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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楼清这一滚就滚到了门口,他手脚撑地的爬了起来,身上早已狼狈。
也不知是不是楼清眼拙,他总觉得季长风有些吃力。
上次刀光剑影,今时楼清站在圈外,这几人的你来我往他看的清楚。
酒壮熊人胆,虽然没喝一口,可闻了酒香,楼清顿觉热血沸腾。
这一次他不再退缩,楼清这样想,俯身捡起一截椅腿,二话不说冲了上次。
“嘭”这一击来的快速和猛且意外,蒙面人当即头疼欲裂,脑子发晕。
这一击为季长风打出了一个口子,他招式凌厉的解决掉被楼清敲了一棒的蒙面人。
蒙面人和伙计根本没在意楼清,谁曾想过这个手无缚鸡之力,动不动就脸色发白的人会有这样的爆发力。
不怕死一样的爆发力,伙计红了眼,匕首转向楼清。
“咻”清晰可闻的破风声,白光更是刺眼,楼清脑中快速划过他这些日子无聊时从小书上看到的剑招拳招。
他没有武功,可胜在头脑聪明,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那剑招仿佛在脑海里活了过来,笨拙的演练着。
匕首当胸刺来,楼清脚下步伐轻移,险险避过,手中椅腿往伙计肚腹送去,就当椅腿差些功成时,伙计手势收转,手肘用力撞向楼清。
这就像是一场慢动作,清晰可辨,身后的空地足够他避让,可楼清避不得,不是不知道而是速度太快。
他刚想出要避让,伙计的手肘就将他撞到在地。
牙根仿佛要脱落,整个脸骨几乎都被撞碎了。
“咚”楼清摔倒在地,同一时间,他的嘴里吐出一口红。
“阿清!”季长风一声怒吼,双手迎上对方的攻击,将对方的手臂整个翻了过来,那把冰冷的匕首割破了蒙面人的喉咙。
季长风一把夺过匕首,将瞬间被血染透衣衫的尸体往前一推,温热的尸体重重落在地。
楼清万般困难的抬起头,看着季长风:“小心。”
伙计见同伴被杀,一样红了眼,他举起匕首,刺向楼清。
“唔”“阿清”
那把泛着冷光的匕首钉入他的心脏,他带着不甘,永远的躺下。
季长风一掌拍开眼前的障碍,冲向楼清。
他的心在颤抖,血在楼清的衣衫开出了血花,鲜艳刺眼。
“季长风中了毒,此时心思大乱,大家速战速决。”一蒙面人冷酷无情的说道。
楼清很急,尽管肚子被刺了一刀他疼的要命,可正如蒙面人所说,看见他受伤了的季长风已心思大乱,他竟将后背留给了敌人。
楼清想提醒他,可嘴一开就是一口血,铁锈味让他很想作呕。
“小”
就在蒙面人想将匕首刺入季长风后背时,一股劲风忽然闯入。
蒙面人如临大敌,匕首收转,迎向袭面而来的东西。
“叮”两相碰撞,清脆的声音重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几人从门口闯入,为首的人道:“大少爷。”
季长风点住了楼清几道大穴,将人抱了起来:“酒里有软筋散。”
丁护院与兄弟们当即屏息,丁护院看见楼清满身是血更是大惊。
若是晚来一步他不敢再想,冷声对兄弟道:“敢在江南撒野,那就叫他有去无回。”
蒙面人知大势已去,正想退走,却被丁护院与兄弟们断了退路,一时间,酒楼又是一场生死搏斗。
季长风尝过失去的滋味,却属提心吊胆最不好受。
软筋散已要了他大部分功力,可他强提着一口气,使自己脚步如飞。
当怀里人温度渐冷的时候,他的心也犹如置在冰山上,冷的发疼,冷的他连呼吸都是刺痛。
楼清此时的状况,与肉串的区别是他没给匕首里外捅穿。
疼痛蔓延到全身神经,逼得楼清想把自己缩成一团,用最后的力气抵抗着。
他想告诉那个紧绷着身子的人,其实除了疼还好,想让他别害怕,可他说不出话,在身上破了个口并非那么好受。
他虽在东南县做了五六年的先生,可也改变不了他细皮嫩肉的事实,疼痛会将部分感官放到最大,集中的一点最为明显,他很疼,快疼死了。
他想说:“长风,别摇,我疼。”
季长风抱着个‘血人’回来着实把季家里里外外都吓坏了,季家的神医如临大敌,战战兢兢的,又是止血又是开药。
季长风从放下楼清的那一刻,他就站成了一座雕像,一动不动,眼睛看着楼清的脸一转不转。
季时雨和施雅都被吓到了,尤其季时雨,他养了几天好不容易红润了点的脸色顿时苍白一片,直让人有好药都喂了狗的错觉。
施雅更是抿紧了唇,她真挚的祈祷着楼清别有事。
紧张的救治持续了大半个时辰,主要是季长风给人压力过大,梁神医等人确认了再确认,伤势虽重却死不了人这点后,才将结果说出。
梁神医说完楼清的情况后,又对季长风道:“大少爷,你身上也有伤。”
季长风的唇色苍白,眼底含有血丝,双目紧盯着楼清不放:“不碍事。”
季时雨道:“大哥,你受伤了。”
“我没事。”季长风烦躁的重申:“我没事。”
季时雨忽然上前一步,手掌拍在他的肩头:“大嫂没事,他睡着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句咒语,将魔怔的人从幻想里拉了回来,季长风眼底的焦点忽然汇成一个圆,他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却一口血吐了出来。
梁神医又是惶恐,赶紧搭脉问诊。
季时雨扶住季长风摇摇欲坠的身子,满是担忧。
梁神医收回手,道:“大少爷中了软筋散,心神又过于紧张,才会口吐鲜红。”
“下三滥的手段。”季时雨啐了声:“解药。”
梁神医赶紧从布袋里掏出个瓷瓶子,倒了一颗药丸递给季时雨。
季时雨一把塞进季长风的嘴里,等他咽下后,又点了季长风的睡穴。
季长风就这样毫无征兆的陷入睡眠。
梁神医搭了把手,将季长风扶到床上。
季时雨给他盖上被子,问道:“丁护院可回来了?”
