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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林氏太夫人身边中年嬷嬷,一大早便去了嘉荣堂。她是太夫人亲信,魏国公府一向也有些体面,到了嘉荣堂,被请到偏厅坐了,却见不着人,坐了好一会子冷板凳。
“申嬷嬷早。”门帘挑起,爽朗大方柔翰轻盈走进来,微微曲膝“您老人家可是稀客,有日子没见着您了。”笑盈盈打过招呼,吩咐小丫头“咱们前日才得云雾茶,给嬷嬷沏一碗过来。”
“别介。”申嬷嬷含笑阻止“我还有差使,也不能多坐,别客气。柔翰姑娘,国公爷、夫人可得空?我是替太夫人传话来。”
申嬷嬷府里是老资格了,寻常大丫头、小丫头见了她,哪个不是一盆火赶着?柔翰却不买她账,抿嘴笑道:“国公爷和夫人才用过早饭,正瞧着回门礼,吩咐套车,准备着去灯市口大街。申嬷嬷,今儿可是夫人回门儿好日子。”有什么紧要事,非要赶这时候说?好没眼色。
申嬷嬷已是坐了好半天冷板凳,心中正不痛,又担心回去没法跟林氏太夫人交待,是煎熬。听了这话,冷笑几声,慢条斯理说道:“魏国公府子弟向来以孝悌为本,国公爷岂有不尊重长辈、不孝敬长辈?我奉了太夫人之命前来传话,想来不至偏厅坐等。”
柔翰依旧是笑盈盈“太夫人是国公爷二伯祖母,且志向高远,为夫守节,国公爷岂有不尊敬?申嬷嬷,不止国公爷,连同夫人,对孀居太夫人都极为尊敬,再不敢怠慢。”
把申嬷嬷气了个仰倒。这丫头好不可恶,说什么“尊敬”“不敢怠慢”却故意一再提及“孀居”“守节”明明是指责太夫人已是寡妇身份,却要兴风作浪。
申嬷嬷很为太夫人悲哀,若是太夫人嫡子尚,继任做了魏国公,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这般对太夫人说话!可怜太夫人尊贵了大半辈子,临了临了,虎落平阳。
“不过国公爷婚,尚请太夫人体谅一二。”柔翰微笑看着一脸哀伤申嬷嬷,模样谦恭有礼“人宜喜庆,宜吉利,不宜”微微笑着,并没接着往下说。
柔翰有恃无恐,申嬷嬷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无论如何,我要亲眼见到国公爷,亲自传了太夫人话。”你总不能让我根本见不着人,太夫人岂能容忍。
“嬷嬷请稍坐,我去去便回。”柔翰笑着说过这话,转身出去了。一旁站着小丫头忙殷勤打着帘子,满脸陪笑“姐姐您慢走!”十分巴结。
申嬷嬷无奈坐下,心中懊恼。昨晚实该多劝太夫人几句,实不该来碰这硬钉子。今天是婚第三日,妇回门日子,实不该这时候来凑热闹。
没多大会儿,门帘挑起,柔翰回来了。“嬷嬷您来真巧。”柔翰笑道:“徐家舅爷亲自来接,国公爷和夫人正打算出门上车呢,您老人家请过来!”拉着申嬷嬷出了偏厅。
十几位明媚鲜艳盛装侍女簇拥着一位容颜出众绝色丽人,冉冉而来。“这便是夫人了吧,年纪轻轻,好个气度。”申嬷嬷心里打了个突突,这位夫人虽然娇滴滴,眼神清澈,神色自若,显然是个有主意。
阿迟左边,是高大俊美夫婿;右边,是玉树临风兄长。走张劢和徐逊之间,阿迟心情愉悦,脚步轻,笑意嫣然。
“给国公爷请安,给夫人请安,给舅爷请安。”申嬷嬷硬着头皮迎上来,陪笑行礼问好。太夫人脾气越发焦燥了,她老人家派下来差使,说什么也要办好了。
张劢脚步略停了停,含笑道:“嬷嬷好,太夫人身子可大好了?回去跟太夫人说,便是要为二伯祖父祈福,多做功德便是,何必定要自己亲自抄经、苦苦修行?若为此损伤了身子,可值多了。二伯祖父地下有知,也是不忍。”
这年头贵妇人,谁家不设个小佛堂,不抄几卷经书,不敲几下木鱼?林氏太夫人不能免俗,自然也是设有佛堂。张锟去世之后,林氏太夫人曾为此病过一回,美名远扬。这样事,张劢怎会忘记?做为孝敬长辈子弟,他对守节、修行伯祖母十分关心。
申嬷嬷被噎够呛,心中恼火,自不必提。我家太夫人什么时候苦苦修行了?被你说好像心如止水,镇日礼佛似,她还怎么逞威风?
