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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自己没有理解错,杜若秋必然在花灯里藏了什么东西,记载了她所知道的旧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入赵嬷嬷手中。
俞宪薇脑中念头闪过,脚下一动就要过去阻拦,却听得赵嬷嬷又问:“六姑娘和杜姑娘很熟么?”俞宪薇心间一动,刹住了脚,急急往旁边贴靠在墙壁上。
照水很老实地道:“不熟,我们姑娘以前从没见过杜姑娘。”
赵嬷嬷似乎不信,但也没多问,只冷淡道:“但我听说下午时候还有人看到六姑娘还和杜姑娘在后园聊天。杜姑娘只是叔叔的妾侍,出身也不高,六姑娘身为大家闺秀,到底不该和这样的人亲近,你是六姑娘的贴身侍婢,没有及时规劝姑娘就是失职。”
照水被训得灰头土脸,垂头丧气道:“是。”
赵嬷嬷看了眼那小花灯,道:“这样的玩物太过刁钻精巧,元宵节庆时玩一玩也就罢了,这非年非节的耗费人工,作践材料,也是折福。不如赏给别人吧。”
俞宪薇阻止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忙咬紧了唇。
幸而照水还算机灵,忙道:“这是杜姑娘的一番心意,每个姑娘都有,还特地在灯上面写了诗词,这盏上面有咱们姑娘的名字,只怕不好赏给别人。”
赵嬷嬷仔细看了看灯上的画和字,叹道:“那就算了,给姑娘送去吧,以后姑娘出门你要警醒些,三太太已经把姑娘托付给我了,若再让我知道你领着姑娘胡乱见不该见的人,三太太那里震怒下来可不是你承担得起的。”
照水噤若寒蝉,鸡啄米似的点头应了,又给赵嬷嬷福了福,提着花灯匆匆往前跑,才一拐弯,就迎面撞见了俞宪薇一张苍白的脸,她吓得半死,险些叫出声来,被俞宪薇捂着嘴带到墙边。听得赵嬷嬷的脚步声远去,俞宪薇才松了手,拉了照水回屋子。
照水惊魂未定,拽着俞宪薇的袖子说:“姑娘,赵嬷嬷她”
俞宪薇道:“我都听到了,不打紧,我心里有数。”略一思量,吹熄了花灯里的蜡烛,随手放在架上,又道“今天有些潮,帮我把被子熏暖些。”
照水向来唯俞宪薇之命是从,并无一丝私心私意,便放下心,去了内室熏被。
绿萼和拂雨踏雪这时也回来了,低着头进来请安,又认了一番错才各自下去忙碌起来,连平日最眼高于顶的绿萼也毫无怨言地做着二等丫鬟的事。
俞宪薇暂时无暇管束她们,也没有功夫去想该如何应对赵嬷嬷,只能勉强按捺住胡思乱想的烦乱心绪,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在书桌边看书。
好容易到了平常该入睡的时辰,洗漱更衣后,丫鬟们迟疑着站在那里。绿萼上前半步,低眉顺眼道:“姑娘,赵嬷嬷说,姑娘是大家千金,身份贵重,屋里不能总没人上夜。”
俞宪薇好不光火,赵嬷嬷无事生非教训她的丫头也就罢了,竟然敢还把手伸到她屋里来,便冷笑道:“我睡觉时不喜欢有人在屋里,若是赵嬷嬷非要坚持,那从明晚开始让她自己来给我上夜吧。”
几个丫头都吃了一惊,不知俞宪薇是何意思,有胆大的偷偷抬眼瞧她,却都察觉出六姑娘心情正不佳,没人敢多触霉头,各自退了。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俞宪薇持了烛火往内室去,路上取了花灯在手,纵然门窗紧闭,帘幕重重,她仍然谨慎至极,摆好烛火,上了床,放下床帐后才敢放心大胆地端详。
小巧一盏粉色纸灯笼,半透明的纸上绘了数枝梅花,写了“天之方难,无然宪宪”八个玲珑小楷,没有任何异常之处。俞宪薇微眯了眼,一把从空白处抓破灯笼纸,将之撕开。
果然,灯笼里面与梅花相对的暗影处写了好些粗劣的字迹,俞宪薇一一辨认,顿时愣住。
“乾德十一年为三年一次之秋闱期,名列前茅者多在京娶亲,次年郑王、康王乱,牵连者众。”