施雅道:“回来了,在外边候着。”
季时雨道:“梁神医检查检查大哥的伤,其余人都出去。”
他一句话,除了梁神医,围在屋里的其他人迅速的散了。
院外,丁护院绷着一张脸站着。
施雅扶着季时雨走了出来,见了丁护院,问道:“人可抓住了?”
丁护院拱手道:“杀了三个留了两个。”
季时雨冷笑一声:“好好给我查查,是谁嫌命长敢动季家的人。”
丁护院领命走了。
施雅担忧道:“此事是否与景家有所关联?”
季时雨拍了拍她的手,道:“怕是脱不了干系。”
施雅道:“上次他们害你中毒,此次又针对大哥”
季时雨道:“商场上的事大家不择手段,是我疏于防范,这无话可说,只是他们不该对大哥下手。”
施雅秀眉紧蹙,细思一会,道:“可是他们猜到了大哥的身份?”
季时雨道:“大哥的身份迟早瞒不住,但是景家不该这么早知道才对。”
施雅闭了嘴,这事到底如何,总有线索查个一二。
季长风从一场噩梦醒来,梦里先是小云,再是季正林,最后是楼清,他们一个个离他而去,不管他愿不愿。
他身上湿淋淋的,二月的天气,他硬是出了一身冷汗。
噩梦猝醒,会让人的心无所适从,仿佛梦境延续到了现实,硬是要将人逼得疯癫。
季长风心头茫然,直到手指碰到温软的手,他的心才有了着落。
还好楼清仍在。
感官慢慢回笼后,嗅觉清晰,清淡的草药香萦绕在鼻尖,季长风嗅了嗅,终于承认之前所发生的都是真的。
房间烛火跳跃,像季长风那颗七上八下的心一下,没一次安宁。
季长风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鼻子贴着楼清的颈部,那人睡着,心却是跳动的。
季时雨推门进来本是想看看季长风和楼清,走了几步才知季长风醒了。
因为季长风忽然扭过了头,目光如狼,狠似刀。
季时雨一愣,心想他大哥是将他当成今日酒楼里的刺客了。
季长风也知自己反应过度,但他无力解释,只是捏了捏楼清的手,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你感觉如何?”季时雨走到床前问道。
季长风刚醒,声音甚是嘶哑:“那些人呢?”
季时雨听他声音,转身折回矮几旁,给他倒了杯温茶。
“你认识他们?”
季长风饮下润了嗓子才道:“有几个是东城的人,为首那人伪装成酒楼伙计,在酒里下了毒。”
季时雨剑眉微蹙:“他们早来了。”
季长风捏着杯子,点点头:“朱重并不知我身份,只是这么多日,够他找到我了。”
季时雨端了张凳子坐下,道:“这么说,他观察了你几日。”
季长风道:“应是如此,才会选择在酒楼行动。”
“可”季时雨打量着季长风的脸色:“大哥,有一人坦言,他是景家的打手。”
季长风愣了愣,他刚醒,又经历一场噩梦,脑子转的还不是很快,这句话他斟酌了一会才接上:“你的意思是,我的身份可能已经暴露?”
第77章
季时雨对景家只是有所猜测,季长风这‘外戚’身份根本用不了多久。
季时雨思忖一会,道:“那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季长风没有回答,他先用手捂面,默了会才道:“朱重追到江南是意料之内,却不知他会和景家联盟。”
季时雨道:“你在此次会面上大放光彩,想景家不注意太难,当初伯父带你离开季家,便是担心你的身份过早暴露,因此你每次回季家用的都是外戚的身份,以往你只是回本家接触自家人,没在外人面前露面过,所以没人对你怀疑,这时”
季长风很明白,朱重和景家联盟,必定会说出自己所了解到的东西作为诚意,季正林当时虽换了名,可他离开的太蹊跷,即便是二十多年,也有人注意着。
季长风呼口气,无力道:“爹离开季家的原因外人不得知,仅以为爹是痛失爱妻,从此一蹶不振,景家即便知道我是季家大少爷也掀不起什么浪,但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早日进京,诺叔可有消息传回?”
