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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势如常的帝皇一出现,那些本来义愤填膺的大臣突然噤了声,顿时面面相觑,脸色都不好看。
皇帝不是吐了一个西殿的血吗?皇帝不是病重躺在床上吗?皇帝不是没几天好活了吗?
那么现在站在他们面前,好端端的皇帝陛下又是谁?众人心中惊疑不定,皇帝的出现将他们商量好的计谋全部粉碎了,有几人忍不住慌了起来。
“朕不过身体不适,在殿中歇了几日,没想到诸位爱卿这般想念朕。”皇帝笑眯眯道,不过眼中却完全没有笑意。
“陛下,臣等不是这个意思,是王……”
王苛扫过那个人,打断了他的话:“臣与诸位大人并非有不轨之心,臣等只是担心陛下身边有奸人……”说完有意无意地看了陆青桐一眼。
王苛这只老狐狸倒是聪明,一句话便将原因推到了忠心上,将这场疑似逼宫的事件化解成了忠心拥军。
桓凛的目光直视王苛,王苛垂着脑袋,那眼中究竟是淡然还是不安就不得而知了。桓凛盯着他的冠帽看了一会儿,便将司马荫抱了起来,指着王苛笑着道:“颍川王,你还缺个老师,这位王大人给你做师父如何?”
桓凛这话一出,王苛的脸色都忍不住变了。王苛是司马焰的师父,本就是十分忌讳的话题,王苛已经教出了一代君王,若再教被废君王之子,这意味着什么呢?皇帝的话明显是在试探。气氛陡然严峻了起来,没有人敢开口,王苛不得不开口,刚想说话,司马荫突然扑到了皇帝的怀里:“陛下,我不要他,我要娘娘教我……”
桓凛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身上那胁迫的气势缓和了许多:“罢了,朕无碍,诸位大人便离去吧。而且,诸位大人也不必总怀疑朕的眼光,朕选的人,自然对朕忠心耿耿。”
桓凛说完便抱着司马荫往里走去。
桓凛一离去,几位朝臣都发现背后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王大人,颍川王殿下说的娘娘……先皇后不是已经去世了吗?”突然有人问道。
王苛心念一动,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嘴上道:“我又如何知晓……”
一进门,身后的门关上,桓凛便懒得做出那副关爱的模样,将司马荫放在了地上。司马荫乖巧地跟在他身后,迈着小短腿奋力才跟上。
“以后不准叫‘娘娘’。”桓凛警告他,“他不是你的娘娘。”
司马荫茫然地看着他:“不是娘娘吗?”
“别和我装傻。”桓凛道。
司马荫垂下了脑袋,白白的牙齿要在嘴唇上,眼中闪过一道暗光,不再说话。
桓凛回到阿盏住的院子里的时候,阿盏已经睡下了。他趴在院子里的石椅上,一身白袍,黑发如墨披了下来,挡住了一半的脸,阳光洒在他脸上,他也似泛着一层淡淡的银光,他睡得很安静,又那般好看,让人不忍惊扰。
桓凛走了过去,静静地看了他很久,才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进怀里。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抱着有气息的阿盏。阿盏确实瘦了很多,骨头咯着他的手臂,他的心中有说不出的心酸。当他将他抱进怀里的时候,阿盏的眉头便皱了起来,本来轻松的表情染上了不悦。桓凛将他抱进房间,放在床上,又盖上了被子,当他放下阿盏的时候,他的眉头的渐渐舒展开来了。桓凛深吸了一口气,在床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阿盏的外袍已经离去,只穿着单薄的里衣,露出白皙精致的锁骨,那张脸,也是好看到了精致,一分一毫,都似恰到好处,桓凛不由得看了痴了,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一个吻,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
人的欲|望总是喜欢得寸进尺。当望着阿盏冰冷的尸体的时候,他便盼着阿盏能够活过来,而当阿盏真的活过来的时候,他便想着能回到最初相识的样子。
陈太医和桓凛一起坐在房间中,房门紧闭着。
皇帝不说话,只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陈太医简直坐立不安。这种时候,皇帝的心腹也是不好当的。
皇帝不开口,陈太医自然不会主动开口,便眼观鼻鼻观心。
“阿盏会恢复记忆吗?”