俞宪薇吓了一跳“牵连者众”四个字在紫帐映照下竟似变成了血一般红,好不刺眼,她手头一抖,将那破灯笼撕成两半远远甩在床尾,不敢再看下去。
她猜测过许多种情形,或许是外祖家家道中落,或许是生母并不得宠所以外祖家不闻不问,但从没敢想竟然是和谋反有关。
谋反,这可是凌迟、诛族的重罪,十恶之首,平常老百姓连想都不敢想,提都不敢提的字眼。每一笔一划上,都淌着浓稠得化不开的血。
但若真是被定罪为谋反,那一切都能说得通了,俞家不承认的媳妇,新婚不足一年即亡故,尚在世时丈夫就另取,被人极力抹去痕迹,唯一的女儿不知其母,甚至俞宏屹这些年在官场的的郁郁不得志,每次看向自己时那复杂而憎恨的眼神。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俞宪薇颓然倒在床上,蜷成一团,只觉身上一阵一阵发冷,以俞家的绝情绝义,能留下她俞宪薇的性命对他们而言已是仁至义尽,若她的身份一朝真相大白,让更多人知道俞家原来和反贼有过联姻,恐怕还会给俞家惹来大祸事,要真到了那紧急关头,只怕俞家会毫不犹豫选择牺牲掉她这个本就该随着顾氏一起湮灭的祸胎。
她脑中飞快转动,极力回想前世最后一段时日的情景。
皇帝数年前早已继位,各地自是安宁,偏生荆王蠢蠢欲动,意图谋反。俞宪薇本是闺阁女子,从不过问政局,除了知道当朝皇帝是谁外其他一概不知,因着兵乱逃难才勉强知道荆王是前太子之子、皇帝亲侄。现下一一对号入座,才发现兵乱竟是十多年前那场谋反之事的延续,或许这就是小古氏母女要烧死自己的原因。
那时住在别院,曾出了院子散步,曾隐隐听得路过的婆子谈笑中说了一句家中否极泰来,竟得了贵人垂青。还没说完便被发现了自己的存在,她们忙闭口不说。彼时自己虽然觉得她们反应奇怪,却也暗自为家里高兴,谁知这喜讯竟是自己的催命符。贵人垂青之下,怎还容得自己这个大大的把柄存活。
俞宪薇心头凉透,一时脑中空空,但有一点却很明确,若说是顾家连累俞家,那上辈子自己已经用性命还了债,此生此世,这些人休想再把自己随意了结。
她打定主意绝不妥协,便只有和俞家彻底切割这一条路,之前在祠堂,曾听俞如薇说过,现在女子也能顶门立户,若能有办法从俞家出去,靠着手中的钱财置下产业,以后生死祸福都由自己,这才甘心。
至于小古氏和俞明薇两个的仇恨,她到底不能忍受,她们是她上辈子最真心以待的亲人,即便要取她性命来保俞家,也绝不该是她们亲自动手,更何况今生还发现她们亲善外表下那些算计。今生今世,纵然不能让她们偿命,到底也该叫这对母女付出代价。
如此静下心,俞宪薇心头宽畅了许多,定了定神,慢慢爬到床尾拾起灯笼碎片,这东西是断然不能留下的。她看着那几行小字,粗劣扭曲,像个初学写字的人所写,这定是杜若秋故布疑阵,即便被人发现,上面的字并无涉及任何人的名字,字迹也无从辨认,完全可以说是别人栽赃。
这女子从最初的试探、下跪说明到果断定下灯笼藏信再到借花灯送来消息,能屈能伸还不忘留下后路,果然是聪慧的,上辈子她定然也知道这些,却一直守口如瓶,到死也没有用来威胁俞家,更没有宣扬开来报复俞家,这份情谊果然难得。怪不得六叔这般钟爱。自己只比她小几岁,却远远不如。
俞宪薇掀开帐子下床,走到桌案边香炉前,揭开炉盖,用烛火点燃灯笼扔进香炉里烧,灯笼很快燃烧起来,跳跃的火苗便如当日焚身之火,纵到了今日,俞宪薇看到火焰,仍是不可避免地心惊肉跳,却也只得握紧了拳。
此时此刻,她深深意识到,这整座俞家乃至整个俞氏家族,血缘亲眷不知凡几,但她所能依靠的,一个都没有,不但如此,所有俞姓之人都是她要提防的对象,她绝不会让他们再有机会操控她的性命。
灯笼慢慢化为灰烬,夜色更深,但俞宪薇已经毫无一丝睡意,她按住胸口捂得暖热的钥匙,看了看窗外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梅林,又在窗边椅上枯坐了一夜。
作者有话要说:囧,卡文,写着写着一眯眼居然睡了几小时,今天还有一章欠债,一章更新。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