季时雨小幅度摇摇头。
季长风忽然看着他,目光犀利:“你也别急,景家会付出代价。”
季时雨的心咯噔了一下,季长风现在忍气吞声,是因为还未到时机,而机会他已经埋下。
有如此‘睚眦必报"’护妻心切‘的大哥季时雨表示受宠若惊。
季长风用了晚膳,喝了药后又闭眼睡了。
其实是季时雨担心他紧张过度,不肯安睡,因此让梁神医在药里加了东西,保证他能一觉睡到天亮。
隔日午时,楼清曾短暂醒来一次,只是他睁了睁眼,还未待季长风发现,而他看到季长风的身影后又陷入沉睡。
这一觉显得特别漫长,又过了一日,季家收到季诺的飞鸽传书,他们已到边疆,常昶正找机会将庸医带到凌王爷面前。
收到飞鸽传书的那一刻,季长风的心终于有所安定,常昶到了边疆便说明路上一切顺利,而这场计谋也成功了一半。
凌王爷一定会见常昶,这是他留在人世不多的朋友。
而最让季长风高兴的是楼清终于醒了,他躺在床上的第三日的夜晚,楼清终于睁开了眼。
楼清先是睁着眼好一阵,才将床前的人影装入眼中。
季长风并不敢动他,深怕再牵扯到他的伤口,明知楼清难受,却只能看着。
楼清的确不好受,在床上躺了这么多日,别说伤口,即便是身上都一身酸痛。
季长风握住他的手,拨开他贴在额头上的发:“终于醒了。”
楼清舔了舔干燥的唇,嘶哑道:“我睡了很久?”
季长风点点头,忽然低下头摄住他的唇,以自己湿润他。
楼清眨了眨眼,脸上带着刚醒来的憨。
季长风在他干燥的唇上舔了下方才罢休:“伤到里面了,还不能吃东西。”
楼清道:“你不提起我还能暂时忽略。”
季长风笑了笑:“那我跟你说说话。”顿了顿,他又接道:“你可以只听着。”
楼清笑道:“我受了伤你过意不去,所以就想唱独角戏?”
他脸上并没有太多色彩,因此这笑都很苍白,但是对于季长风来说,在提心吊胆几日后,楼清的笑是最美的。
他有一种感觉,看见楼清的笑容后,他死也甘愿了。
“别说话。”季长风道:“看着我就好。”
怕是因为一睁开眼,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就在面前,这点满足了楼清,所以他异常听话。
季长风道:“我想跟你说说小云和爹。”
楼清一愣,他一时间搞不懂季长风的意思,在小云和季正林这方面上,楼清虽然无心探知,但是季长风也不会忽然提起,他不过受了伤就得到这待遇,怕是这两者有所关联。
楼清并没有拒绝,小云是蛋蛋的母亲,楼清很尊重她,所以他不会问,但是季长风想说他就听着。
那个故事有些久了,追溯到几年前,就跟昙花一现似的。
“小云是位孤女,爹去拜访沃伯父的时候在路上捡回来的,那时她也不过跟蛋蛋一个年纪,小小个的,很怕生,我和大齐有德他们哄了她半年,她才放下戒心,喊我一声长风哥。”
季长风见小云的第一感觉便是这是哪捡回来的小乞丐,又脏又小,他从未想过这样的人长成大姑娘后会很美丽,在他那时的想法,小云能平安长大已是不错。
“姑娘中她年纪最小,所有人都疼她,练武怕她伤到自己,干活怕她累,那时候我们练武特别勤奋,都想变成高手,保护自己的家人”
小姑娘长大了,像朵花一样,漂亮的耀眼
“爹曾说过,小云长大了一定成寨花,届时寨里的老一辈一定抢着她做自己的儿媳妇,爹不甘小云被人抢走,便自作主张,将小云定给我了。”
十多岁的季长风对于男女之事只限于老人家讲个一两句和话题上,他对自己的未来夫人是谁并没有太大的感想,季正林让他娶谁他就娶,季长风一生严谨,却在此事上犯了糊涂,因此小云出事的时候,季长风都觉得是自己错了,当时就不该答应!
