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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肖少华再次坐上技术员的位置,接通赵明轩,已经是差不多下午五点,太阳快落山的时间了。飞廉派出的特别行动中队径直走空路,将新制成的生化战剂送到驾驶星痕的几名黑哨手中。
肖少华的头像出现在黑哨右侧光幕,才开口说了三个字“赵明轩”,就被叶天宸的声音打断了,“嗐,怎么换人了?原先那个小平头呢?”
肖少华愣了一秒,像是有些没反应过来别的星痕驾驶员通讯怎么接他这儿了,紧接着就被赵明轩掐断了,一下子那个646的代号就从频道面板里消失了,继而赵明轩的声音响起:“抱歉,接错线了。你说。”
黑暗哨兵表情淡淡的,跟上午分别时没什么区别。仿佛他刚才干的就是一件特别寻常的事。
肖少华:“……这次的战剂分三种。根据三台机甲的基因差异,在配方和剂量上做了些许调整,”他说着,感到旁边有动静,侧首只见原先的那位技术员捂着眼假哭道“区别对待啊啊啊啊~~”动作特别夸张地跑了出去,肖少华不明所以,调回视线,见赵明轩的目光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是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频道内一片安静,“怎么了?”黑哨问。
“……没什么,”肖少华扶了扶眼镜,面上波澜不显:“他们给你的战剂编号是多少?”
赵明轩这才移开目光,抬起机甲的手臂,透过高密液晶窗查看,报上了一串英文数字。肖少华调出相应的应用步骤,给了个简单说明,“蓝色这支,针对的是那台‘狮虎’。它的机体表皮组织分为三层,中间一层富含神经细胞,厚度约零点四到零点六毫米,是我们的目标位置,”说着他点开示意图,指给赵明轩,“由于第一层过于坚硬,针头无法直接穿透,你必须先划开它脖颈的护甲,或者胸腔这块……你就当这是血管,只是藏壳里了,”他用光电笔圈出了虚线范围,比了个手势,“我们从侧边注射。”
赵明轩:“明白。”
“注射器针头弯曲,针筒中液体分为两层,因为机体温高,水母毒素遇热失活……就是失去效果,浅蓝一层为冷却剂,”肖少华道:“建议划开护甲前,先别拔去针头套——一旦拔去,气压变化,两层液体开始融合,你将剩有二十到三十五秒的时间将毒素完全注入‘狮虎’的机体。”
赵明轩:“所以,针头要完全对准中间这层?误差范围是多少?”
肖少华给他画了张图:“水平插入,斜边不能超过零点一二九毫米。”
赵明轩边谈边应战,将注意力投到了他一会儿的目标上,叶天宸在全频道里撒泼刷频:喂喂喂我也要战剂!我也要战剂!!!
“‘狮虎’的最新一次再生修复时间是多久?”肖少华问,赵明轩报了个数,肖少华便根据他说的数字将方案和每一步时限做了个微调,“那么,这就是它目前完成一次体循环的时间,约七秒注入战剂,剩二十五秒让它走体循环。关键在冷却剂失效前让它走完一个体循环,具体速率由你感知掌控——误差只能在一到三毫秒。怎么样,有没有把握?”
赵明轩正盯着方案,估量战剂的剂量和他的手速力度。闻言看到肖少华朝他眉尖一挑。那镜片后不自知地透了点小挑衅的明锐眼神,像个小钩子往他心里挠了一挠,不由笑了,“你说呢?我的酋长。”
许久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自己了,一下将肖少华拽回了年少与对方打游戏竞排位的时光里,他收集数据做攻略,对方就负责测试,“像不像做实验?”只听赵明轩笑问,手向下一扳,出现在肖少华面前的光屏整个视野腾空,天幕湛蓝,些许烧红的粼云层峦——是星痕开始行动了。
人类肉眼所能捕捉的速度极限是多少?
