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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已经快入夏了,湖边桃花已落尽,只是,为何没能结出桃子?
张紫晗站在树下,仰望枝头,不由诧异。或许,这片桃林因为娉婷的死去而断了生机,从此只开花不结果,就像上天在为斯寰平纪念那段凄美的爱情。
她说不清心里是羡慕还是同情,只觉得酸酸的,如同桃子初生时的滋味。
自从回宫以后,她每天都会来这座桃林走一走,湖边空气如水清澈,彷佛夏潋都凝聚在这一片静谧之地。有时候她会想,娉婷从前是否也像她现在这般,薄纱的裙襬穿过枝桠的挂碍,阳光如金缕一般缠绕在身上奇怪了,她为何老是想到娉婷,又为何总是徘徊在她身前常流连的地方,是因为好奇吗?
她承认,她的确想多了解一些从前的事,关于斯寰平的事,她本不该这么在意的,可是从容州回来以后,她总是身不由己地在意着他。
斯寰平每次上下早朝,都会路过这湖畔,或许,这也是她天天来此的原因?说实话,从容州回来以后,虽然同处东宫,但两人似乎很少见面,他忙于政务,夜里也不再来她房里,她觉得她开始有点想念他了。
所以,她常常站在这里,隔着树枝蔓蔓,能远远看到他的身影,看到他青袍玉冠,步履匆匆的模样,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曾经,在运河的船上,侍卫都睡去了,夜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她站在船边,欣赏着明月映耀的茫茫江水,而他则会在一旁吹奏沉箫。她从不喜欢箫声,觉得太过呜咽,但他吹奏的,她却能听上一整晚。
那样的时刻,他们是那般亲近,无须言语的亲昵,亦有种契合的感觉,但自从回宫以后,他们俩连面都不常见,谈何其他?他好似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离她很远、很远。
“太子妃,像是要下雨了,还是早些回去吧。”随侍的宫女道。
“我还想在此处再待一会儿,”张紫晗摇头“若怕下雨,你去取把伞来便好,我在这儿等你。”
“太子妃怎能独自在此?”随侍的宫女有些犹豫。
“总不会有刺客吧。”她淡笑道。
入宫后就是规矩多,有时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少带一两个宫女似乎也像失了规矩一般,实在比不得从前在家里自在。
宫女拗不过她,只得速速去了。
张紫晗继续在林中信步。
“这里没有别人,就把药渣倒在这里吧。”
忽然,林中传来细语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毕竟这里其他人并不常来,但为了确定,她微屏住呼吸,静静听着,似乎是两个女子在说话。
“良娣,我们主子还要这样隐瞒多久?”其中一个女子道:“再过两个月,瞒也瞒不住啊!”“能多瞒一天是一天吧,”另一个女子叹气道:“咱们都还猜不透太子妃的禀性,也不敢让她知晓”
“太子妃就算是妒嫉,不还有太子吗?怎么也不敢告诉太子殿下,让他替咱们作主?”
“我也是想着先禀报太子殿下,但你家主子却拦着,不让我去说,想来太子殿下若知晓了,传了太医,宫中上下肯定全知晓了。到时候,太子妃若真的妒嫉起来,还是一样能整治你家主子。”
张紫晗蹙着眉头,她们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懂?而且她们口中的太子妃,是指她吗?怎么感觉在她们眼中她是个非常毒辣的女人,否则有什么大事非要瞒着她不可?
疑惑实在太多,她再也忍不住,绕过树丛,走了出来,朗声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闻声猛地回过头,张紫晗这才看清了原来一个是姜良娣,另一个则是徐良娣宫中的侍女,那名侍女因为太过惊吓,手一滑,原本拿着的药罐摔落在地上,顿时碎裂。
“这药是煎给谁的?”张紫晗冷冷看了地上破碎的药罐一眼“为何要偷偷把药渣倒在这里?”“太子妃恕罪!”姜良娣连忙拉着侍女一同跪下“不关她的事,都是臣妾的错”
“方才我听到你们说什么怕我妒嫉,不敢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张紫晗移步上前,压低了嗓音,神情严厉,颇为威严“你们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父亲常说,在宫中做主子,为人不能太宽容,遇事也不能太软弱,她既然身为东宫的女主人,就不能让人在背后搞鬼。
“回禀太子妃”姜良娣犹豫了良久,方才道:“有一件事,是臣妾自作主张,太子妃若要治罪,请治臣妾一人的罪。”
“你先交代清楚到底是什么事,我再决定要不要治你的罪。”张紫晗沉声道。
“徐良娣她、她”姜良娣咬着唇,支支吾吾,而后像是豁出去一般,微扬高嗓音道:“她怀有身孕了。”
“什么”张紫晗突然觉得心好像被什么重重击了一下,脚下居然晃了晃,有一种晕眩的感觉“你再说一遍!”
“徐良娣怀有身孕了。”姜良娣很肯定地重复道。
有孕了?他的女人有孕了“什么时候的事?”张紫晗哑着嗓音问。
“大概是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去容州前便怀上了,最近才发现的,”姜良娣老实道:“徐良娣月事许久没来,最近又常觉得想吐。”
“为什么不禀报?”张紫晗怒道:“事关皇嗣,故意隐瞒是死罪,你们不知道吗?”
“徐良娣也是为了顾全大局,”姜良娣替她说话“毕竟她先太子妃有孕,恐引起宫中震动”
“自古良娣先有孕的也不少,说到底,你们是怕我妒嫉,害了她腹中的孩子,对吧?”