“阿清。”季长风忽然将背弯下,似是难受:“朱重干下的都是禽兽才做的事,我多次与他交涉,就是想瓦解他的势力,可朱重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
楼清似有所感,忽然握住他的手,摇摇头,小声道:“别说了。”
季长风按了按他的手,接着道:“我与朱重商谈不合,他便想反制于我,是我没保护好小云,才让她遭受奸人之手。”
小云一度寻死,季长风那段日子并不好过,他恨自己不够强大,每次看见小云没有生气的眼神,他宁愿死的是自己。
楼清心头一跳,他以为小云是被朱重害死,却不想朱重竟
季长风闭了闭眼,又深深吸口气,才接着道:“小云虽不再寻死,可也不愿嫁我,她认为自己我要对她负责任,那个男人该死,半年之后,我与小云成亲,他的首级是我们的新婚贺礼。”
这是一场血腥的婚礼,在一开始就刀光剑影,结束必定不会太安静。
血和哭声成了婚礼最高昂兴奋的助声词,将一切推到最高朝。
小云会快乐的活下去,季长风深切的认为,可他费尽心思也敌不过天意无常,小云死于难产。
她在临终前,给他们的儿子取了云蛋蛋这名。
楼清开始心疼这人,当年他一定过得小心翼翼,割下那人首级又如何,伤口有了就会留下疤痕,它根本不会消失。
“朱重开始了报复,他毒害了爹。”
楼清又是一愣,他记得季正林是病死
季长风忽然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朱重死不足惜。”
他以高高在上的语气,横亘了多人的性命,宣判了一个人的死刑。
楼清开始呼吸急促,伤口又在隐隐发疼。
温暖的手包裹了他的手心:“阿清。”
楼清抬起头,他眼角发红,他握紧季长风的手,撒娇似的道:“长风,我疼。”
也许他并不能表明太多,只是在醒来之后,对可以依靠的人撒撒娇,说一句我疼。
然后等着那人抱着他,哄他。
第78章
江南迎来第一场春雨,绵延屋脊隐在朦胧细雨后,幽静的宛若一副水墨画。
雨落屋檐,点点沾花,嘀嗒又嘀嗒。
等楼清伤好,已是三月。
他在房中闷了十来日,精神恹恹,听见嘀嗒声时他眼眸一亮。
“可是下雨了?”他迅速掀开被,跑到门口撑着门眺望。
季长风拿着一件外衣,踱步到他身后,给他披上。
“刚好利索,别瞎蹦跶。”
楼清回头,眼眸晶亮的看着他:“都好了,我想亭下观雨。”
季长风叹口气,江南风烟俱净,春雨更是别有风格,楼清在房里闷了多日,季长风也不指望他能踏实。
季长风让家仆将凉亭收拾好,扶着楼清过去。
凉亭位于后院,长廊直达,此时春雨刚落,地板还不尽湿,院中白花还未凋残。
家仆在凉亭中置上一张雕花矮桌,桌上放着点心,一小厮正在一旁煮水等待泡茶。
“大少爷,先生。”小厮见了季长风和楼清,忙起身揖礼。
季长风道:“水可开了?”
小厮道:“差些火候。”
季长风点点头,安置好楼清后他才在他身旁坐下。
楼清抬眸望向四周,收回目光后才道:“见了此时情景,我心竟别样舒坦。”
“我倒是想与你吟诗作对,可我才情不如你,怕弄巧成拙了。”季长风将他爱吃的几样点心端到他面前,等于将原先摆放的顺序重新调整了。
若不是小厮在,楼清一定会握住他的手,用着无比柔情的语气道:“可你在我心中仍旧无所不能。”可有外人在,楼清不想他与季长风的隐私被人窥了去。
“想不到季寨主还有谦虚的时候。”他扬唇,笑如春风暖。
季长风也笑道:“先生教的好。”
说得好像他让他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了一样。
这场雨虽下的并不大,淅淅沥沥,可檐下也硬是滴了个坑洼出来。
小厮将热水倒入壶中,泡了一壶热茶。
片刻后,小厮将茶斟好,端到他们二人面前:“大少爷,先生,请用茶。”
楼清颔首道:“多谢。”
小厮脸微红,楼清对谁都谦和有礼,家中仆人都喜欢如此和善的他。
季长风的手指敲了下桌面,道:“你去请二少爷过来。”
小厮敛袖揖礼,慢慢退下了。
楼清饮茶时听见这话,咽下后连忙问道:“因何请二弟?”
季长风似笑非笑道:“原来先生想与我独处。”
楼清瞪了他一眼:“少不正经,你请二弟定是有事。”
季长风的点点头,状若不经意道:“先生聪慧,竟猜对了。”
相处一年,多少也该有些了解了:“你请二弟何事?”
季长风道:“那就先与你说说,我打算进京一趟。”
楼清心头倏地一跳,他迷茫了片刻,才忐忑重申:“进京?”
季长风点点头:“京城也有产业,年后都得走动一下,再则思凡未回东南县过年,我想去看看他。”
这季长风问道:“怎么?”
楼清低着头,神色不明,京城那个地方,他逃了六年,忽然说要回去,他着实吓到了。
季长风见他许久没有反应,又问道:“你不想去?”
点头是最容易的动作,可现在他做起来却非常的难。
于是他摇了头:“只是太突然,我”
季长风像是懂了的点点头:“你担心蛋蛋和书院,一时难以抉择也是正常,你若真是放心不下,便先回去,我让丁护院送你。”
“你不回?”楼清惊讶。
季长风笑道:“二弟刚经历险事,我哪能让他再操劳?加之真是许久未见思凡,我放心不下。”
他此时同意兵分两路,秘密就能一直掩埋下去,可与这个人分开那种切肤之痛仿佛又回来了,痛的楼清面色苍白。
“阿清”不知何时起,季长风不再喊他夫人和先生,可也不知为何,楼清听见这两字时,总是心口发热:“不用担心,即便是到了京城,我也会为你守身如玉。”
噗通楼清忽觉心脏膨胀,似要炸开。
“谁谁担心你这个。”
季长风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你这么放心我,真让我受宠若惊。”
楼清的脸色猝红,似媚非媚的瞥了他一眼,他又低下了头:“我再想想。”
“不急,你慢慢想。”季长风端茶饮了口。
亭外的雨声似乎小了,渐渐地开始不清晰,楼清的脑海空茫一片,只有一道声音。
“今日老师问起我日后打算,他说我定能荣登仕途,可你也知我只好风花雪月,仕途哪是我之所愿,唉,愁煞人啊,像阿昕你多好,从不用担心这些琐事。”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张远道的名便是出自于这,他出生时张将军正带兵抵抗匈奴来犯,张夫人思夫心切,便为张府二公子取了远道一名
他与张远道是发小,一起长大,一起拜入顾怀大师名下,张远道与他不同,他只爱书本,张远道却是八面玲珑,爱风花雪月,不过是个词。
楼清犹记他离京前,没忍住想再去见张远道一面,却被张府家丁告知,张远道去了媚华楼,一夜未归
“远道此人是谁?”
