杨如瑄闻言,黛眉微拧。
她所知道的樊柏元是孤僻的,但听说那是因为他上战场伤了眼,回京之后才变成这样不难体会他的心情,毕竟曾是天之骄子,转瞬成了有名无实的侯爷,任谁都不会甘心的。
静静地注视着他的侧脸,他的双眼未张,浓眉入鬓,挺鼻如刀凿,配上那厚薄适中的唇,他是极好看的,外貌出色,出身尊贵,年少就领兵征战,不意却落得眼盲下场,甚至还遭她毒死一思及此,她的心狠狠地痛了下,教她忍不住踏进亭内。
“出去,谁允你踏进亭内?!”樊柏元怒不可遏地抬眼。
两人四目对望,杨如瑄不由自主地张大眼,只因他那双眼黑曜般的眸瞳,哪怕是身在暗处都遮掩不了其风采好可惜,这双眼美得如此惊心动魄,却是无法视物。
樊柏元没得到回应,恼怒地眯起眼。“放肆!”
杨如瑄猛然回神,小脸羞得有点发烫,不敢相信自己竟像着魔般地看着他入神,赶忙抽出怀里的手绢。
“奴婢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替侯爷包扎伤口。”她不敢贸然碰触他,就怕触及他的逆鳞。
“不需要。”
“可是侯爷的手在流血,怎么会受了伤?”她脱口问着,仔细看那伤口,像是不慎跌倒,手掌磨地造成的。
“关你什么事?”
“奴、奴婢只是担心。”她怯怯地道。
“太多余。”
杨如瑄闻言,心疼着他却也恼他不近人情,咬了咬牙,干脆一把拉住他的手,趁他错愕之际硬是将手绢往他的掌心绕了一圈绑起。
“奴婢去找人帮侯爷拿药来。”话落,她随即快步离开。
樊柏元眯起眼,却怎么也看不清她,顶多只能瞧见一抹白他戏诚扬笑,正要扯下手绢时,有道极轻盈的脚步声乍至,他尚未开口,来者已经先抢白。
“欸,侯爷手上怎会有姑娘家的手绢?”来人是他麾下副将,甘心随侍在旁当他的随从。
“默言,你没瞧见有个丫鬟离去吗?”他低声问着。
默言手里拿着金创药,往远方望去。“那不是丫鬟,属下可没见过有哪个丫鬟穿得起那般精美的衣料。”
“是吗?”他沉吟着,扯下手绢。
默言立刻替他上药,同时问:“侯爷,要去广场看戏吗?”
“不去,你要是一时沉不住气教训了樊柏文,只会给我添麻烦。”
“谁要他刚刚故意绊倒侯爷。”默言低声咕哝着。
“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将他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加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