“臣妾不敢”姜良娣连忙伏身道。
她们分明就是这样想的吧?原来,在别人的眼中,她这般可怕张紫晗自问入主东宫以来,一直以礼待人,虽做不到十全十美,也算进退有度,为何还这样被人提防?想来,也不是她为人的问题,自古正妻与妾室之间,终会如此吧?就算不至于勾心斗角,但防范之心总在,似乎倒也怪不得徐良娣故意隐瞒。
“这是安胎药?是谁给徐良娣煎的?”张紫晗望着药渣又问。
“臣妾在家时,几位姨娘的安胎药从小也见过不少,臣妾也略懂医理,这些都是臣妾亲自为徐良娣煎煮的。”姜良娣回道。
“看来你与徐良娣关系甚好,”张紫晗颇感疑惑“平日倒是看不出来。”
“徐良娣遇到了这样的事,没有法子才找臣妾商量。”姜良娣嗫嚅道:“臣妾也劝过她,待胎象稳固之后,须得上报才好。”
“那就让她好生养着,”张紫沉声交代“此事我会亲自向太子禀明,让她不要再担心了。”
“真的?”姜良娣原本一脸哀苦,一听她这么说,表情马上转为惊喜“多谢太子妃宽厚大度,不治我等欺隐之罪。”
呵,她大度吗?或许从前遇到这样的事,她是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真心替徐良娣欢喜,但此刻,为何她胸中如此躁郁难静?是什么让她改变了?
别的女人怀了他的孩子别的女人这句话,不能深思,若深思,情愫便似成了一根针,倏地扎进她的心尖,让她一阵颤栗。
她好像,是真妒嫉了。
“皇嫂,皇嫂!”
张紫晗听到有人在背后呼唤,可是那声音似乎有些缥缈,她无法确定是不是听错了,更无法确定对方是不是在叫她。
徐良娣怀有身孕的消息,就像一颗失魂药,把她整个人都困住了,在湖畔怔怔地僵立了老半天,也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听闻斯宁宇成亲的消息时,可是相较之下,那一次的心情似乎还不及此时复杂。
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转过身,就见斯宁宇站在面前。
方才是他在唤她吗?呵,对了,她现在是他的皇嫂,可怎么这称呼听起来好奇怪、好陌生,她仍无法习惯。
“皇嫂怎么了?”斯宁宇看到她神色不太对劲,连忙关切地问“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王爷。”张紫晗这才微笑地施了礼“王爷缘何这样问?我何尝能受什么委屈?”说话之间,竟有一颗泪珠飞落而下,她连忙摸了摸脸庞,竟吃惊地发现,一片湿漉漉的。
她在哭吗?最近她到底是怎么了,心像是水做的,遇到一点儿事便流泪。原来,她从不似自己想象的那般坚强“方才路过此地,看到皇嫂独自在此神伤,”斯宁宇边说,边小心观察她的神情“想是我多事了,却又怕皇嫂真受了什么委屈不敢对别人讲姜良娣好像也刚从此处离开?”
“姜良娣哪里会给我什么气受呢!”张紫晗连忙道:“我虽算不得多厉害的人物,倒也不至于被别人给欺负了。”
就算别的女人欺负了她,她或许只会不快,但也不至于像此刻这般心伤,别的女人,从来就不是她的死穴。
“这么说来是皇兄给皇嫂气受了?”他一语中的。
不,不能这么说,但事实又的确如此。
她知道自己不该难过,一开始就说好的,这不过是一场政治联姻,不带任何感情,但从什么开始,一切好像都变了?是从她知道那幅画出自他的手?还是从他们俩这一次一同离京?
无论如何,他给她的感觉已经不同于以往,她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他只是一个无关的人。
“其实算起来,倒是一桩能让阖宫上下高兴的事,”张紫晗终于道:“徐良娣她似乎有了身孕。”
“哦?”斯宁宇微微蹙眉“什么时候的事?”
“我也是才从姜良娣那里听闻,正打算跟你皇兄禀报。”
“这倒是奇怪了,”他摇摇头,总觉得事有蹊跷“徐良娣有孕,怎么不亲自禀报皇兄,倒要先告诉姜良娣?”
“她一个小女子,初次有孕,宫中规矩又这么多,想是有些胆怯。”张紫晗不疑有他,况且这件事太过震撼,让她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多想什么。
“怀了皇嗣是多么大的荣耀,别人声张还来不及,她这反应倒有些反常。”斯宁宇道:“不要怪我提醒皇嫂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
“此事有不妥吗?”张紫晗显得有些困惑“我倒想不出其中有何璇玑。”
“总之,皇嫂事事小心为上,”斯宁宇面色沉凝“宫中素来璇玑多,想我母妃当年,也中了不少埋伏。皇嫂明则保身便可,实不必为别的女子去做任何事,这才是在宫中生存的长久之法。”
“多谢王爷指点,”她福身道:“只是我身为东宫的女主人,有些事情必须得出面,才能顾全你皇兄的颜面。”
谁让她是他的妻子呢?他让她成为了天下人都羡慕的太子妃,她也该还给他同样令人羡慕的名声,而娶得贤妻,大概便是天下男人最希望让人称道的事。
“紫晗妹妹能如此为皇兄着想,实在让人感动。”斯宁宇终于放松了表情,轻笑道:“起初还担心妹妹你初入宫闱会有诸多不适应,但你能收性隐忍,进退有度,倒是让我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