楼清猝然惊醒,在三月的第一场雨里出了一身冷汗。
季长风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你走神了,想的这个人是谁?”
是谁?远道楼清一个激灵,越想越怕
“想起一首诗”楼清强装镇定端起茶,饮了一口稳住心神。
这明显遮掩的一句,季长风居然也信了,他先是深深地看了眼楼清,才道:“看来雨水当真触景伤情。”
楼清哪敢应他,此时心还噗通噗通跳的他只能笑笑了。
好在季时雨的到来化解了尴尬。
季时雨从长廊的那头走来,浅蓝色身影,飘逸出尘。
季时雨走到亭下,揖礼道:“大哥,大嫂。”
季长风指着一边位置道:“坐吧。”
季时雨态度自若的掀衣坐下:“大哥寻我何事?”
季长风道:“我想告知你一声,我打算后日进京?”
“这么快?”看季时雨的反应,应该是对于季长风进京有所了解,楼清这样想时又有了其他的念头,这季家之事,季长风当然与季时雨商量,而且前些日子他一直在床修养,季长风定不会让他多加烦恼,这样一样,楼清更为刚刚的走神愧疚。
季长风斟了杯茶给他,道:“京城之事耽搁不得,阿清的伤也已痊愈,我还是早些动身的好。”
季时雨略作思忖,道:“大嫂可是一同去?”
季长风望了楼清一眼,摇摇头道:“阿清担心蛋蛋和书院,就不同我去了,届时还麻烦丁护院送他一程。”
眼见季时雨要回答,楼清抢话道:“我与你同去。”见季长风诧异的看着自己,楼清吞吐道:“你还未为我引见过思凡。”
季时雨一愣,转口道:“那正好,我也一起去,思凡我也是好久没见了。”
“可你”楼清断了话头,他好像不能阻止季时雨,于是他望向季长风。
季长风却像是没读懂楼清的眼神,他笑了笑道:“既然做好打算,便去准备准备,一同进京吧。”
季长风都同意了,楼清当然没理由不同意,而且有季时雨在,路上也多了个照顾,想到他们两人在东城所经历的事情,楼清仍旧后怕,心在发凉。
第79章
先前的走神与提问都被季时雨的出现和三言两语提了过去。
楼清暗暗地松了口气。
季长风虽不常回江南,可却不能改变他在季家的地位,这两位少爷一商量,季家再一次展现非人的行动力,不出半个时辰,行李行头一应准备好。
出发的前一日,季时雨将江南事务暂托二管家,又着重吩咐了几点细节,当夜季家又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夜宴,只是碍于明早赶路,众人只能小酌一杯。
小雨停了一日,经风一吹,出行那时晴空碧洗,风烟俱净。
此次进京不比他们二人来江南,去繁就简,楼清站在门台上,看着眼前的队伍不禁哑然。
队伍当真壮观,三辆马车驮着行李,两辆豪华精致的载人。
同行的除了季时雨的小厮和随从,还有丁护院和梁神医,季家主人出行,少不得一番慎重。
楼清坐在马车里暗想,从江南到京城千里迢迢,声势这般浩大,不怕路上遇见土匪山贼吗?
这念头一出来,楼清又兀自好笑,他旁边不就坐着个’山贼‘吗?
季长风注意到他的灼灼目光,从假寐里睁开了眼,饶有兴趣开口道:“想和我一起睡?”
季长风当然在睡,车厢里用软垫铺做一张简版的床,他正躺在上面。
楼清坐在一侧,面前是方桌,桌上茶水点心一应俱全。
楼清摇摇头:“睡不着。”
启程不过小半个时辰,他今日又起的晚,现在正精神。
季长风伸手从一旁角落处掏了一本书塞到他手里,道:“看书有助睡眠,累了就一块躺。”
“”看书使人犯倦这话该用在他这个教书先生身上吗?
季长风对他一笑,合眼睡去,楼清默默无言,只能翻开季长风塞给他的游记打发无聊时光。
马车只在中午时停过一次,是为了略作休息,季长风从出发就一直睡,未曾开过眼,中午时季时雨过来看了眼,本是想让他们下车吃东西,看见睡成死猪样的季长风,只笑着说了句:“大哥还是老样子,一坐马车就犯困。”就走了。
楼清不置可否,只以为季长风过不得多久就会醒来,结果他是醒了,吃了点干粮又睡,直到队伍在江南境内的一个繁华小县城找了间客栈留宿,季长风才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晕黄的烛光打在他脸上,仍显得他精神恹恹。
楼清握了握他的手,担忧道:“是否身子不适?”