“太夫人一直念叼着国公爷,和夫人,一心想见见侄孙媳妇。”申嬷嬷陪笑道:“国公爷,要不您先带着夫人,过去看望她老人家?”
“柔翰!”张劢吩咐“你亲自去趟平北侯府,请示侯爷和夫人,我们何时可拜见太夫人。”柔翰清脆答应,转身去了。
“嬷嬷有所不知。”张劢回过头,微笑看向申嬷嬷“家父家母一片爱子、爱媳之心,唯恐有什么不吉利人或事冲撞到我们这对婚夫妇。这些天要见什么人,家父家母都已安排好,并不许我们随意改。”
申嬷嬷嘴里发苦,你们这一家至于么?平北侯府是你们,魏国公府也是你们,太夫人不过是心中不平,你们便由着她出口气,又能怎样?竟连面也不见她,让她情何以堪。
不见就不见吧,还口口声声“孀居”“不吉利”专拣着太夫人痛处说。你们不能和缓些么,仗着有权有势,欺负一个孤老太太!
申嬷嬷勉强挤出丝笑容,比哭还难看“如此,便等着侯爷示下吧。国公爷,夫人,舅爷,太夫人实是一片关爱晚辈之心,并无他意。”词不达意说完,黯然离去。
徐逊微微皱眉,看向张劢眼神中满是疑问。张劢微笑解释“婚头一个月,不吉利人或事一律不许见。家父规矩很严,说不许见,便不许见,我再不敢违背。”徐逊嘴角勾了勾,眼中有了笑意。
阿迟活笑笑“就要见着爹爹、娘亲还有阿述、阿逸了,我恨不得飞回家去!哥哥,仲凯,点点。”
徐逊一脸纵容“爹娘正惦记你呢,阿述、阿逸么,惦记仲凯。”两个小淘气,迷上姐夫了。
张劢心中一动,她这么恋家,若是开了春儿便带她去南京,会不会舍不得岳父岳母、舅兄、阿述、阿逸?
说话间,出了府门,阿迟坐马车,张劢、徐逊骑马,后面跟着一队护卫、十几名侍女、两大车回门礼,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灯市口大街。
灯市口大街今天很热闹,徐次辅、殷夫人都,徐二爷、徐三爷自然也是一家人全来了。徐家人整整齐齐聚一处,人人春风满面。
殷夫人和徐二太太端庄坐着,脸上带着矜持笑容。她们并不乐意来给大房捧场,不过徐次辅都亲自出马了,她们不敢不跟上。
殷夫人委婉提过“素华回门,先到灯市口大街,再到正阳门大街,岂不是好?”她出嫁那天让祖父祖母专程去一趟也便罢了,回门还要劳动长辈们?好大脸。
徐次辅不悦“累孙女婿、孙女来回跑么?素华出了阁便是姑奶奶,娘家娇客,岂能怠慢。”殷夫人只好委委屈屈答应下来。
徐二太太哪有心思来,她为宝贝女儿徐素敏差点儿愁白了头发。徐素敏原是美丽活泼少女,自出阁后日渐阴郁,不复欢笑,徐二太太这当娘看眼里,疼心里。
徐三太太是真高兴。她也有嫡女、庶女即将出嫁,不过都是中等人家,顶多算是中等靠上人家,全都称不上豪门。和二房那嫁给长公主独子素敏比,自是比不过。
三房比不过二房,那有什么呢。大房比二房强就行了,二房不再像从前似一枝独秀、不可一世,就行了!徐三太太是个很容易满足人,这么着,她已是笑口常开。
三太太乐呵呵,等着看大房这女婿回门是怎么个情形,好跟二房仔细比比。姑爷什么样,姑奶奶什么样,回门礼什么样,件件都是可以比较。
比较结果,让三太太非常满意,满意极了。“素华气色很好呢,嫁了个好女婿!看看,过个门槛而已,还要亲手扶她,何等体贴!回门礼我看了,人人有份,很隆重啊。给我家通哥儿、迁哥儿是湖笔、徽墨、宣纸、端砚,件件是珍品!”三太太心里乐开了花。
徐二太太微笑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有着不易察觉鄙夷和厌恶。就这么点子东西,乐成这样?真是小家子出身,没见过世面。还你家通哥儿、迁哥儿?你就傻死吧,迁哥儿是姨娘养,甭管有出息没出息,往后能孝顺你不?缺心眼儿。
徐二太太不屑把目光从弟媳妇身上移开,不经意间看到面目含笑张劢,一时间心中酸楚,难以自制。这么好女婿,怎么就归了素华呢?我可怜敏儿。
张劢并没内宅停留过久,拜见过长辈,略略说了几句话,便被带到外院去了。内宅,不是男人应该久留地方。
张劢走后,徐三太太好生打趣阿迟一番“素华,你脸怎么了?怎么粉粉,比朝霞还灿烂?”阿迟低下头去,娇羞不语。这种场合,还是扮害羞省事。
徐三太太哪肯放过她“哎哟,素华,你耳根子也变粉了!大嫂,二嫂,过来看,素华耳根后头白里透粉,好看不成话!”
