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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不得左梦庚不惊惧。
左良玉自起家起,就是骄横无法,而左梦庚虽非其亲子,却也被视若己出。因此,左梦庚记忆中,也是他们左家蛮横惯了,几乎没有遇到别人横到他们头上来的事情。
即使是卢象升总理之时,他们左家也都骄慢,到熊文灿时,更是无法无天,不但迫使熊文灿将粤兵遣走,甚至还和流寇比着烧杀劫掠!
但无论是什么时候,都是他左家的欺负别人,从总理军务的大臣,到苟且偷生的小民,他们都可以欺负,就是没有被别人欺负过。横行天下无恶不作的献贼,与他们左家是死敌,可双方也互有胜负,没有说弄得他到这种地步!
故此,当别人烧杀劫掠到他头上时,他有些不知所措。
逃入芦苇之中后,周围一片哭喊,因此他们发觉,即使是跪地求饶,对方似乎也不会放过!
“这个……济民,这般杀法,未免太厉?”王浩然见着虎卫留下一部在营寨中补枪,那些跪地投降者也难逃一死,免不了动了慈心。
旁边茅元仪深以为然地点头:“杀俘不降……”
“这不是俘,这是改不了的惯匪。”俞国振道。
沈云英之事发生之后,俞国振就没有少收集左良玉部的行径,看到的报告越多,他便越发地怒发冲冠!
左良玉部卒,多是在叛贼与官兵之间换来换去的角色,流寇占优时,他们打不过便投降流寇,左良玉进剿,局势不对他们又穿上官兵衣裳。若说左良玉本人骄横不法。他手下的这些兵更是披着人皮的狼。官兵能做的坏事他们做绝了,流寇能做的坏事他们也同样做绝了。
对于这种士兵。俞国振自思没有改造过来的能力,又不能绑回去充矿奴,既是如此,只能处死。
宋献策也点了点头,见王浩然与茅元仪似乎还要再劝,他插嘴道:“一路哭何如一家哭,一国哭何如一军哭?”
茅元仪犹有不乐,倒是王浩然霍然惊觉:“确实是此理。”
王浩然年轻,虽然也有此时读书人务虚不务实的一面。可比茅元仪要更容易接受新的观点。他都赞成了,茅元仪自不好再说什么,宋献策在旁又道:“伯爷,那日左良玉部下以火焚林。今日咱们亦可以火焚芦苇。”
俞国振看着连片的芦苇。左良玉部足有万人避入芦苇之中,要想进去搜索极为困难,而且还容易造成更大的伤亡。他点了点头:“宋先生此策甚好……纪燕。你来一下!”
听得俞国振真要纵火,茅元仪大惊:“南海伯,还请留一份仁心……怕伤伯爷阴德啊。”
“救一善为积阴德,杀一恶亦为积阴德。”宋献策道:“除恶务尽,如今主公无法处置左良玉,去除其爪牙。令其无法为恶,便是为湖广乃至中原百姓积大阴德!”
他说此话时神情凛凛。让茅元仪的神色也冷肃起来。
不过他没有再争执下去,因为他看到,纪燕已经领命前往了。
“对百姓不可不怀仁心,对贼寇不可不行果决。”俞国振轻声道:“慈不掌兵,不仅仅是对自己的部下,也是对敌人,这次看似不仁的杀戮,实际上却是在教育虎卫,让他们知道,军人也必须有底限!”
此话说出,将茅元仪一通大理都堵了回去,而且还让他深思起来。
此时的茅元仪,早就不是崇祯初年时的那样意气风发了,连续的挫折,让他也不得不深思,自己此前那种昂扬是不是正确。俞国振补上的这句话,特别让他想起,他之所以被遣戌福`建,就是因为关宁军闹兵变,若是关宁军早遇到俞国振这样的铁帅去整治,还会屡屡兵变么?
官兵兵变却是有缘由的,朝廷的粮饷总不能按时发放,功赏总被上官吞没,诸如此类,可有一点,当这些官兵视兵变如家常便饭之后,将帅就很难掌控他们了。
思前想去,茅元仪不由得出了神,直到冲天的火光起来,他才惊觉。
纪燕带着轻骑跑到远处举火,白露湖里的芦苇在这秋季正是易燃时,两边大火迅速蔓延,很快就会在一处。湖水翻滚得象是沸腾一般,那是落入湖中的左营兵在挣扎,他们试图上岸,结果便是被一顿乱枪击杀,幸存者又退回火海中。他们哭声震天,甚至压过了烈焰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肉焦气味,便是将他们赶回火海的虎卫,这个时候也不禁变了颜色。
俞国振却面色如铁,毫不动摇。在他身边,宋献策则微微露出了喜色。
在新襄大半年时间,宋献策从最初的浮光掠影般关注,到后来随着俞国振跑遍新襄的各各基层角落,甚至还跟着俞国振去了两趟会安,亲眼见到会安那热火朝天的开拓建设,又去了一趟还是沼泽莽荒的新杭,他对新襄的归属感已经不在那些虎卫之下了。
甚至可以说,因为他的经历,他比虎卫更忠于俞国振规划出来的蓝图。
以这些肥沃的土地为根基,广积粮草,深研实学,打造出一支前所未有的军队,建立一个无与伦比的国家。辅佐这样一位主公,成就这样的功业,他此前的抱负和这个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宋献策在大明始终不得志,甚至失意到了要扮成道士给人算命糊口的地步,他于八股之道上也没有什么成就,因此,对于大明的这套陈腐的制度,他是打心里厌恶的。此前,他只是想着推翻大明取而代之,却没有想过从头建立一套全新的制度,直到在俞国振这里,他才找到了真正的方向!
