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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三、鹰视狼顾为雄枭(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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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象升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他虽然与流寇交战的时间不长,但他发现了一点,流寇当中也有聪明人,而且这聪明人还不少。
官府在琢磨着如何消灭流寇,流寇同样在琢磨着如何对付官府,在这个过程中,流寇在迅速成长。从最初被杨鹤这书呆子三言两语招安,到在凤`阳的大明祖陵树起古元真龙皇帝的大旗,这其中隐约有一种趋势。
不过这个欢庆大胜、滁`州围解的喜宴上提这个,就未免有些不合时宜。因此,卢象升未继续说下去。
他不说,李觉斯却依然明白他的意思,哈哈一笑:“卢总理不是已经委派诸将前往追袭么,便是祖总兵,如今也尚在外追敌,等祖总兵回来,咱们还得再办一次庆功宴席,或许到时他便带来了闯贼首绩!”
“正是,正是!”刘大巩也道。
方孔炤捻着须,与卢象升一般不语。李觉斯有些怕他得罪了卢象升,点醒他道:“潜夫,你那侄婿此次奉你之命来援滁`州,所立功劳不小,朝廷早有赏格,有所斩获不愿为官者,可以折算成赏银,你还不向卢总理伸手讨要!”
方孔炤微微笑了起来:“这倒不必,我那侄婿虽是好财,却有的是赚钱的手段,那《风暴集》、《民生杂纪》和《民生速报》便为他所办理,仅《民生速报》,一个月里少不得要给他赚上千两银子。如今朝廷艰难,闻说此次为剿贼,陛下乃至发空内帑,能省便省些……倒是他性子喜好田地,到时择一处地方,赏些田地与他,为传家之基业便可。”
此前说的那些,让卢象升微微皱眉。直到现在,他都觉得自己看不透俞国振这个人,但可以肯定一点,此人若是为寇,其祸必大过高迎祥。但听得他喜好田地,卢象升顿时安下心来。
喜好田地之人,就不可能造反谋逆。
“潜夫兄方才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何事?”卢象升问道。
“在想卢总理方才之语,卢总理说的不错,闯贼实为朝廷心腹之患,若不早日剿拿,后患无穷……不过,下官以为,只是杀一闯贼尚不够。流寇起兵至今,其总首领换了五六位,一贼比一贼更凶厉,闯贼之后,安知不会出更凶残狡黠者?”
卢象升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以潜夫之见,当如何治根本?”
“如今在西北有洪亨九,在东有史道邻,京畿直隶有关宁军,江南有张玉笥,流寇无路可去,唯有二途。其一为湖广,其二为巴蜀。”
说到这,方孔炤叹了口气,接下来就不说话了。
“潜夫兄是君子,不愿意直说啊。湖广与巴蜀……只怕都有些为难。”卢象升也一叹。
他当然知道方孔炤未说的话语中的意思,湖广与巴蜀的官员,怕是奈何不了流寇,这其中又以湖广为甚。毕竟流寇如今分为两支,一支由闯将带着过天星满天星之类的小星星在陕地,他们实力较弱。另一支则聚合了闯王、曹操、八大王等悍将,众有三十万,他们实力较强。而后一支想要入巴蜀,就必须经过湖广。
可现在的湖广巡抚,就是卢象升自己,他东征西讨,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兼顾。
“不说此事,不说此事,吏员安排,自有朝廷处置。”李觉斯发现卢象升叹息的时候,向自己看了过来,心中微微一慌,忙岔开话题。
卢象升现在总理五省军务,无论是从国朝惯例还是从他个人精力来看,他都要辞去楚抚之职,而如今闯贼西去,必是与八大王张献忠会和,他们在南直隶受到的损失,只怕要去湖广寻求补充。故此升为湖广巡抚虽是封疆大吏,可对于李觉斯来说却并不称心如意,反而是将他放在火上烤。这次守滁的事情,有一次就足够了,此次功劳,足够让他在六部寻个侍郎之类的美差,静静等待升迁,根本用不着这样麻烦!