陆芸和徐二太太都笑,不过一个笑舒心,一个笑敷衍。一个笑意窜到了眼角眉梢,一个笑意只浮脸上。
徐三太太心里这个畅,就别提了。三房近来鸿运高照,她管家,徐三爷管庶务,给儿子、闺女攒了不少私房不说,徐府地位竟也水涨船高,既有面子又有里子。徐三爷明白“咱们是沾了大房光。”徐三太太虽不精明,却听丈夫话,故此对大房很是感激,对陆芸、阿迟颇见亲热。
阿迟妆容富丽,神态悠闲,显见得婚生活极其愉,徐三太太自是替她高兴。当然了,徐二太太若是脸色差,笑容勉强,她高兴。
内宅女眷们说大多是家常,外院男人们,关心却是仕途。席间,徐次辅感概过一句“维曰予仕,孔棘且殆”别人倒还罢了,徐郴听耳中,想要流泪。父亲,您定是遇到难处了,您做这内阁次辅,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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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曰予仕,孔棘且殆”如今要说出仕做官,实非常艰难危险。
先到这儿縀拍?糔刎??筰?让她没了夫婿,已是寡妇身份呢。孀居之人,遇着喜事要躲避,也是常有之事。
林氏太夫人一口气憋心里,差点没把自己气炸了。
按说呢,林氏太夫人嫡子早逝,如今只有两名平庸庶子,庶孙也没有出类拔萃,她这一房已是不可救药走向没落之路,无法可想——除非曾孙辈有出色人才横空出世,或可挽救一二,不过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既然这一房男子不出色,没人才,自然只有依赖族人,仰仗魏国公,方是道理。旁不说,若大家都和和气气,给她儿子觅份差使,孙子寻个好师傅,有为难之事伸手帮帮,总还不话下。
她偏不,偏要选择跟张并、张劢硬扛着,不停找别扭。如此一来,徒然误了儿孙,并无其余效用。当然了,儿孙都是庶出,不是她亲生,她不心疼不怜惜,也是有。
林氏太夫人身边侍立着一位中年嬷嬷,毕恭毕敬站着,十分谦卑。林氏淡淡吩咐道:“明早你去传话,命娘子过来拜见。这婚头天不肯拜,第二天总成了吧?”
中年嬷嬷忙恭敬应了“是,太夫人。”接着又陪笑提醒“太夫人,四太太今儿个弄了个大没脸,合府上下,竟没一个人出声帮她。这么着看,国公爷府中威望,是越来越”
“住口!”林氏冷冷喝道:“毛头小子,敢我面前撒野不成!”这不长眼,竟拿我跟苏氏那没分量庶子媳妇相提并论,是要气死我么?
中年嬷嬷面色惶恐,不敢再说什么,连连告罪,退了出去。出了门,冷风一吹,中年嬷嬷苦笑,没法子,明早便硬着头皮,走一趟吧。
林氏太夫人枯坐许久,侍女们壮着胆子来催请过几回,方慢慢睡下了。老年人觉少,她躺床上,好半天也没睡着。
明日见了那一对崭崭人儿,要怎生镇住他们方好?妇年方十六七岁,能有多大胆子,降住一个黄毛丫头,想必不难。林氏满是皱纹脸上浮现出诡异而自得笑容,对于明天见面,她充满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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