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运势逆转

黄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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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扮回岳山的徐子陵,在横街小随意漫步,估计雷九指该返抵东来客栈,才缓步回栈。

    时值隆冬,天气严寒,如此深夜,街上人车疏落,犹幸不时有爆竹声从里巷深处传出,加上家家户户挂上彩灯,才不至清冷孤寂。

    明早见到李渊,究竟怎样入手和他说话?他不能不把自己放在岳山的立场去想,以岳山的性格作风,绝没有兴趣去理会李阀的家事,唯一的兴趣就是把石之轩碎尸万段,自己亦只能从这个角度向李渊痛陈利害。

    自己究竟该否去见李渊?这其实是个更大的问题。岳山生前从不求人,直到自知内伤永无痊愈之望,才到碧秀心小谷外结庐而居。岳山每在遗卷中提到碧秀心,语气都透出尊敬的味儿,其中丝毫不牵涉到男女之情。论岁数,岳山可作碧秀心的父亲有余。

    思量间,他早经过西市,来到跃马桥的西端,寒风呼呼吹来。

    石桥上有人正凭栏俯视下方流过的永安渠,此人身穿儒服,外披锦袍,身形高挺笔直,潇洒好看,两鬓带点花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奇气质。

    他的目光却是寒如冰雪,似是不含任何人类的感情,按在桥栏的手晶莹通透,像蕴含着无穷的魔力。

    徐子陵打从背脊冒起寒意,脚步却不停的走上跃马桥的斜坡。

    他倒希望白天在桥旁站岗的卫士仍在,那他就不用面对这魔门最可怕的邪人。

    第一眼看见此人,他立从对方有几分酷肖石青璇的脸相,认出他正是邪王石之轩。

    对方这么突然出现,是务要置他于死地,不容他这岳山破坏他的大计。

    徐子陵倏地立定,双目厉芒大盛,冷喝道:"好!你既肯自动送上门来,可省去老夫不少工夫。"

    石之轩的目光仍凝注往桥下长流不休的河水上,深深叹息一声,冷酷的眼神忽然生出变化,露出缅怀回忆的神情,语气出奇的平静,似在自这自语的道:"秀心是怎样死的。"

    徐子陵暗叫不妙,他只是从师妃暄中晓得碧秀心是因读了石之轩的不死印卷致减寿早夭,但真正因何事过世,连真岳山都不知道,因为岳比碧秀心更先行一步。

    人急智生下,徐子陵冷笑道:"恁多废话,你自己做过甚么事该心知明,动手吧!让老夫看看你的不死印法厉害至何等程度。"

    石之轩仰首望往天上明月,目光又变回无比的冷酷无情,淡淡道:"你的换日大法对石某人来说只是小孩儿的玩意,岳山你错在前来长安,否则你该还有再次在天刀宋缺手上多败一次机会。"

    徐子陵尚未有机会回答,眼前一花,石之轩来到眼前五尺许处,两手变化出难以捉摸的奇奥招数,往他攻来。其速度之快,身法之诡异,连云帅也要逊上一筹。

    灯火熄灭时,隔开内房外厅的竹帘子往上扬起。换过是别人,定会以为敌人从房内穿帘而来,先以指风掌劲一类的方法把灯火摧灭,然后再施突袭。可是寇仲却晓得这全都是掩人耳目的手法,对方到这一刻才穿窗而入,偷袭自己。

    寇仲到今时今日,武功已臻宗师级的境界,谁要偷袭他而不令他生出任何警觉,根本是没有可能的事。所以此人能使寇仲摸不准他的位置,实极端了得。

    寇仲再无暇去想身分被揭破的问题,反手一掌,往右后侧扫去。

    这一招纯属试探性质,以秤秤对方的斤两。

    "霍"的一声,掌尖竟扫在柔不着力,却又暗含卸劲的物体上。

    寇仲大吃一惊,心中叫糟,皆因知道来者是谁。能轻轻松松以衣袖硬挡他一掌的,除了绾妖女尚有何人?忽然间,他知道自己的好运道宣告寿终正寝,在与阴葵派的斗争上,全落到下风处。

    运动正反之气,倏地横移十尺,差点碰到左方靠墙摆的几子,才再靠墙滑开,险险避过贴身追击的两袖一指。

    敌我两方好像暗有默契,就是不能惊动沙家的人,所有动辄分生死的恶斗,全在无声没息下进行,只偶尔发出气劲交触的微响。

    "嗖"!

    寇仲穿帘入房,单足一点床沿,整个人倒飞回去,迎上冲入房内一身白衣,美若天仙的绾绾。

    刹那间,两人在短兵交接,近身搏击的情况下,交换了十多招。

    娇笑一声,退往帘外。

    寇仲深吸一口气,目光透帘盯着绾绾优美的身形,由于外厅比内房光亮少许,所以寇仲可看到绾绾,对方却看不到寇仲。这感觉令寇仲好过一点。

    绾绾并非真的要杀他,只是要试试他的功夫进展到甚么地步,否则只要加上天魔双斩或天魔飘带,在这么一有限制的空间内,必然教教他更为狼狈。

    寇仲心中唯一的欣慰,就是适才在绾绾的力迫下,他仍能应付裕余,比上趟拚命落荒逃跑自不同日可语。

    绾绾忽然抓帘而入,像不知寇仲正蓄势以待般,娇媚的道:"打得人家够累哩!

