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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从瑞一口血吐下去,便在家里躺了两天。他这辈子执迷于声名,做过的亏心事其实不算多,背叛季青云这一件,是最让他耿耿于怀的。季青云刚消失那一两年,孙从瑞过得十分心惊胆战,生怕季青云有朝一日回来,与他当面对质。尤其是,孙从瑞没料到先帝会那么快驾崩,以至于陈无庸之党措手不及、最终失败。
新帝登基之后,季青云更有人撑腰了,只要他活着回到京城,他孙从瑞必然万劫不复。幸好幸好,过了好几年,都没有听说季青云的消息,可见他是真的死了。
可是万万没想到,他死了,他女儿却回来了。
孙从瑞回想着田七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狠毒眼神,莫名其妙的,虽然田七无凭无据,但孙从瑞就是相信她真的是季青云的女儿。这世上除了季青云之女,还有谁会那样恨他呢?
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可孙从瑞是打死也不可能承认这种罪名的。不同的人追求不同的自我实现,有人爱钱,有人爱权,有人爱美女。孙从瑞的终极理想就是被当世之人称道,在青史上留个光辉的形象,为万世敬仰。现在让他承认自己卖友求荣,不如直接打死他。
他知道,现在田七的劣势是没有证据。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小女孩,几乎没几个人见过,要怎么证明自己的身份?季青云当年落罪,家中仆婢死的死卖的卖,早就难以寻找。就算找到又怎样?小孩儿从小到大变化那么大,他们怎么可能认出来。
没有证据的话都是妄言,是胡说八道。孙从瑞决定死咬住口不松,看田七能怎么办。
养了两天病,孙从瑞想若无其事地回内阁工作,然后找机会去皇上面前喊冤。
可惜他出不了家门了。
因为唐若龄之党突然对孙从瑞展开了声势浩大的弹劾。根据惯例,官员被弹劾了,就要暂时在家中闭门谢客,等待圣裁。
唐党弹劾孙从瑞的罪名五花八门,什么结党营私,诽谤朝廷,纵容门生贪污舞弊,工作失察,逛花楼(生活作风问题),穿错衣服(违反规定),贿赂官员,以权谋私,等等。有些是他做过的,有些是他没做过的。有一个当年跟季青云交情不错的官员,参了孙从瑞一本,指责他勾结宦官陷害朝廷命官。前面几条罪名都是虚的,但最后一条,一旦坐实,孙从瑞这官就做到头了。
纪衡看着那么多罪名,认为虽然不少是隔靴搔痒,或者没有证据,但总有那么一两条是有用的,于是下旨把孙从瑞关进了刑部,命人好好审问。
孙从瑞在刑部还摆谱,无论对方问什么他都不回答,只一遍遍地说“我要见皇上”。
负责审问的官员是个新调来的,为人有些愣,听到孙从瑞这样说,立刻回嘴道:“可是皇上不想见你。”
孙从瑞又气得心口疼。
那官员还在刺激他:“说实话,我也不想见你。所以你早些招供,我也好交差。”
孙从瑞便给他讲了一个“田七和唐若龄合伙陷害忠臣”的故事。
官员把这个故事写下来呈递给皇上,算是孙从瑞的第一份口供。
纪衡一转头就把这口供拿给田七看了。
田七目前正在被软禁。本来她该被押往宫正司,可是宫正司条件比较艰苦,这大冬天的,又阴又冷,纪衡舍不得她去那里受苦,便下令把她关在乾清宫。反正她本来就是乾清宫的人,这样的举动虽有护短之嫌,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不过他也只能做到这里了。他表面上扮演的是一个不知道内情、跟田七不是很熟的皇帝,所以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跑来看她。因此这几天他来找田七,从来都是翻窗户。盛安怀在窗户外溜达着散步,看似是晒太阳,实际是帮皇上望风。
田七看了纪衡拿给她的口供,冷笑道:“无耻!”
