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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感觉令余一丁非常难受。
以前他也会在即将遭遇危险时感到紧张和焦虑,但是那种感觉来自于他自身对所要面对的险情的危险以及紧迫程度的综合判断,之所以能够提前做到这些综合判断,也是因为那些险情往往都是有迹可循,并非空穴来风,二者之间是因果关系。
但是此刻余一丁所感受到的这种突如其来的威胁却是第一次,不仅毫无征兆,而且莫名其妙。
在余一丁看来,这名修行者九成九和月灵子就是父女关系,先前还是剑拔弩张的敌对关系到了此时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况且那人说话时的语气虽然平淡,但是他的情绪中似乎带着无尽的伤感和寥落,余一丁猜测此人正沉浸于痛苦的回忆之中。
既然双方没有了敌意,那么此时余一丁感受到的那股强烈的杀机从何而来?又是谁在这时候会对他产生杀机?难道说此时此地除了他们三个人之外,还会有第四个人躲藏在暗处窥视,伺机要致余一丁于死地?这人又会是谁呢?
另外余一丁仍旧震惊于“残念”这个说法,这个词他可是正经八百第一次听说。何为残念?难道说余一丁认为的此人是个鬼其实就是那人口中的“残念”?
而且那名修行者为什么一定要把他叫到一边去谈话,他们之间有什么可说的呢?眼下正是与自己的亲生女儿相见之时,还有什么事情比骨肉相认更为重要?
……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就像一把大锤正在不停地敲打着余一丁的心神,不仅震得他的小心脏“砰砰”直跳,就连脑海中也开始嗡嗡作响,瞬间便让余一丁有了一种心惊肉跳,如芒在背的感觉!
一时之间余一丁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啥也想不清楚了……
幸亏现在的余一丁早已养成了一个好习惯,只要稍稍感觉到危机便会下意识地用无形罡气护住全身,这也已经成为了他保命立身的根本。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实在是太不划算的买卖,首先做好自身的防御,这样便能立于不败之地,然后才是想办法对付敌人。这可不是一场比赛,说什么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比赛有输有赢,如果输了大不了回去继续刻苦训练,然后下一次赢回来便是。可是行走在这个世界,余一丁却没机会输上一次,一旦他输了,将要面对的结果可能就是赔上他自己连带着柳翠和钟离雪的性命。
这个代价余一丁不能,也不敢承受!
因此当他感受到那道杀机的瞬间,无形罡气便护住了余一丁的全身,同时警惕地四下张望……
“余先生,这边请吧。”
那名修行者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在催促余一丁,不过与此同时那股杀机也突然消失了,确实是来得毫无征兆,消失的莫名其妙。
就在余一丁仍旧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月灵子又在他的身边弱弱地开口道,“余居士,为什么你会问出那么奇怪的话?难道说我爹爹是个……鬼魂?”
余一丁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名可怜的女道士,他自己的脑子里还糊涂着呢。
“小姑娘,我的话不想再重复第三次。”
月灵子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听得出来那人的语声虽然仍旧嘶哑,但是话语中已经有了几分不耐烦的意思。
此时天色越发地明亮,山林中的雾气也越发稀薄,如果等到雾气完全散尽,余一丁和月灵子又会再次看不见那名修行者的身影,何况还有那道令人捉摸不透的杀机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状况实在令余一丁担忧,眼前的树林里处处都透出几分诡异。
眼下余一丁必须抓紧时间,既然这名修行者将银票还给了他,又一再邀约他到一边去交谈,看起来像是要确认某些事情,这也是进一步化解双方之间敌意的好机会。
等到搞定了这名修行者,余一丁才可以专心致志地应对那道不知从何而来的杀机,虽然那道杀机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
望着那个已经非常模糊不清的身影,又看了看身边的月灵子,余一丁低头略略思索了一下后,低声对她说道,“月灵子道长,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完不等月灵子有所表示,余一丁直接迈步往那名修行者身边走去。
那人见余一丁走过来,也不再言语,模糊的身影朝远离月灵子的方向继续前进,余一丁也只好跟着他一并前行。
直到两人已经走出二三十步,那人才停了下来。
此时他的身边是一棵枯树,像是曾经遭受过雷电的摧残,本来两三人合抱的树身只剩下大约丈许多高的残体,树冠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就剩下一截灰白的树干和几根枝杈突兀地耸立在泥地之上,与周围翠绿的林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余一丁转头回望,只见月灵子的身影已经在雾气中变得有些模糊,但是那个女道士却一直站立在原地,正伸着脖子朝他们这个方向遥望,却并没有跟过来,也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
“在这里我们说话那个小姑娘应该听不见了。”那人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余一丁听。
余一丁不置可否,反正是你把我叫过来的,想说什么就等你说吧。
“阿琼!”这名修行者低声念出一个名字。
片刻之后,先前袭击过余一丁的那名女子就从枯树后面闪出了身形,余一丁有些吃惊,同时也可以肯定,这棵枯树的底下有一个地洞,也许就是这伙人的老巢所在地。
女子现身后直接跪伏在地,恭敬道,“大人。”
余一丁这才想起来先前阿琼也是这样称呼这名修行者,看起来此人确实是官家的人,而且应该是一名官员,否则他的仆从不会以“大人”相称。
“阿琚和玄鸦现在怎样?”