陈太医的肚子第三次咕咕叫的时候,桓凛终于开口了。陈太医松了一口气,虽然这问题很难答,但是他至少看到了可以吃饭的希望:“陛下希不希望他恢复记忆呢?”
这个问题,桓凛刚刚就在心中问了自己许多遍。
现在的阿盏,什么都不记得了,除了对他本能的厌恶外,至少肯乖乖地呆在他的身边,若是阿盏恢复记忆了,怕是一天都不愿意在他身边多呆吧。
然而,看着如一张白纸的阿盏,他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就算阿盏在他身边,他有时也会觉得心中空荡荡的。
“陛下,这世上的事都是事在人为的,陛下想清楚了,办法也自然会有的。”陈太医高深莫测道,只盼着桓凛早点放他去吃午饭。
“那有办法能令阿盏不再那般厌恶我吗?”桓凛问道。
……他是太医,总觉得和皇帝坐在这里谈论如何讨好心上人的事有些怪怪的。
陈太医搜肠刮肚才道:“陛下做些他喜欢的事。”
皇帝若有所思。
阿盏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醒来的时候脑袋是一片空白的,别人唤他的名字也各种各样,有公子,有‘阿盏’。他虽忘了很多事,但是基本的教养没有忘,很多人都可以称‘公子’,所以那‘阿盏’便是他的名了。
那些人他都忘记了,然后却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厌恶的,另一类则是陌生的毫无感觉的。而前者,唯有那被称为皇帝的人,后者就很多了,如今站在门口,一双乌黑的眸子盯着他的小孩便是其中的一个。
小孩看着他醒了,连忙走了过来,将他的鞋子摆正方便他穿,然后退后站到一边,便眼巴巴地看着他。
讨好的意味太明显了。
他是失忆了,却不是傻了,自然看得出这个小孩的小心思。在第一次看到小孩时,他本是有些喜欢这孩子的,而小孩的那些小心机则让他将他归到了后一类。
阿盏翻身下床,将鞋子套进了脚里。
小孩的眼中闪着亮光。
“你原谅我了吗?”司马荫鼓着脸问道。
“你有什么错?”阿盏问他。
“我不该把你当成宠物藏起来。”司马荫嘟囔着道。
他没有说话,还是披着外袍便往外走去了。他总觉得这小孩的教养有些问题,若是他来教养,必定要养成一个翩翩公子……阿盏发现自己想歪了,将那些思想赶了出去,脑袋又恢复一片空白。
阿盏走出了房间,在这院子中四处走着。这院子里的宫女太监都已换成皇帝心腹,知道他的身份,他去哪里,都不会拦着。他便盲目地走着,走到一处的时候,突然听到琴声响起。那琴声令他驻足,那般熟悉,仿佛他听了无数次一般。
他不自觉地跟随着那琴声而去,推开那木制的栅栏,便看到一身锦袍的男子坐在树下,面前摆着一架琴,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那琴上,轻轻拨动着,琴曲从指间流泻而出,透出一股浓重的悲伤。他的手指与一般的文人不一样,生着一层厚厚的茧,那双手是该握刀握剑的,而不是如文人一般弹琴的手。他的手法很生涩,却也磕磕碰碰地将一首曲子弹了出来。
阿盏便站在那里静静听着,当一曲终了的时候,他的脑海中隐约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他伸手去抓,却抓了一个空。
阿盏的眼色暗了下去。
桓凛将手收了回来。他内力深厚,这一曲又弹得磕磕碰碰,心思已经飘了起来,早就知道阿盏已经来了。他本是为了讨好阿盏,奈何这手不是拨琴弦的料,勉强才弹到了结尾。一曲完结,他才用最平静的目光去看阿盏,尽量减少其中刻意的成分。