“是,太无耻。”纪衡附和道。他把口供拿过来,胡乱团了团,扔进一旁的炭盆里。纸张触到通红的炭块,迅速燃烧,炭盆中蹿起半尺多高的火苗,过了一下又迅速息下去,只余一层薄薄的灰烬。
田七看着纪衡的侧脸,突然两眼发热,说:“谢谢你。”
“你怎么又说这些,”纪衡微微皱眉,他不爱听田七这些客气话,“你我需要如此吗?”
田七把头靠在他肩上说:“对不起,我之前没和你说实话。我怕……你不相信。”毕竟此事非同小可,她又拿不出证据。
纪衡握着她的手,笑着说:“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他发现他现在真有当昏君的潜质,幸好田七人品靠得住,不是祸国殃民的人。不过话说回来,她若是空有美貌,他也不会那么喜欢她。
田七一阵感动。她勾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侧轻轻吻了一下,接着嘴唇沿着脸颊向前擦移,挪到他的唇上,含着他的嘴唇轻轻舔吻。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心上人投怀送抱更美妙的事情了。纪衡搂着田七亲吻她,越亲越激动。
两人折腾着,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叩门声,接着是一个稚嫩的童音:“田七,我来看你啦!”
田七:“……”
纪衡:“……”
两人都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田七惊得脸色发白,纪衡则十分暴躁,这会儿他也没了理智,张口想让外面的所有人都滚。
田七却捂住了他的嘴。他本来就是偷偷来的,现在突然发声,怕别人不知道吗?
外面的人锲而不舍地敲门,一边敲一边喊:“田七,快开门哪,我是如意!”
知道你是如意!
皇宫里就这么一个宝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田七只好推了推纪衡说:“你……快走吧!”
箭在弦上被人扒拉下床,这比生离死别都痛苦。纪衡舍不得走,而且,他现在突然翻窗出去,万一外面有人路过,不还是会败露嘛。
他抱着外衣站在地上,突然蹲下来爬到床下。
田七:“……”
趴床底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尤其当这个人身形比较高大时。纪衡在床底下只能跪着,他腿又长,不能跪直,否则他大概会把床板托起来……
他在床下跪成一个梯形,一脸便秘状,满脑子想的都是回头怎么教训如意那小浑蛋。
如意终于等到了田七开门,他照例要张开双手求抱抱。
田七十分心虚,弯腰把如意抱起来,慢吞吞地走进房间。房间内窗户大开,方才那些淡淡的味道早就被冬天的寒风冲散。
如意一走进房间就叫田七“田田”,这是他最近新给她取的昵称,表示两人的关系与众不同。
纪衡在床下听到这称呼,一阵愤恨,“田田”?他怎么没想到这样的爱称……
如意看到窗户大开,有些奇怪地问:“田七,为什么打开窗户?”
“……热。”说多错多,于是她只答了一个字。
如意指了指炭盆,不解地问:“那为什么还点炭盆?”
“……冷。”
如意:“……”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愚弄。
小孩子遇到古怪事时不会去想它是否合常理,而是会想为什么。为什么田七又热又冷?如意拧着眉头,急得直咬手指,却也想不明白。
田七更心虚了,她关上窗户,坐在床上把如意抱在怀里,给他讲故事分散他的注意力。
纪衡趴在床下,突然有些欣慰。当然了,他欣慰不是因为如意那熊孩子,而是因为太后。如意来看田七,太后不可能不知道,应是已经默许了。也就是说,至少目前来看,她老人家对田七是接受的态度?
是呗,经历了“儿子要成断袖”这种恐慌,她的底线已经一降再降了。
如意被田七的故事迷住了,听完一个,又要听另一个。
纪衡忍无可忍,绷了一下大腿,后背往上一抬,顶得床板一阵轻微的摇动。
如意坐在田七怀里,只当是田七的身体在动。田七却感受到了床下的动静,她赶紧讲完这个故事,把如意送走了。
世界终于清净了。纪衡灰头土脸地从床下爬出来,幽怨地看着田七。
田七见他狼狈如此,不禁失笑道:“你先走吧,快回去换身衣服。”堂堂天子,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那我晚上再来。”
田七红着脸点了点头。
纪衡走到窗前,敲了敲窗棂,过了一会儿,外头传来一阵咳嗽声。这是盛安怀的暗号,意思是现在安全,赶紧出来吧!