“回大人话,他们已用过药石,暂无大碍。”女子仍旧跪在地上,头都没抬恭声答道。
“嗯,很好,我要同这位余先生说些事情,玄鸦和阿琚先后受伤,黑羽也已被他们抓走,现在我只能靠你了。”
“这……”余一丁看不见女子的面容,只见阿琼的跪姿微微一抖,余一丁却从她的这个字里听出了几分犹豫和不甘。
“你想要抗命吗?”
“是,属下不敢。”
阿琼连忙低声答道,语气有些惶恐,头也放得更低,深深地埋进了撑在泥地上的双手之间,余一丁从侧面望过去,就见阿琼的翘臀越发地抬起,形成了一个极易令人产生不好联想的优美弧度……
不过此刻余一丁可没心思欣赏阿琼的美妙身姿,二人的几句对话虽然简短,但是其中包含的意思却令余一丁大感惊奇。
阿琼口中的阿琚应该就是她的孪生姐姐,而那个玄鸦八成是被余一丁在青乌镇客栈射伤之人,随后带伤逃跑,余一丁和老魏等人一直追踪到上清观,但却没能将其擒获,想必这两人回到老巢后就被同伙救治,而黑羽自不必说,肯定就是那名已经被柳翠和钟离雪带走交给老魏的黑衣人了。
以上这些都不难猜测,令余一丁大感惊奇的是这名修行者同自己交谈为什么还要依靠自己的下属,刚才他和余一丁不是一直都在交谈吗?
不过那名修行者并没有让余一丁惊奇多久,下一刻就给出了答案。
只见阿琼跪在地上的身子猛然间狠狠地一抖,紧接着她的上身忽地一下便直立起来,头部使劲地向后仰去,粉白的脖颈一下子便伸得老长。
“呃……,咕噜噜……”
阿琼像是先打了个饱嗝,又仿佛是深深地叹息了一声,紧接着便从她的胸腹之间发出一阵响动,那段娇美粉白的脖颈突然之间便鼓起数条细细的青筋,半抬起的那张俏脸也已涨得通红,并且被肌肉牵扯的不断变形,龇着牙,咧着嘴,只有那双眼睛不停地翻着白眼,几乎已经看不见黑眼珠,阿琼那张本来姣好的面容霎时间变得无比狰狞……
余一丁愣神,这个情景怎么如此眼熟?
下一秒他的脑海中立刻闪现出追赶小道童明月时的场景,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短短的数息之后,阿琼停止了挣扎,并且做出了一个常人无法做到的动作,仿佛就在眨眼之间便从跪姿瞬间变成了站姿,然后就那样定定地望着余一丁……
此时余一丁已经隐隐猜测出在阿琼身上发生了什么,他并没有开口,同样是目不转睛地望着阿琼。
“呵呵呵呵……”
一道嘶哑的笑声从阿琼的口中发出,果然不出余一丁所料,阿琼的遭遇同明月一样,她的身体也被眼前这名修行者用夺舍之法占据了!
只见“阿琼”低下头仔细端详着自己抬起后不住翻来覆去的右手,口中喃喃道,“还是小姑娘的身体好啊,细皮嫩肉的,哪像是玄鸦黑羽还有那名小道士,这些男人的身体实在是……”
余一丁腹诽,你这不是扯淡嘛,难道你自己不是个男人?!