零点零五秒的一晃而过,留在肖少华右侧屏幕上的是不断滚动变化的数字——如果有任何超出他预计的误差,会以红色弹出备注。战剂当然不可能只有一支,拿到战剂的星痕当然也不可能只有一架,在赵明轩的星痕动手一刹那,另外几架也随之行动,随着指挥官的一声令下,还能正常行动的残余地面部队即刻展开配合牵制。
整个过程如同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报告主任,我所在535已经完成任务,误差值零点三。”担任星痕535临时技术员的陆琛声音传来。
“我这边也欧了!”另一边的丁立仁答道,“171,误差零点二六。”
“好。”肖少华应道,对于站在通过感官金字塔顶端,能够精准把控物理量变化的黑暗哨兵,这些要求不过是小菜一碟,其难点在于生命活动中多变量的不确定性,导致了无论多么强大的计算机所模拟的模型都与实际多少差别。“倒计时开始。三十四、三十三、三十二……”
星痕是在敌方机甲下一波音攻前,抢至划开了对方的咽喉部位。直接从外打入战剂是没有效果的,除了针头会在第一层护甲就折断,如果完全穿过体表——就像人类扎个针输液也得找准血管,将水母毒素打到作为其骨骼的高热钢管上,这是在开玩笑吗?一把将针头插入肖少华所说的中间层,开启鹰眼定位,感知牵引,其感受大概如十二级地震中穿一根绣花针,于音波爆开之际已完成注射,一个高跃后退,离开对方攻击范围。
接下来就是等待,一次再生修复的体循环会将毒素带到其遍布全身的神经网络,“二十二、二十一、二十……”
三台天元门机甲显然是被星痕们的行为激怒了,攻击强度短短几秒间将首都塔前的火力网撕开,一架轰炸机直接就被那台蜥蜴型机甲一道尾鞭抽过去,截成两段,在空中“嘭”地爆出了一团火焰。
浓烟四溢,“狮虎”发出巨大的吼声。
眼见其中一台就要突破防线,一架星痕付出了手臂断裂为代价,将之打了回去。
赵明轩避开音攻,一拳砸在“狮虎”的胸甲上,同时刺刃捅入,向下狠力一扯,就像他先前做过无数次的那样——“时间已经过了,”他提醒肖少华,这台机甲的喉部伤口仍在缓慢愈合:“再打一管战剂?”
肖少华心下微沉,当即开始思考备用策略,“到它背部,找颈后脊神经……”他话未说完,“神经”两个字方落,令人惊愕的事情发生了。
敌方的整个机甲躯体如同骤然被人泼了一桶浓硫酸,肉眼可见的银白护甲先是变黄,继而泛出了红,炭火烧透的那种红,大片大片的红中涌出了黑,黑斑如同纸张被灼穿,从里到外的迅速扩大。
“快退——”肖少华喊,他声音脱口的同一秒,赵明轩已经退开几百米,跳到了一个楼房地基残留的废墟上,刚刚他那一刀子下去,手上竟然直接带下了一大块对方的体表组织。
“狮虎”张开了大口,似是想朝他们咆哮,“嗡——”它的声音闷在喉咙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脖子,姿势扭曲,犹若经受了窒息般的困难——一团纯粹的精神力以其位置为中心轰然炸开。
肖少华虽然看不到精神力,但星痕与之关联的精神力波动监测仪疯狂地鸣叫,告知到达上限,这几乎堪称精神界的一场小型核爆,不分敌我,所有哨向能逃开的已经逃开,没逃开的精神力源受损,更甚直接终焉。黑哨们自然不在其中。
却到了普通人军队发挥的时刻,没有觉醒精神力源的普通人,纯粹的精神力攻击在没有具象化时,再如何庞大,也无法对他们造成一分一毫的伤害。就好比再牛叉的网络病毒,遇上一台没网的电脑,也只能干瞪眼。催眠是另一码事,催眠是u盘。
于是炮兵轰完了步兵坦克冲,各大突击队一应而上,将那发挥不出音攻的狮虎型机甲几分钟就打成了筛子。
“砰砰砰————”机关枪迫击炮手榴弹等热|武的猛烈攻击中,敌方机甲身躯一寸寸裂开,表皮剥落,残留的银白护甲边缘几次试图攀升,又褪了回去。其它两台也是如此,再也无法保护内里的机械骨架,不断被炮火断裂的钢管迸流着电光,熔得变了形,最后接二连三的倒下之际,现场爆出了一阵欢呼。
星痕频道里,黑哨们也交流着感想。
“总算把这打不死的怪物弄死了……”
“一台机甲还会自我修复……真是逆了天了……”
“——三台!三台!”