纪衡把铜棒往嘴上横着一叼,双手推开窗户,翻身跳了出去。
纪衡是一个缺乏自省精神的皇帝,所以他把自己干的一切傻事都归咎于如意的突然而至。于是他决定对儿子进行严惩。
首先,最迫切要做的,就是剥夺如意对于“田田”这个称呼的使用权,收归为他纪衡独家专享。这种亲密又甜腻的称呼只适用于情人之间,如意他算个球啊!
哦,话说回来,现在是冬天,那小浑蛋里三层外三层地裹厚衣服,表面上看确实已经算是一个球了……
如意对此决议深感忧伤,此时他正在纪衡的书房里,田七也在,以“皇上垂问”的缘由被传进乾清宫的书房。
如意委屈地看着田七说:“不是说好不和别人说吗?”
田七摇摇头说:“殿下,不是我说出去的……”
如意惊讶道:“那父皇你是怎么知道的?”
纪衡张了张口,实在没脸说是趴在床下偷听到的。“朕……无所不知。”说着,故意摆出一副“老子是玉皇大帝法力无边信我者得永生”的高冷范。
再聪明的小孩儿也是好骗的,如意果真信了,一脸沮丧。
田七无语地看着这一大一小的对峙,她是真想借两个蛋来疼一疼。
然后纪衡一转头就兴冲冲地跟田七试验这个新称呼了,一声“田田”叫得那个百转千回温柔似水。
田七:“……”
如意叫的时候田七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是被纪衡一叫,她鸡皮疙瘩抖落一地,简直想夹起尾巴马不停蹄地逃窜。
对孙从瑞的审问工作进行得很不顺利。老家伙嘴巴很硬,不是喊冤就是一口一个“我要见皇上”,他觉得皇上应该会考虑舆论压力,不可能没有证据就把他处死。
纪衡对孙从瑞的厌恶达到了顶点。算计田七、陷害季先生,这两件事都是他无法容忍的,孙从瑞都做了。这老家伙必须弄死,没商量。
当然了,舆论还是要照顾的。孙从瑞不招供,刑部就暂时不能把他判刑。纪衡本身也希望通过此事帮季先生洗冤正名。
不过人的死法是千变万化的,又不一定非要砍头。历史告诉我们,自古而今,凡是能当好皇帝的,没一个好人。纪衡也不是纯种的好人,某些时候他是冷酷绝情、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前一段时间顺妃之死给了纪衡灵感,于是过了几天,狱中的孙从瑞突然就“自杀”了。
孙从瑞所在是高级牢房,条件不错,很干净,没有耗子和蟑螂。墙壁上开了一扇窗户,铸了铁栏杆。一早狱吏给孙从瑞送饭时,看到他面对着墙壁,两脚悬空,脚边倒着个恭桶,吓得连忙去报告牢头。
刑部某神捕亲自侦察了现场,初步认为孙从瑞是踩着恭桶把腰带拴在铁栏杆上自杀的。仵作验尸过后,确认孙从瑞的死亡原因正是上吊窒息。
当然了,群众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有些人开始怀疑孙从瑞死得蹊跷,并且不自觉地脑补出一段“孙从瑞在狱中被迫害被逼供走投无路只好赴死以证清白”的戏码。
纪衡大手一挥,让刑部下设的仵作培养班集体围绕着孙从瑞的尸体参观学习,公开讨论,气氛热烈。孙从瑞的尸体除了脖子上的淤青,身上没半点伤痕。也就是说,并不存在“屈打”“迫害”“逼供”这一类情况。
要知道,一个人在得到正名之前是不会轻易赴死的,否则他的清白不保,而且他又没遭到毒打,更用不着自杀。
那么孙从瑞自杀的原因就很明了了:畏罪自杀。