    可否借少帅的床来过一晚呢?脱去你那丑面具吧!想吓死人吗?"

    寇仲除了苦笑外,还可说甚么呢?究竟犯下甚么错误,在骗过差不多所有人后,绾妖女却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的假身分识破。

    上趟对抗石之轩的一役,徐子陵尚有些有利的形势。

    他当时虽身受内伤,可是石之轩要杀的人并非他而是云帅,其次是与寇仲和突利联手应战,又是在城门的深长门道内,三人不顾生死的联手反击,使强横如石之轩者,在顾忌重重下,亦难以得逞。

    可是如今在跃马桥上,则是另一回事。

    今次石之轩是全力出手,务要置他于死。更糟糕的是他此刻扮的是岳山,就算明知不敌,也绝不能窝囊的逃走。

    在电光石火的迅快时间内,徐子陵抛下一切顾虑,定下策略,置诸死地而后生,以抢攻对石之轩的抢攻。

    以岳山的性格,这是唯一正确的反应。

    石之轩的速度,己超出和突破人类体能的极限,根本不能用眼去看或用耳去听,只能依自己异于常人的灵锐感觉,作出来自本能的直觉反应。

    倏地里眼前像现出无数个石之轩,这当然是幻觉,亦可推想石之轩正以奇异高速的身法与步法,向他进击。

    指风破空而至。

    "嗤"!

    徐子陵冷哼一声,暗捏智拳印,挥拳挡格。

    "噗"的一声,石之轩运指速度陡增,竟比徐子陵预期中快上一线,在他功力未使足前,刺中他的拳锋。

    他能挡着石之轩这一指,可算非常本事。

    指劲初时似有洞墙透壁,锐如利刃的真劲在徐子陵忙运功抗御时,指劲竟奇迹般消去,变成个无底的空洞深潭,任他送出多少真气,也如泥牛入海,踪影全无。

    徐子陵难过得要喷血之际,石之轩底下踢一脚,迅若闪电,角度奇奥,取他腹下要害处。

    徐子陵大叫不妙,晓得对方把自己的指劲全部借去,这一脚等若他和石之轩合力踢出,若被踢中,哪还有命?且是挡无可挡。

    他冷喝一声,智拳印改为不动根本印,左手撮指成刀,丝毫不理对方下面踢来的一脚,直朝石之轩胸口插去,摆明同归于尽的格局。更心知肚明凭石之轩的不死印奇功,说不定能硬捱这招汇聚全身功力的"手刀"而不死,但受伤必不可免。自己是生是死,就要看石之轩肯否为杀岳山而作出牺牲。

    石之轩笑道:"有你的!"

    忽然间来到徐子陵右侧,不但避开他的手刀,左肘还往徐子陵胁下撞去,如给撞中,保证左胁骨难保完整。

    徐子陵无暇为自己避过一劫而欢欣,一个旋身,避过肘撞,与石之轩错身而过,来到桥上。

    石之轩哈哈笑道:"老兄的霸气到哪去啦!"

    说话时在丈许外"呼"的一掌遥击,生出惊涛狂飙般且无比集中的一股劲风迫徐子陵硬拼。

    徐子陵心知肚明自己和这邪王的武功仍有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对方远攻近搏,均挥洒自如,把主动全控在手上。这一掌击来,不但暗藏不死印功的奇着,且是好戏在后头,口要自己稍有失着,对方的攻势会如长江大河般涌来,直至他横尸桥头才休。

    徐子陵长笑道:"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刹那间把生死置诸度外,丝毫不让的挥掌迎击。

    "蓬"!

    徐子陵不但没给震退,反向前跨跃一步。

    原来这股看似强猛的劲气,交接时忽化成阴柔之劲的拉扯劲道,不过徐子陵早有预防,否则就要当场吐血出丑。

    掌风忽变,从阴柔变成阳刚,由冰寒转为灼热,如此诡异的变化,只有石之轩能融会生死两个极端的不死印法始能办到。生可变为死,死可变为生。

    徐子陵如受雷殛,浑身剧颤。

    在刹那间,当掌劲内不死印气劲像波浪般一重重的向徐子陵撞击,忽然刚猛,忽而阴柔,即管以徐子陵经长生诀与和氏璧改造过的经脉,也要吃不消。

    徐子陵跄踉跌退,溃不成军。

    石之轩鬼魅般飘来,脸容变得无比冷酷,淡淡道:"待石某人送岳兄上路吧!"

    徐子陵猛吸一口气,把翻腾的血气全压下去,背脊一挺,变得威凌无俦,发拂衣飘,长笑道:"邪王中计啦!"

