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栩栩其人

花匠先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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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栩栩其人

    刑怀栩从右侧偏门步入华严三圣佛殿。

    殿内昏暗,不可见朝阳。

    刑怀栩烧了三炷香,举于额前作揖,依次插入香炉后再行顶礼,寺庙里少见如此年轻却佛礼周到的弟子,一位老比丘冲她微微颔首,刑怀栩谢过之后,步入佛殿内门。

    小门后是一方窄窄天井,靠墙的青石长凳上翘腿坐着个尤弼然,丰胸长腿小白脸,浓妆艳抹,穿金戴银,嘴里高高叼着一根烟。

    刑怀栩和她一比,孱弱素白,像个未发育的小小姑娘。

    见到刑怀栩,尤弼然哟呵笑了,“气色不错,不枉我千里迢迢雪中送炭。”

    刑怀栩面无表情摘下女人的烟,摁熄在脚下的水沟里,“佛门净地,别这么放肆。”

    “作为香客里最壕气冲天的那位,佛主也会宽待的。”尤弼然伸手要捏刑怀栩的脸,被对方毫不客气打掉,且力道不小,尤弼然有些哀怨,“我说你,今年十八了没?成年人打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十九。”刑怀栩斜睨她,“差几天二十。”

    “真无趣。”尤弼然递来一张□□,“你不是说你爸手术,你又在这荒山野岭搞课题,老婊会趁机冻结你所有银行账户吗?这是五十万,密码是我生日,你先留着,以防万一。”

    刑怀栩接过□□,揣进口袋,顺便看眼手表,清晨六点五十五,很冷。

    尤弼然见她看时间,下意识也看表,“来接你的人快到了。老婊等了这么多年,终于逮着机会对付你,你打算怎么做?”

    “一个刚从云端跌下来的千金小姐,总得扑棱身泥,灰头土脸,他们才高兴。”刑怀栩将长发撩到耳后,露出一侧小小的洁白耳垂,“他们想痛打落水狗,我就不能翻身太快,否则真斩草除根,还要连累到你。”

    狡兔三窟,尤弼然恰是刑怀栩最大的那口窟。

    刑怀栩正暗自祈祷智商平平的尤弼然别被逮住,谁想尤弼然诶嘿一声,忽然猛拍她的背,拍得她两条笔挺小瘦腿直接□□水沟,踩出一脚污水。

    “……”刑怀栩默念阿弥陀佛,清心静神。

    “你和我之间还谈连累?刑怀栩!老娘这条命都是你的!”尤弼然说到动情处,愈发用力拍打刑怀栩单薄的脊梁骨。

    刑怀栩被拍得差点扑进水沟成落水狗,忙侧身挡住她的手,为防她再情难自禁,甚至用力握了握,“我要走了。”

    知道刑怀栩不能久留,尤弼然垂下手,掸掸紧身短裤,“那我从后门走。”

    她走出没两步,忽地转头认真道:“栩栩,你爸会好起来的,别担心。”说完大概觉得不好意思,又故意龇牙咧嘴,像只面部神经不太正常的漂亮猴子。

    “别抽那么多烟。”刑怀栩嫌弃,“牙都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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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怀栩跨出大殿,刚迈下台阶,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迎面跑上来,面红耳赤,急得仿佛天要坍塌,“栩栩!你怎么跑这里面来了?让我好找!”

    “我睡不着,早早来拜菩萨。”刑怀栩眉目低垂,眼睫的暗影盖住了眸里的光,“请菩萨保佑我爸平安无事。”

    青年听刑怀栩这样讲,一颗心顷刻惨遭雷击火燎石砸铁穿,疼得他忙慌慌抱住刑怀栩,连声安慰,“刑伯伯没事的,你别害怕。家里没及时通知你,也是怕你一个人在山上胡思乱想。我天没亮就从医院赶来,那时你爸已经脱离危险,你放心。”

    刑怀栩被青年抱着,鼻孔堵在他的短皮夹外套上,呼吸不畅,有些缺氧,于是她挣了挣,仰头吸进新鲜空气时也看到寺庙檐角后的无垠晴空。

    她想起刚到寺里做佛学文化宣传专题第一天,父亲夜里给她打电话,叮嘱她山顶昼夜温差大,注意保暖。

    当时也是这样的蓝天,浮云如絮,万里晴好。

    结果第二天,父亲的车就在高速路与人相撞,同行的司机和助手当场死亡,父亲生死未明。

    “王尧,”刑怀栩拍拍青年的背,轻声道:“你快勒死我了。”

    “你当时在山上,刑家一片混乱,夏姨才没顾上你。”名叫王尧的青年松开怀抱,体贴地解释当时情形,“你爸当时被送进最近的医院抢救,后来又转到市里专家会诊,先后进行了两场脑部大手术,等他被送进icu,我也才得到消息,赶来接你。”

    王尧口中的夏姨是刑家大太太夏蔷,刑怀栩是刑家长女,但夏蔷并非刑怀栩的生母。

    她是刑怀栩的后妈,也是尤弼然口中的老婊。

    父亲的情况刑怀栩第一时间便由尤弼然告知,从他事故到下手术台,将近一天时间,夏蔷据说不离医院寸步,人人都说刑太太也像死过一遍般。

    刑怀栩心想,但愿她是真的顾不上我。

    古庙很大,刑怀栩领着王尧绕过后墙,穿廊历庑,来到大雄宝殿,又从石砌林道往下走。

    在花庭甬道旁,王尧偷看刑怀栩,轻声说:“栩栩,我不想瞒你,医生说车祸导致你爸脑部受创严重,二次手术后依然有小血块压迫神经,看血块能不能自行被吸收,不行的话估计得再手术,但谁也不能保证你爸现在的身体状况能承受新手术风险,因此都在等。医院那边还是比较乐观的,所以你别太担心……”