主公的事业需要大量的人口——必须是被剥夺了土地和一切生产资料的人口,甚至连人身自由也必需被剥夺,唯有如此,他们才不会被家里的一亩三分地捆住。才能离开田园,来到工坊。加入到机械带到的滚滚洪流中去!但此事若是由主公去做,未免会有讥议之嘲(书书屋最快更新),那些人口也不会全力工作。相反,若是由大明的官府、流寇和建虏去做这个恶人,而主公以解放者的雄姿出现在劳力人口面前,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故此,宋献策一点都不希望张献忠被彻底平定,左良平被彻底杀灭,这两个祸害。都必须给大明留着。
这便是他连连献计中暗藏的算计,打张献忠,迫使张献忠吐出他劫掠的人口,打左良玉。使得湖广郧阳一带对张献忠最有威胁的明军实力大减。这样双方才会纠缠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是否被主公看穿,因此他虽然脸上浮起一丝喜色,却立刻将之掩住。
茅元仪恰恰此时望向他。正看到了那敛去的笑。
茅元仪心中一动:这个宋献策,献出这样的毒计,为何没有丝毫疚心?
躲在芦苇荡中的左梦庚此时突然想到了“报应”这一词。他那日纵火焚林,烧死、杀伤了几十个湖广兵,而今天湖广兵来纵火焚苇,将他困在了火海之中!
而且芦苇湿气重。烧起来后烟雾特大,烟熏火燎之下。左梦庚不停咳嗽,望着四面火海,他不停地退,所退之处,水越来越深,而身上的衣裳则越来越重。他虽然通水性,却也知道,在这种情形之下,他根本无法游泳逃生。
对方如此凶蛮地赶尽杀绝,做事又如此绝决,让他胆破!
周围到处是混乱,火枪声,火焰声,惨叫声,哭嚎声,混杂在一起的声音让左梦庚失去了理智。他嚎哭着,求生的本能胜过了一切,他再也顾不得别的,向着岸边就冲去。
宁愿被火枪打死,也不要被火烧死、被烟熏死、被水淹死!
才跑了几步,他便被芦苇根绊着,栽倒在泥水当中,他爬了起来,又向前跑,然后又栽倒……如此不知多少次,他才从火海中挣扎出来。
他算是运气,和他一般跑出来的人少说也有一两千,但大多数都被迎面来的火枪击毙,他总算是靠到了岸边。
但运气到此为止,因为他看到在他面前,几个湖广兵神情冷漠地望着他,手中的火枪正在向他瞄准。
“别杀我,我是左梦庚,我是左总兵之子!”
他大声高叫,又栽倒在泥水里,拼命扑腾起来。他不指望对方放过他,对方连两万人的大营说攻就攻,显然是准备与左良玉彻底翻脸,他只求对方知道他的身份,觉得他还有利用的价值,让他暂时留下一条性命。
果然,当听说他是左梦庚之后,对方真的没有立刻开枪,两个军士过来,揪着他的发髻,将他象条死狗一般拖上了岸,又一路拖到了一队人马前。
“公子,捉着左梦庚了!”他听到这样的喝声。
“左梦庚?”俞国振听到此行目的之一已经被捉住,便向全身泥浆的左梦庚望了过来。
他对左家父子在原本历史上的“事绩”还是知道的,南明之所以不足两年便彻底崩溃,左家父子“功劳”甚大。正是左良玉不敢挡南窜的李自成,于是假借清君侧,与南明小朝廷内讧,使得南明放弃了江北防线!而他病死之后,左梦庚干脆投靠了满清,为满清立下不少功劳!
这些尚未发生的事情,虽然不能成为左氏父子的罪名,但足以让俞国振对他生出必杀之心了。
“前日袭击高大柱者,是不是你?”俞国振居高临下,向左梦庚问道。
“实……实是义父之命,小人不得不从!”左梦庚跪倒在地,叩头如捣蒜,他现在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了。
竟然是南海伯俞国振,他竟然离开封地,来到了这里!
“是你就行了。”俞国振厌恶地道,然后向着旁边的田伯光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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