而他被弹劾的罪状中,最严重的一项就是陷害季青云了……
于是这一条指责虽毫无证据,但多数人已经越来越偏向它的真实性。
纪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派人四下里散播孙从瑞是大坏蛋陷害忠臣的传言。季青云当年是太子的心腹,有正统光环普照,跟大太监陈无庸势不两立,后来又被冤枉、被残害。这样的人是最容易得到老百姓的同情和拥护的。于是孙从瑞这个名字经常被老百姓拎出来骂一骂。孙从瑞一辈子都在追求声名,没料到死后却落个臭名昭著的下场,他若地下有知,真不知该做何感想。
纪衡为了巩固效果,又让人专门写了话本子记录此事,流传百世。
其实此事最大的一个疑点是没有实际上的证据,孙从瑞畏罪自杀只能算是一个旁证。田七又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自然也无法做证人,当年涉及此事的人都死了,没有死讯的也是失踪多年,跟死也差不离了。
也有人提出这些,不过声音很快被盖过去了。纪衡为了尽快给季氏洗冤、给田七正名,是不允许这案子再拖下去的,必须这样了结;孙从瑞一死,孙党树倒猢狲散,也兴不起什么风浪,加之大部分人相信孙从瑞确实陷害过季青云,于是帮他说话的就更少了。
这事就这么成了铁断。
田七的身份也就这样确定下来。
官员们倒并没有十分反对这一点。多数人对女孩子,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子,都硬不下心肠来。且田七又不是没人罩,皇上对田七的信任显而易见。在朝堂上,唐若龄及其小弟上了几本奏章,把田七一通猛夸:田公公平时为人不错,除了孙从瑞,也没跟旁的官员有过节……这一切使得田七一朝变成季青云之女时,反对的声音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计。
高兴的人很多。除了当事人,最高兴的莫过于太后娘娘了。本来太监变女人这种事简直耸人听闻,可是眼下情况特殊。田七竟然是个女孩儿,这可了不得,她那变态儿子终于有救了。从田七被软禁开始,太后就旁敲侧击地打探纪衡的态度,看他是不是果真没有嫌弃田七。还好还好,儿子对田七的执念一如既往。
所谓皇帝不急太后急,纪衡还没说把田七怎么样呢,太后就跃跃欲试地想着该给田七晋一个什么位分比较恰当。她老人家也被猪一样的队友坑过,这会儿最缺的就是左膀右臂。田七是个聪明人,必然会和她站作一队,帮她对付后宫里那些不安分的女人。
不过从太监到妃子这种转变有点离奇,太后的意思是,先让田七成为宫女,放在乾清宫,什么时候皇上把她临幸了,就直接晋位,也就说得过去了。
但是纪衡没有这样做。他下了一道圣旨,表示田七假扮太监混入皇宫本来该当死罪,但是念其一片忠孝之心,功过相抵,不予追究,现赐放出宫。季青云蒙冤受害,唯遗此女,皇恩体恤,故赐金银田产若干,以保其不受饥寒之苦,另赐归季青云之家宅,钦此。
太后糊涂了。按理说自己儿子一直惦记人家,现在有机会了,直接留在宫中多方便,为什么还要把人往外推呢?真是多此一举。
她老人家又不傻,仔细一寻思,就有了一个很可怕的猜测:难道是皇上不想让田七当妃子,而是打算直接把她娶进中宫为后?