    王尧说的这些,刑怀栩都已得知,因此不算有用信息,全被她自动过滤,成了远方的光,和耳旁的风。

    清晨的薄阳洒在刑怀栩平静年轻的脸上,淡淡笼上一层亮光,衬得她双眸愈发黑亮如珠,王尧离她很近,近到稍不留神就被她右眼下的泪痣迷住了心。

    他想起不久前公共美术课老师投映的几张古代仕女工笔画,他当时睡得迷糊,一睁眼差点以为见到了自家栩栩。

    标准鹅蛋脸,高鼻梁,和眼角微微上扬的丹凤眼。

    刑怀栩不是时下最流行的美人模样,因为年纪轻,脸颊还有些婴儿肥。王尧过去常怂恿刑怀栩穿汉服让他拍照,可惜从未如愿。刑怀栩才大三,却总有忙不完的事。

    王尧的车就停在寺外,一辆蓝宝石色的porsche,是他母亲送他的二十岁生日礼物,王尧一开始开着新奇,后来就没怎么放在心上,有时候磕了碰着,他都不以为意。

    刑怀栩上山时坐的是学校安排的大巴,那是全组师生的唯一交通工具,因此哪怕刑怀栩再急,也只能老老实实等到第二天王尧开上三小时蛇形山路,来崇山峻岭间接她回家。

    “栩栩,昨晚给你打了电话后你是不是整晚没睡,要不要睡会儿?”路上,王尧劝她,“快到了我叫你。”

    “不睡了。”刑怀栩淡声回答,“下山之后还有回市区的路,你如果累了,换我来开。”

    王尧在崎岖的山路上抽空瞄了刑怀栩一眼,小声道:“栩栩,没事的,等你爸康复,一切都和原来一样。”

    王尧和刑怀栩青梅竹马,自认对她的过往人生了如指掌,因此说出这话时,也是不大有底气的。

    刑怀栩不置可否,紧了紧安全带,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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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中午的时候,王尧终于将刑怀栩送到医院。

    icu病房外只留守了三个人,除了刑怀栩的四叔外,余下两位都是父亲的下属。

    刑怀栩隔着玻璃窗只能瞧见父亲的侧脸,他面无血色,身上插满导管,受伤最严重的脑袋被小心翼翼保护起来。

    王尧在后头与四叔小声争辩,想让刑怀栩进去看望父亲,四叔不答应,说重症监护室一天只让一个人进一次,还要全面消毒,今天已经进不去了,让刑怀栩试试明天。

    刑怀栩回头看向四叔,后者低头,避开她的视线。

    刑怀栩再去看旁边两位下属,其中一位神情漠然,另一位正掩嘴低声讲电话,发现刑怀栩在看自己,不自然地转避身体,躲了躲。

    王尧还想再争,刑怀栩摁住他的手,“王尧,你该回家了。”

    “我……”王尧刚开口,手机铃响,正是王家催他回家。王尧尴尬又担心地看向刑怀栩。

    刑怀栩微笑,“放心。”

    王尧想送送刑怀栩,却见她转身再次走近玻璃窗,双手紧贴其上,仔细认真地看向窗户里的父亲。

    四叔在旁边打圆场,“看把栩栩吓的,你爸走不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好好看他,现在先回家吧。”

    刑怀栩闭上眼,深吸口气,终于点点头。

    王尧被催回了家,送刑怀栩回家的任务便交给方才打电话的那位下属。医院回刑园的路并不远,车子停在刑园主楼大门前,刑怀栩下车,走上台阶,却发现下属的车还停在那儿,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刑怀栩忽然笑了。

    大门由内打开,露出慧嫂的瘦长脸,她边笑边接过刑怀栩的包,“大小姐回来了。”

    刑怀栩微笑,绕过宽敞明亮的玄关,直直站在富丽堂皇的大厅中央。

    夏蔷就坐在大厅沙发上,因为天生丽质且保养得宜,不管远观近看,这位刑太太都是风韵犹存的美人,颦笑皆有风情,举止总合教养,谈吐更具学识,是老一辈人眼里最符合“大家闺秀”的人物。

    “去医院见过你爸爸了吗?”夏蔷柔声问刑怀栩。

    “见过了。”

    “好。”夏蔷点头,“再过几天就是你生日,二十岁到底与众不同些,我送你一份大礼,如何?”

    “不敢。”

    “不过是套房子。”夏蔷笑起来脸颊酒窝深深,可见年轻时候甜美风姿,“离你学校很近,求学之路不易,天时地利人和,能帮的,我一定帮。”

    刑怀栩暗中叹气。

    她多希望承王尧吉言,让夏蔷当真无暇关注她。

    夏蔷像是累了,伸手揉揉额角,再不看刑怀栩,“你的行李已经送过去了,现在过去,应该来得及在天黑前收拾出一间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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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怀栩被慧嫂送出大门时,等待的下属慌忙摁熄半支烟,挥散烟味,替刑怀栩拉开车门。

    刑怀栩坐进车内,边摁手机边问,“知道地址吗?”

    “知道。”下属上车,偷偷从后视镜里打量这位新落难的豪门弃女。

    “那就开车吧。”刑怀栩始终没抬头,声音也无波澜,静的像初秋的风,有点凉而已,“开快点,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