“最重要的难道不是这货连个能源都没换过?爷爷我的星痕都换了三拨‘电池’了!”
“诶,你们说这东西的驾驶舱到底在哪?那鸟人的头被我拧了一次,腹部也打穿了一次,还能长回去……该不会无人驾驶吧?”
“要儿能抓到他们设计师就好了,我要求也不高,提高下我这台646的续航能力就成……”
“等等,”一个浑厚的男声插入,是代号535的驾驶员:“他们好像找到了一个驾驶舱。”
是“狮虎”的。
赵明轩也跟了过去。想看看跟自己负隅顽抗了那么久的,是天元门的哪位“英雄好汉”。
地面的战士们戴了手套搬了梯子,用吊车将机甲的头身分离,拆开了头部。“咕咚”掉出来了一团黏糊糊的物体,缠满了各种长条的管子,藕断丝连般扎在了机甲的头壳内,淌着黏液。
赵明轩调了调视窗焦距,在看清楚一刹那,手一抖就关了他和肖少华共享当前实景的一面视窗。
肖少华的声音从耳机里冷冷传来:“打开。”
赵明轩:“……你别看。”又诚恳道:“不好看,真的。”
肖少华不为所动:“三、二……”
赵明轩咒骂着“该死的科学家的好奇心”,只好又将那面视窗打开了。由于做了部分清理,那团东西的样子显得更清楚了。星痕的单向液晶窗是属于广角无限的球形,在余晖的明亮日光照耀下,映入眼帘的先是一个被剥去了一半颅骨的大脑,整个后脑脑部裸|露在外。跟去了壳的核桃仁似的,其上脑沟纵横,泛着米豆腐般的颜色,如同挤压成一团的大肠。数百根透明细长的管线分散在大脑皮层各处,深深没入了沟壑的缝隙中,管线中似还有液体流动,抽取着什么。管子的另一端在机甲的头部内侧,以多个微型芯片连接着一个稍大些的裸脑,这颗裸脑的脑干被掏出,可以看出保留的部分就像罩子的形状套在这没壳后脑上。
接着他的正面被翻了过来,是一张男性的面孔。双目紧闭,面部发青,遍布皱纹,已死亡了有一会。松弛的皮肤上红痕交错,似浸泡在深海里被水母蛰咬留下。此人赤身裸|体,口鼻耳皆插着软管,有粗有细,头脸和身体的皮肤呈现出极大的反差。脸上皮肤皱的像八、九十岁,主躯干的皮肤青春光滑,富有弹性,与此他的四肢末端也发生了肌肉萎缩。
在这恶魔般的可怖“杰作”前,所有人一时竟丧失了言语的能力。场上有人骂了句“卧槽”,就消音了。
赵明轩心想:原来这就是李乐他们这几年在做的实验……机甲制造……脑机接驳……人体实验……
星痕频道安静了一会,叶天宸的声音响起:“难怪不用充电,整个大脑,精神力源,整条命都是它的电……”
另一名驾驶员干巴巴地:“……一台坐上去就下不来的机甲……呵呵……”
“这驾驶员……继续打下去,就要被吸干了吧……他的脸都快瘪了……”
“……至少有五级啊,哈……就这么被天元门当成一次性物品用了……”
“……”
肖少华一直没有说话。
赵明轩看向他,注视着这个画面的那双眼睛是如此冷厉严峻,如同凛冽冬天里最深的寒冰,凝成了一把锋锐的冰刀,要将所看见的一寸寸割开。
记忆中没有,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肖少华露出了这种表情。
恍惚间,哨兵再一次感受到了——不是以全界感知,也没有用精神力。只是单纯的视觉,隔着光幕……对方身上的确有些东西改变了。而有些东西,却始终屹立在那里,令这个人始终是这个人。
他想要亲吻那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