季长风摇摇头,捏了捏眉心:“马车颠簸。”
这便是季长风总骑马的原因,如若不用他赶车,他能在马车上睡个天昏地暗。
楼清无可奈何,接下来几日,他见证了季长风的’睡功‘。
江南的绵绵春雨延续到周边地带,直到他们进京,路上颠簸的十来日,都不可避免的遇上几场小雨。
离京城还有半日马程,他们却被一场雨困在京城外的一座小村庄里。
村里最大的一间客栈几乎给他们一行人住满了。
客栈外瓢泼出一层雨雾,使得街道与房屋都变得朦胧,一如楼清的心情。
越是靠近京城,他便越发局促不安,他不止怕季长风知道他的过去,更怕他的过去不容忍他的未来。
这种自相矛盾一直从江南彷徨到京城。
楼清垂下头,显得太无计可施。
要不跟长风坦白算了,这种推荐性很高可行性不大,楼清还不至于糊涂到这种地步。
他想了想季长风知道他曾心心念念别人的场景,估计是个上房揭瓦的好戏,遂他又垂下了头。
季长风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楼清坐在窗前,垂头丧气的模样。
季长风走过去,将手覆在他的头顶,问道:“一路上都心事重重,在想什么?”
楼清没想过自己的’掩饰‘逃不过季长风的’法眼‘,当即又是愣了。
季长风坐在他身侧,收回手道:“京城出不了什么事,别担心。”
“”他是否应该顺着阶梯下?“我”
季长风深深地看着他,这个人不敢说却又彷徨不安,让他问不问都难:“若是有事就跟我说,憋着不难受?”罢了,提醒他一下。
可季长风这个’钟子期‘遇上的不是’俞伯牙‘,而是楼清,他并不能闻弦音而知雅意。
楼清干巴巴地点点头,默了。
京城的繁华不在话下,处处楼宇林立,车马不绝。
楼清掀开窗帘,匆匆的看了眼又放下。
季时雨在京城有一座院子,是京城样式,不显富贵,回廊曲折,院中青竹翠绿,别致静雅。
“大哥,我要去王家一趟,你是否想要同行?”
京城别院留有几名仆人,用作平时守家与打理,一行人到了别院时,屋内是干净的,水是热的,好似这十来日的奔波都显得假,尽管如此,他们到了别院之后,还是各自回房休息了,待到晚膳时才重新汇聚。
王家是季家在京城的生意伙伴,季时雨常有来往,若非因为年内江南本家出了事,这拜访也不会拖到三月中旬的某个夜晚。
季长风摆摆手,道:“我就不去了,那王老爷见了你,不得拖着你去媚华楼饮个通宵。”
季时雨呵呵一笑:“我可从来都是守身如玉,未逾越半步。”
季长风笑道:“得了得了,我还不知道你嘛,叫上丁护院,夜里有个照料。”
季时雨啧了两声,道:“大哥,你是为了嫂子放弃整片森林啊。”
季长风将人推出门口,道:“少拿你大哥说笑,你也只剩下嗅嗅味了。”
季时雨一脸哀痛:“本是同根生,何苦互揭疤。”
季长风将门一关,阻隔了季时雨的’伤风悲雨‘。
楼清坐在矮几旁的软垫上,见季长风走进来,道:“二弟在念什么呢?”
季长风道:“没什么。”
楼清哦了声,没再过问。
接连几日,季时雨都被’接风宴‘忙的抽不开身,通常都是喝到烂醉回来,第二日睡一日,夜晚再接着来。
楼清想,这都是给季长风惯得,季长风白日清点帐目,同样忙的不可开交,事情都他做了,季时雨肯定不会担心账目上的事。
点帐是细致活,楼清帮不上忙,只能看着季长风忙的焦头烂额,掐眉心叹气。
来京城第三日,楼清也在别院里待了三日。
季长风百忙之中终于想起自家夫人,午时用膳时,对楼清道:“正是踏春好时节,你若在家中闲着无聊,可和梁神医出去转转。”
楼清只好找借口推脱:“梁神医醉心医术,他托二弟弄来许多珍贵医书,每日都在房里泡着,我不好打扰。”
季长风想想也在理,于是转口道:“陈涛不是调职户部侍郎?你也可以去找他叙叙旧。”
楼清道:“我记得你并不喜我与尚学走得太近。”
季长风义正言辞道:“若非我不得闲,哪会让他献殷勤。”
“”这不太好吧。
见楼清不言,季长风叹口气道:“那就不去找他了,我让小尚过来陪陪你。”
“品贤?他真的在京城?”楼清终于有所欣喜。
季长风道:“就在思凡那,我差人去寻他,让他陪你出去转转。”
一说到出去,楼清又焉了
季长风看着他,见他低头敛目,不知在想些什么,于是他的气叹的更加绵长了。
楼清一颤,忙抬起头:“我不想出去。”
季长风目光灼灼的望着他:“为何?”
“就是不想。”
季长风忽然紧肃眉眼,道:“你怕遇见谁?”
楼清浑身一震,不可思议的抬起头。
“张远道还是岳丈?”
“你”他都知道?
见楼清面色忽然苍白,季长风有所不忍,于是低声劝道:“我与你说过,你过去的事我不会去过问,可你不敢面对又是为何?”