    宝瓶印气,全力出手。

    绾绾像回到香闺中,悠然自得的往床上躺下去,舒适的叹一口气,望着床子的顶盖,柔声道:"这些被铺都是刚洗濯过和晒过的,所以仍有太阳的香洁气味。"

    寇仲头皮发麻的在床沿立定,俯看她横陈榻上触目惊心的诱人曲线,最后落在她那对纯白无瑕的赤足上,煞费思量的道:"你整天赤着脚走路为何双足仍可以这么乾净的?"

    绾绾闭上美目,道:"不要吵!人家很累,要睡觉哩!"

    寇仲心想这还得了,若她赖在这里睡至天明,自己怎样向人解释,亏自己今天还不住向人吹嘘练的是童子功。

    苦笑道:"大姐!算你赢啦!有甚么条件,即管开出来吧!"

    绾绾把娇躯挪开少许,纤手拍拍腾出来的半边床沿,轻轻道:"少帅请稍息片刻,暂作人家的枕边人好吗?"

    寇仲有种任人宰割的失败感觉,虽是脑筋大动,仍想不出一个应付敲诈威胁的良方,叹道:"我寇仲是英雄好汉,不会偷袭好大姐,可是好大姐从未试过做良家妇女,作你枕边人这么危险的事,请恕小弟难以奉陪。"

    绾绾美目像深黑夜空的亮星般一闪一闪的睁开朝他仰视,嘴角逸出一丝笑意,神态动人,柔声道:"少帅和子陵这么本事,大摇大摆的混入长安,我怎舍得杀你们呢?杀了你,谁给我们去起宝藏。"

    寇仲颓然坐下,忽然哈哈一笑,在她身旁卧下去,愈想愈好笑的道:"坦白说!

    我们并非定要寻到宝库的,对我来说这只是个寻宝游戏,既可满足好奇心,又可还了娘的心愿。"绾绾侧卧以手支颐,美目深注的打量他,笑意盈盈的道:"少帅可否把说的话重复一次,因为小女子听得不太清楚。只有当人家肯定你再没兴趣去发掘宝藏,才会使人效少帅的故技,在城内各显眼处大书莫神医是寇仲扮的八个大字。"

    寇仲立被击中要害,别头朝向枕边的绝色美女,却岔开话题道:"我有个很奇怪的感觉,小弟和大姐相识有一段不短的日子,可是却从来不了解你。例如你心内想甚么?有甚么追求?除了杀人,放火,斗争,仇杀外是否尚有别的生活?闲来会干甚么?对人会否生出感情?我真的一点都不明白你。"

    绾绾听得微微一怔,露出深思的神色。

    轮到寇仲大为愕然,刚才一番话虽是有感而发,主要仍在胡诌一番,好拖延时间,看看有甚么方法作出反击。

    绾绾的眼神倏地变得锐利如刀刃,盯着他道:"我们追求的东西,你是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寇仲哂道:"你不说出来,怎晓得我是否明白。除非那是有违天理,例如追求把天下人绝,那我就非是不明白,而是恕难接受。"

    绾绾眸光变化,淡淡道:"少讲废话,我们的条件很简单,就是找到宝藏后,你须任我们从库内取走一样东西。"

    寇仲冷笑道:"我怎知道你会否履行协议,在这方面你们一向恶名昭着,假若届时你们违诺独吞宝库,不如我趁早离开,免得了夫人又折兵,后悔莫及。"

    绾绾挨近少许,他耳旁呵气如兰的道:"这个很简单,只要徐子陵肯亲口保证把库内的某件东西交给我,我们阴葵派将全力协助你们,否则只是石之轩那一关,你们绝对过不了。"

    寇仲心叫厉害,看得很准,徐子陵正是那种一诺千金的人,叹道:"那我先要和陵少商量一下才行。"

    绾绾香肩微耸,似是漫不经意的道:"这个当然。最迟明晚你要给我一个确实的答覆,他要亲口向我许下诺言。"

    嗅着她清幽健康的迷人体香,寇仲皱眉道:"你是怎么猜出我的身分?"

    绾绾双手轻按床褥,飘离卧榻,落到床旁,含笑摇头道:"少帅这么聪明,总会猜到的。"

    寇仲盘膝坐起来,虎目灼灼的射往绾绾,沉声道:"你仍未猜到陵少扮作甚么人吧?要不要我告诉你呢?"

    绾绾微耸肩胛,俏脸上露出个可令任何男人意乱神迷的娇憨表情,无可无不可的道:

    "这个尽随尊便。"

    寇仲现出一个作弄的顽皮表情,拍拍身旁的枕头道:"还以为你今晚会和小弟共渡春宵,原来只是骗人的。"

    绾绾往后飘退,倏忽消没在珠帘外,声音遥传回来,像柔风般吹进他耳内娇笑道:"你练的不是童子功吗?奴家怎忍破你的童身呢?"

    寇仲气得倒回床上去,再没有站立起来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