果然,那名修行者话说到一半便突然住嘴,抬头望着余一丁,正好碰上他的目光,以及写在脸上那些满满的不屑……
“呵呵”
那名修行者干笑了两声,又清了清嗓子,想了一下才接着道,“余先生,刚才你问我是人是鬼,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现在的我既非人,亦非鬼……”
余一丁惊讶,这是个什么意思?
那人没有理会余一丁的脸色,继续道,“不过余先生却是难得人才啊,如此年轻便能修到此等造诣,居然可以使用神念探查到我的残念。”
说到此处那人顿了顿,目光灼灼地望着余一丁,似乎是在观察他的神色和反应。
片刻后他才接着道,“既然我回答了余先生的问题,又将银票归还与你,不知先生能否回答我的一个问题?”
“你想知道什么?”余一丁没有直接答应下来,而是反问道。
“不知先生是隶属大晋朝廷的修行者,还是闲云野鹤般的散修?”
余一丁本以为他还会追问自己是不是冲着那件先天异宝而来的呢,没想到对方的问题居然会是这个,一时没回过神,就那样愣愣地望着“阿琼”。
余一丁很清楚对方的意思,朝廷的修行者,说白了就是像前朝的那位国师以及替晋皇杀死前朝国师后又在乌蒙山区隐姓埋名的虚如道人,或者是帮助官府的凌云子王道人那样的修行者,他们算是受官府招揽,当然就是此人口中所说的隶属朝廷的修行者。不过此人所说的散修也并非通常意义上那种无门无派的修行者,而是针对于为朝廷效力的有官方身份的修行者而言,除此之外的所有修行之人都可算作他所说的“散修”。
余一丁有些失神,他倒不是不想回答对方,而是这个问题令他有些想多,为什么这名修行者非要纠结于他的身份呢?至少在余一丁看来,无论是否是为朝廷所用,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余一丁是一名修行者,既然如此,旁人可能更会在乎的是他出现在上清观的缘由吧?也就是说他应该就是为了那件先天异宝而来的……
站在余一丁对面的“阿琼”见自己提出了问题,可是对方却是半晌没有言语,以为这个问题已经令余一丁心中作难,于是盯住余一丁的眼光逐渐变得凌厉起来……
余一丁这边还在沉思,却突然再次感受到了刚才那股杀机又锁定了自己,不禁浑身一个激灵,连忙抬起头左顾右盼起来……
当他的目光再一次和“阿琼”的目光交错,余一丁终于从此人的眼中看到了那股恨恨的杀机!
“哦?原来是你!”
余一丁很意外,他怎么都想不出会是眼前的这名修行者对自己动了杀机,毕竟前一刻两人还在非常友好地互相提问,怎么下一刻说翻脸就翻脸呢?何况余一丁自认并没有什么举动会刺激到对方做出如此过激的反应啊。
“呵呵呵!余先生真不愧是年轻有为,不仅手段了得,而且在目不能视的情况下居然感受得到我对你的杀意,有如此修为想必也早已被大晋朝廷招揽于麾下了吧?那么我不得不推测先生此行并非是路过青乌镇那么简单了。”
一名妙龄的美貌女子,张口说话时竟然是满口嘶哑的男声,这一点已经令余一丁很不适应了,眼下他又从此人的眼神中看出了浓浓的杀意,但是却想不出对方在这个时候对他起了杀机的具体缘由,这种感觉不仅令余一丁非常不爽,实在就是莫名其妙嘛!
余一丁警惕地盯着“阿琼”,浑身布满的无形罡气让他暗自定下心神,又细细回味了一下对方刚才所言。
渐渐地余一丁好像有点明白了,他是先感受到杀机然后抬头才看见对方的眼神,这也就是对方口中所说的“目不能视却能感受到杀意”,但即便是这样又如何?仅凭这一点就要致自己于死地?这也太霸道了一点,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吧?因此余一丁又觉得这个理由有些似是而非,不得要领。
于是又仔细想了一下才开口道,“莫非你认为我是隶属大晋朝廷的修行者?而且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对我有那么重的敌意?”
“难道不是?”
“哈哈哈!”