“我本不打算问你,可你日日惶恐不安,让我无法放任下去。”
“我”
“夫人”季长风叹口气,幽幽道:“你要隐藏的事除非我不想知晓,不然你能瞒得住?”
“你”楼清被他一番话震得无话可说,脑子里只剩你我。
季长风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道:“你若是坦坦荡荡的说,我定不会介意,可你这样遮遮掩掩,是想让我误会你对张远道还余情未了?”
“你当真不介意?”楼清顾左右言其它:“我那时知道自己喜欢他要怕死了,像只丧家犬,夹着尾巴,一路逃难。”
“没有他也许我遇不上你。”
“我曾喜欢他。”
“你也说是曾经。”季长风道:“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有喜欢其他人的权利。”
楼清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张嘴又闭,如此来回,他才舔舔唇道:“我曾介意过你与小云,可我也谢谢她,她让我们拥有了蛋蛋。”最后那句几近保证。
季长风忽然扬唇笑,楼清被他笑的不明所以,季长风道:“那是你不懂得扞卫自己的拥有权。”
楼清啊了声。
季长风把人抱了起来,轻轻放上床,撑着床看他:“我介意的是为何我不是你的开始,可我也甘愿了,你的最终只能是我。”
这个人懂得用三言两语撩拨他的心境,可以从局促不安软到一塌糊涂。
他怕的并非是季长风介意他的过去,而是不够在意他们的现在,说来也是自私心在作祟,他想看这个人为他吃醋疯狂。
楼清扯掉他的腰带,张手拥住他,用自己贴着他的胸膛:“我觉得现在哪都没有这张床好。”楼清靠近他的耳朵,呵气,撩拨:“长风。”
第80章
“你若是想见,无需藏着,我与你名正言顺。”
“若是不想,张远道与那些过去也不能奈何你。”
三月二十三,天微凉,春花满路,曳曳清香。
季长风巡查商铺,楼清又是独自一人。
他在房里踱步几个来回,最后像是痛下决定般,略整仪容,推门而出。
他在回廊上遇见梁神医,梁神医见他步伐匆匆,面容紧肃,不由开口问道:“先生欲往何处?可要同行?”
楼清紧肃的面容扯起一笑,略显僵硬:“不敢劳烦神医,我出去转转。”
梁神医笑道:“那就不妨碍先生了,只是正值春日,外边人多,先生务必多加小心。”
楼清微笑着一一应下,这才出了门。
只是等他一走,梁神医收了笑,沉容思考,半响后他扬手喊来一位小厮,在小厮耳边吩咐几句,只见那小厮点头如捣蒜,后也快步而出。
楼清的脚步在门口停下,他左右观看了番,才往南边走去。
“我不知你与岳丈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是以你的性子,若只是因为张远道而远走京城,避世东南县这说不过去。”
“无需惊讶,你少年时也闻名遐迩,又与思凡见过,你忽然不见,又恰巧出现在东南县,思凡只看了一面便确定是你。”
“楼清姓倒是没改,这名是你的主意吧。”
“其实以你的身份,逃了六年不被发现,只有一种可能,不是你的手段有多高明,而是岳丈根本不想找到你”那人的确不想找到他,对他而言,他的存在是耻辱。
楼清在人来人往中站定了身子,抬头望天,他已经在街上走了一个时辰,像是没有目的,可他的眼眸却流露出哀伤。
家人相见,也是要勇气的。
半个时辰后,楼清藏身在巷子角落,端望着一座威严的府邸。
府门大开,门台上站着两位门房,清一色的家仆服,年纪不大,三十左右。
熟悉又陌生楼清扒着墙壁的手慢慢抓紧,六年是个名词,却折磨了他无数个日夜。
从开始的心如刀绞到最后的无力喘息,时间能改变的东西果然很多。
楼清的视线里多了一样东西,一辆马车停在府邸前,侍从恭敬的掀开车帘,一位身穿红色官袍的中年男子走了下来。
“嘎啦”手指抓过石砖墙面,指甲发出尖锐的声音。
楼清正想踏步而出时,一双手从背后袭来,一只捂住他的眼睛,一只按住他在墙上的手。
熟悉的气息从身后席卷而来,楼清的心狠狠一跳。
他正想开口,来人却将他压在墙上,下一瞬,他的唇被封住,熟悉的味道辗转在嘴腔,楼清顿时安心了,周围从此安静。
“长风。”楼清没有问他怎么在,也没有问是否知道他放不下,他只是这样叫他。
季长风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道:“饿吗?我们去吃饭。”
楼清点点头。
季长风带他走出巷子,沿着街道往东走,来到一间甚为雅致的酒楼。
酒楼生意不错,一楼竟坐满了客人,季长风只好让伙计在二楼开了个雅间,在楼清面前阔绰了一回。
可楼清对此兴致不高,雅间临街,窗下便是人来人往,贩夫走卒交易的街道,热闹非凡,楼清的目光越过窗口,望着对面阁楼飘扬的旗帜。
季长风去握他的手,扣住掌心:“在想什么?”
楼清回过神,却是摇着头。
季长风又道:“正好无事,下午可愿同我去见思凡?”