阿盏看他的眼神果然有些不同。
桓凛面上看不出来,心中是有些期待的。阿盏喜欢琴,更喜欢这些稀有的曲谱,他特意避过了《凤求凰》,挑了另一首阿盏喜欢的古琴曲。
只盼着阿盏能另看他一眼。
阿盏在观察他,他那双乌黑的眼中像藏着一弯水,水汪汪的,是桓凛见过最漂亮的眼睛。桓凛起身,朝着阿盏走了过去。
他将那份辛苦得来的曲谱递到了阿盏的面前,阿盏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那曲谱一眼。
“送给你。”桓凛道。
阿盏接了过去。
桓凛心中一喜。
阿盏看着那曲谱,眼中的异样更甚了,只是那种异样不像是喜爱……下一刻,阿盏直接将那份古琴曲撕碎了,撕成一片片的,看他的神情又变成了厌恶与恐惧,那种排斥反而更甚了。
桓凛愣住了。
在他愣住的瞬间,阿盏的身影已经彻底地消失在了他的面前。桓凛看着那一地的碎屑,脸上突然露出一个扭曲的笑。
阿盏至少待他是不同的,不是对着其他人时的漠然。阿盏厌恶他,又何尝不是记得他?
桓凛只能这般苦中作乐。
然而不过几日,桓凛连苦中作乐的机会都没有了。
开始醒来的时候,阿盏是十分嗜睡的,然而随着醒来的时间变长,以及太医开得药方的调养,他的身体渐渐恢复正常,只是偶尔在深夜里会觉得全身发寒,如同重新躺在那冰冷的床上一般。
阿盏有时分不清自己是死是活,只睁着眼睛看着帐顶许久,才确定自己是真的活了过来。
那高高的宫墙越来越困不住他的心了。
西殿很大,不过几日的时间,他便将整个西殿走了一遍,然后将目光放在了西殿外,更为广阔的空间上。
阿盏即使失去了记忆,也是十分聪明的。他就像蛰伏于暗处的野兽,不说话,也不与人交流,却偷偷地观察着每一个人。他发现了桓凛每次有一段时间都不在,他发现那些宫女太监都很怕他。
于是有一日,当桓凛确定不在的时候,他便朝着西殿的殿门走去。
走出这座宫殿。
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立即便有人拦住了他。那些人穿着黑衣,看起来有些吓人,但是骨子里还是有些怕他的。
他的目光在这一群黑衣人中搜索着,很快便落到了其中看起来是统领的人身上:“你跟着我在殿外走走吧。”
如果阿盏硬要出去,他是拦不住的。阿盏的这句话反而令他松了一口气。陆青桐答应了他,一边着人去禀报皇帝。
最后,那人给他披上一件黑色的披风,挡住了他的脸,带着他在西殿外走了走。这些路线也是那人特意找出来的,像是为了应付他,因为人很少。这一路下来,他甚至连太监宫女都没有遇见一个。
阿盏依旧像个小动物一般,小心翼翼地观测着四周。
他身边的人突然停住了,而他却没有止住脚步,往前撞了去,便撞到了一个人。
阿盏连忙后退两步,眯着眼睛看着他撞到的人。
确切来说,那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伪装成一棵树的人,那人伪装地太逼真了,差点骗过了那位大内统领。走到近前,陆青桐才发现,否则他是绝对不会让阿盏靠近的。
陆青桐看着眼前的树人,脸色特别难看。
阿盏看着他花花绿绿的脸,心中划过异样的感觉,似曾相识。
“谢盏!”那棵树也吃了一惊,忍不住叫出了声。那声音又惊又喜,若是要深究起来,还是喜多余惊的。
原来他的全名是‘谢盏’吗?谢是他的姓氏。
阿盏看着那扭动的树一样的人,嘴角忍不住扯了扯,露出一个笑,他笑起来的时候,眼中像是盛满了星光,很耀眼。
阿盏发现,他似乎挺喜欢这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