卢象升确实属意李觉斯,虽然此前李觉斯名声不显,不过既是管理军马的太仆寺卿,好歹总通些军事,而且滁`州的守城,让他相当赞赏,他也不需要新的楚抚多能干,只求他不要贼人一来就只知两股战战即可。
李觉斯在守城上还是有一套的,正是合适人选。
但李觉斯已经明显流露出拒绝之意,他也无法强人所难。更何况,他的推荐建议,虽然对于人事任命会起到不小的作用,可大权毕竟是掌握在天子手中。
“潜夫不担心闯贼,想必认定闯贼会就擒吧?”李觉斯要岔开话题,看到仍在沉思的方孔炤,他灵机一动,两人虽是同属东林支脉,可这时是死贫道不如死道友的时候了。
“有天子洪福,卢总理武威,闯贼极有可能就擒。”方孔炤微一沉吟,说出一句让众人都大吃一惊的话来。
方孔炤来滁之后话并不多,每言必有所中,因此李觉斯与刘大巩不觉坐直,李觉斯看了卢象升一眼:“祖总兵若是擒着闯贼,想必不久便会有战报来。”
“祖总兵乃北人,不熟悉南直隶地理,他想擒着闯贼,还需要几分运气。” 方孔炤道:“倒是下官侄婿,曾对下官说道,他旧年为与献贼战,多亲侦南直隶地理,哪里有小道,哪里宜藏兵,他都了如指掌。故此下官在入滁之前曾令他于外巡游,勿使闯贼脱身。”
他的口吻里,多些有些惭愧,这其实是他与俞国振商讨后的结果,而并不是他向俞国振的下达了什么命令。但是为了突出他在此事中的功绩,俞国振坚持要他如此说,他自己也觉得,或许唯有如此,才对大明最为有利。
为国家而从权。
“若果真如此,那潜夫可就立下首功了,哈哈……”李觉斯带着善意地顽笑道。
卢象升也微一摇头,这样说比祖宽追上闯王还要不靠谱。
然而就在这时,外头却有一人进来,正是方孔炤的仆人,他在门口晃了晃,方孔炤见到他便问道:“何事,只管说就是。”
“侄姑爷遣人送信来了,说是……”那仆人看了看宴席上的众人一眼:“于来`安与盱`眙交界之处,擒着了闯贼。”
“什么?”
“哗!”
“当!”
各种各样的声音顿时充斥在摆放宴席的客厅之中,几乎有一半人都惊得长身站起,其中便包括坐在上首位置上的卢象升。
因为起身太急,他身前的案几都被碰倒了,餐具摔了一地。
但这个时候,没有人在意这些微末的细节,每个人都还在回味着方家那仆人刚才的话。
闯贼……就擒了!
就是方孔炤这个时候,也惊得目瞪口呆。虽然他口头上说俞国振有可能擒着高迎祥,却也没有想到,这种事情竟然真的会发生,他只是想强调一下自己在来守滁之前,就有所准备,在卢象升面前展露自己对军略的熟悉罢了。
不过他浸淫易学已久,养气功夫相当了得,几个深呼吸之后,他凝神道:“快请来人进来!”
对俞国振的家卫,方孔炤向来客气,不以仆役视之。在家中时也曾专门告诫过子女,特别是方子仪,今后成为俞家的主母,也千万不要轻慢了这些家卫。
所以在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忘记一个“请”字。
不一会儿,使者便被带来,李觉斯一见身形有些眼熟,在看他左右腰间各跨一刀,便想起当日在滁`州城下大展雄风的那个人影。
“汝可就是田伯光?”他问道。
来使叉手敬礼,却没有下跪,神情也没有一般普通百姓见着高官的惶恐不安。他平静地道:“小人正是田伯光,奉我家公子之命,特来向方老爷和诸位老爷报喜,闯贼已然就擒,正飞速送往滁`州,离城不足十里了!”
“此人便是那日在城下救了总理所遣军校的勇士。”李觉斯向卢象升解释道。
卢象升的眼里写满了羡慕,他看到俞国振身边的齐牛时,便觉得这样的勇士当为国效力,如今又看到田伯光,不由得长叹一声。
那俞国振不过一介白身,为何身边都是人才济济!惜哉,如此人物,却无法为朝廷所用!
“闯贼是如何被擒的?”他一叹之后,便又问道。
田伯光也没有隐瞒,事实上只要分析一下俞国振用军的风格,便可以猜得出,他在滁`州附近肯定是有一张严密的情报网的。当听说俞国振找到闯贼北上的踪迹,然后连夜追击时,卢象升拍腿又是一叹:“一介白身之民,为国尚不惜身,若是文武官吏都能如此,何愁寇虏不平!”
到了石固寨因为路险寨坚难以攻打,便用计将闯贼迫出寨子星夜逃遁时,卢象升再度拍腿叹道:“理当中此,理当如此,爱惜士卒,士卒方不惜杀身以报,俞济民谙通兵法!”
田伯光又说到夜间连连虚张声势,让闯贼自乱崩溃,其中还有假冒卢象升天雄军与祖宽关宁军时,卢象升没说什么,倒是那刘大巩,拍着大腿叹道:“这便是方才潜夫先生所说的卢总理武威了!”
这是明着拍马屁,但却是拍得恰到好处,众人都不觉谄媚,就是方孔炤与李觉斯,此际也忍不住脸上带笑连连点头。卢象升自己捋须微笑,却是没有回应。
众人很快又静了下来,催促田伯光往下说去。田伯光也不卖关子,将最后在官道要冲截住闯贼,然后连夜送回的事情说完。
他话说完之后,大厅里先是一静,然后不知是谁先开始,一片啧啧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