楼清低下头,半响才道:“若是不便,不见也无事。”
季长风笑道:“你这样体贴,倒让我不好意思了。”可楼清既没搭话也无反应,季长风的笑渐渐收起了:“我想去给娘上香。”
楼清猛地抬起头,双眼睁大。
季长风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笑的很勉强:“若是打扰”
他的话被楼清用力一扑给打断了,不过是眨眼的事,楼清一把扑在他怀里:“我们明日就去。”
季长风亦抱紧了他:“嗯。”两人饭后漫步而走,等到了别院,已是申时中。
季长风喊来家仆端上温水,将楼清清理一番,塞上了床。
楼清翻了两下便睡着了,独留季长风坐在床边对着他的睡颜。
若你发现罢了,伤你至深的人也没什么好惋惜的。
季长风抬手拨开黏在楼清额上的头发,又摩挲了他的脸颊,这才起身出去。
他刚走出门口,门外便有一家仆,手持扫帚,应是刚打扫完庭院。
“你过来。”季长风喊他。
家仆连忙走过来,揖礼道:“少爷有何吩咐。”
季长风道:“有一事麻烦你,你出去为我置办一些香烛纸钱,我明日要去扫墓。”
这话正好被前来找他的季时雨听见了,季时雨忙道:“大哥要去祭奠谁?”
季长风望过去,看见他玄色的颀长身影从廊中翩翩走来:“我的岳母。”
“岳母?不,亲家母,她”
见季时雨一脸迷茫,季长风这才恍然大悟:“倒是忘了跟你说了你去吧。”
家仆揖礼告退,季长风又对季时雨道:“去你房里说。”
季时雨连连点头,脚步一转,往回走了。
“大嫂竟有这样的身世?”听完前因后果的季时雨一脸惊讶。
抿了口茶的季长风点点头。
季时雨心痛道:“大嫂这些年真不容易。”
“以后不会了。”
季时雨看着季长风,哀声道:“大哥,我知你是心疼大嫂,可若让他知道,你要用他的手揭发楼丞相与皇上当年的恶行,你不怕他记恨你吗?”
季长风的心微顿。
季时雨又道:“告诉大嫂吧,他是你的家人,你们不该有所隐瞒。”
季长风抬眸,如星海般的眼眸将季时雨看着:“我们必须万无一失。”
季时雨肯定道:“大嫂定不会成为此事的意外。”
季长风垂下头,右手的食指与拇指互相摩挲着,楼清耳根子软,若是知道瞒着又能怎样,只是加深两人误会罢了,既然知道会发生的事,为何要让它发生?
“此事我会考虑。”
见他心动,季时雨也没再多劝,楼清在他心里地位究竟有多重,这点已经毋庸置疑。
次日辰时,两人驾着马车出城,已近清明,此时去扫墓不显得怪。
楼清负责指路,他的娘亲葬在京城外的一座山里,马车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达山脚下。
马车无法上山,季长风将马车寄放在道路旁的一间茶肆里,交了些碎银,托人看管。
楼清拎着’包袱‘在山道入口等他。
季长风折了回来,从他手上拿过东西:“走吧。”说罢空着的一手伸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碎石小径蜿蜒而上,两边树木如滔滔怒海,层层起伏,楼清忽然紧张起来,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半山腰处。
小径下来,一座俗人墓。
坟墓已被风雨残蚀,碑面却很光滑。
碑上刻着楼王氏婉如,左下角是楼昕立。
楼昕这是他的名。
楼清站在墓碑前,彷如隔着一个坟墓,看见一张温柔的脸。他的心忽然安静。
季长风蹲下身子,将杂草拔干净,丢在一旁,拿出了香烛纸钱。
楼清接过季长风点燃的香,跪拜道:“娘,我回来了。”
他说完,拜了三拜,将香插进土里。
季长风亦照他而做,跪在他身侧。
楼清看着碑面道:“多年不曾来看你,儿子不孝,娘,我成亲了,可娶得不是温婉贤淑的夫人,是我身边这位,他叫长风,对我很好,你放心。”
季长风乖乖地对着墓碑叫了声:“娘。”
楼清转过脸,对季长风笑了笑,像极了当年楼夫人抱着他时露出的温暖笑容。
那块光滑的碑面也温柔起来,连风声都不喧嚣了。
楼夫人姓王,名婉如,是楼清最爱的娘亲。
“楼丞相对她不错,死后大张旗鼓的安葬了。”
季长风握住他的手,给他无言的支持。
“这也许是她嫁给他最大的安慰,让她走时没有太大的痛苦,毒药是一点一点慢慢渗入她的五脏六腑,楼丞相怕被人发现,让她看起来像是病逝的。”
季长风默默地听着。
“你说的没错,的确是他不想找回我,我才能在东南县待了六年,若非那夜我意外听见他与大哥的对话,也许楼家下一个走的就是我,原因会是什么,思母成疾,他应该想好了。”
“我怕死,连责问他都不敢,为何要害死我娘?”
季长风将落泪的人拥进怀里:“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在想,肯定是我无用,连自己娘亲死了都不能面对,他一直觉得我没用。”
靠在他肩上的人声音开始嘶哑,在克制着很深的疼痛,却忍不住抽泣。
“祖母是我最后的挂念。”
所以他逃了,因为那个慈祥的老人家,楼清做不出弑父的事,连自己母亲的仇都报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