余一丁笑道,“我不仅不属于大晋朝廷,而且也不是大晋的子民。”
对于余一丁的话“阿琼”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直勾勾地盯住余一丁的眼睛,似乎想从他的眼睛看进他的心中,以确认这番话中的真假。
又是数息过去,“阿琼”眼中的凌厉之色终于渐渐散去,余一丁也察觉到那股杀机随之再次消失不见……
“既然你不是大晋人,为何又出现在青乌镇?”
这时“阿琼”的口气已经少了那份凌厉,想想也是,如果余一丁是大晋朝廷派来的,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是那般的表现,这也是“阿琼”消除杀意的一个重要原因。
“我是大梁人,这次是带着内子去望桑寻亲路过青乌镇。”
余一丁望着沉默不语的“阿琼”,紧跟着又问道,“到现在我也不清楚你的来历,不知能否告知?”
总不能一直是对方提问余一丁作答吧?那样的话也太被动了,于是回答过后余一丁立刻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唉!”
片刻过后“阿琼”才重重地叹了口气,也不再审视余一丁了,只是垂下眼帘望着地面,悠悠道,“我已离开这尘世太久了,名字不提也罢,你只需知道我姓姬就好,与你一起的那个小姑娘确实是我的孩子,不过她本来的姓名应该叫姬桑柔,至于北宫姓也只是她的母亲为了掩盖她的身世不得已而为之……”
“哦,我听你的手下称呼你为大人,难不成我也要叫你一声姬大人?却不知姬大人在何处为官?又任何职?”余一丁继续追问。
“什么大人!你称呼我为老姬便可,我也可以叫你一声余老弟,至于为官?呵呵!”
老姬冷笑两声道,“虽说老弟是大梁人,但你终究还是一名修行者,以前可曾听闻有哪个修行者当官为宦?”
“那你刚才还问我是否为大晋朝廷效力?难道那样不是做官?”余一丁腹诽,脸上表露出的却是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
老姬望着余一丁,似乎看懂了他的内心,接着道,“修行者为朝廷所用绝非老弟理解的当官为宦,既不会食朝廷的俸禄,也不会享有相应的权责。”
“那还给朝廷效力干嘛?吃饱了撑得没事做?”余一丁哑然道。
“真不知道余老弟是如何修行到如此地步的,难道你不清楚不仅世俗之人需要借势而为,修行之人同样如此啊。”老姬哂笑道。
听他这样一说,余一丁思索了一下便明白过来,一个人无论是何种身份,总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圈子,为了更好地实现自我发展,就必须借势行事,由一个圈子不断地拓展出各种圈子,而且要不断地拓展更高的圈子。
比如修行一途,假若没有凌云子的引路,余一丁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走上这条道路,那么凌云子就是余一丁在修行之事上所借的“势”,余一丁也是借着凌云子的点拨而踏入修行之途,可是凌云子为何会独独点拨余一丁呢?他怎么不去点拨张三李四王五赵二麻子呢?还不是因为余一丁是先进入了钟离宇的圈子,由于钟离宇的关系进而认识了凌云子,这才有了后来之事……
同样的,修行之人的欲求也许没有世俗之人那么高,或者说不一样,但他们也会有自己的欲望,要么为了提升道悟,要么为了寻求法宝,总是会想尽办法提高自身的修为,以期有朝一日修得大道终成正果。
但是如何才能更快地做到这一点呢?对于平常的修行之人来说,除了依附于一些大势力的修行门派,这也是借用这些门派的势力获得快速提升实力的捷径。另外一个法子便是投靠官府,这是另一个不错的选择,毕竟官家会得到很多普通势力得不到的东西,其中也包括修行所需的各种资源,当然前提是双方的合作都觉得物有所值,此所谓互相借势。
所以老姬才会对余一丁的疑问付之哂笑,这完全就是一个修行小白的问题嘛,除非余一丁是那种修行界的大势力培养出来的后起之秀,本事不小,唯独缺少的就是江湖历练。可是老姬是何许人,以他这几十年的阅历,从余一丁的言谈举止之中却丝毫看不出与那些大势力培养出来的后起之秀有任何关联。
余一丁从老姬的回答中感觉出他的一丝鄙视,只得找机会岔开这个话题,连忙又问道,“既然老姬你有如此的修为,为何还要借用阿琼的身体,难道对自己的本像就那么嫌弃,以至于不敢示人吗?”
“呵呵呵,余老弟还真是个妙人儿,本领手段如此之高,当真不知何为残念吗?”
余一丁继续郁闷,难道说自己再一次露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