季家的宅子本来被抄没入官,后来转卖他人,再后来纪衡登基,把宅子赎回来封了,一直保存至现在。他提前帮田七挑了些奴仆婢女,让他们把宅子打扫干净。
宅子的陈设格局基本未变,田七刚一踏进门,一股遥远却亲切的熟悉感扑面而来,她的喉咙涩涩的,像是堵了一团棉花,说不出话来。
纪衡见状,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如意正坐在他父皇的手臂上,看到田七难过,他虽不明白为什么,却也跟着皱起了眉。
田七被如意逗得发笑,擦了擦眼角,伸手按了按如意的额头,说:“小小年纪,装什么小大人。”
如意也不知这话的意思,看到田七笑了,便也嘿嘿傻笑起来。
纪衡实在看不下去这俩二货,拉着他们进了二门。
季宅不算大,整体风格偏雅致,院里种了不少花木,夏天的时候蓊郁葱茏,一片清幽。不过现在正值寒冬,唯一开的也只有梅花了。田七引着纪衡和如意参观了宅子的角角落落,最后停在自己以前住的院落里。院中一株梅树开得正盛,千万朵艳红的花朵像是一枚枚小火焰,为灰白的隆冬平添了一树火热。田七站在梅树下,轻轻拍了拍树干。多年未见,这梅树又粗了两圈。因无人修剪,枝条旁逸横出,张牙舞爪,早就没了当年的婷婷之态,从红衣少女变成了疯癫醉客。
田七又叹了口气。她虽伤感,倒也并不难过。现在的结果已经比她预期中的完美许多,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寻找亲人的尸骨好好安葬。人不能忘掉过去,却也不该沉湎过去。
纪衡握着田七的手,温柔地唤她:“阿昭。”
阿昭点头冲他笑了笑。
如意听到父皇对田七叫阿昭,以为父皇放弃了“田田”这个称呼,于是他很开心,揪了一朵梅花递给她,开心地叫:“田田。”
纪衡的脸一黑,说:“不许叫‘田田’。”
如意反问:“那叫什么?”
纪衡一想,也不能老让如意直呼阿昭的名字,于是他看了一眼田七,对如意说道:“叫‘娘’。”
田七猛地抬头,惊讶地看着他。
如意闷不吭声。
纪衡又催了他一下:“叫‘娘’。”
如意笑嘻嘻地看着田七叫道:“娘子!”
纪衡有一种被抢了台词的愤怒感。这小浑蛋才四岁半就这么多花花肠子,往后长大了还了得?
他把如意放下来,板着脸想要教训他。田七连忙劝开了父子俩。
如意就这么被倒手到田七怀里。田七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问纪衡:“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纪衡认真地看着她说,“我想让你给如意当娘,别人我信不过。”
如意是嫡长子,给如意当娘的意思就是:做我的皇后。
田七眼圈红了红,她认真想过要和他在一起,但她没想到他会这样做。中宫之位空缺多年,重立皇后不是小事。她从太监变成女人本来就尴尬,又怎么可能……田七摇了摇头说:“可是……”
纪衡打断她说:“没有可是,阿昭。你孤身一人,没有凭靠。我必须给你最好的。”
田七鼻子发酸,她怕自己掉眼泪,于是仰头假装看梅花。
这时,一个丫鬟来禀报:“小姐,方才门上的小厮说,外面有个叫王猛的人要见您,看起来似乎有急事。”
田七听说,连忙吩咐人把他请进来。
王猛已经知道田七变成女人的事情。不过他这人对医术之外的事情反应都不够灵敏,所以也只惊讶了一下,便接受了这个事实。王猛看到田七,茶也来不及喝一口,直截了当地说道:“快跟我走,方俊似乎想起来了,现在说着浑话,像是与你父亲有关。”
方俊家那几间破房子在田七的资助下得以重新修缮,现在已经不像当初那样四面漏风了。稍显狭小的室内挤了几个大活人,再烧个炭盆,倒也暖和。
如意已被送回了皇宫。纪衡和田七、王猛一同来到方俊的住处时,方俊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他看到田七,又有些激动,提高声音说道:“我没有杀害季青云!”
“到底怎么回事?”田七急忙问道。
方俊双眼放空,陷入回忆。
“我那日确实接到陈公……陈无庸的密令,让我带人火速前往辽东去寻找季青云,不过不是为了追杀他。”
“那是为什么?”田七皱眉追问。
方俊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只知陈无庸再三强调要抓活的给他带回去。我当年只是直言司的一个打手,陈无庸不管做什么,都没必要跟我解释原因。”
“可是我明明亲眼看到有人追杀我一家四口,不是你们,又是谁?”
“真的不是我。你说的杀手,我应当也是见过的。那几天我们日夜追赶,追到一座破庙外时,看到里面有灯光。我根据时间推测季……季大人当在庙中,满以为可以就此抓人交差,不想进去一看,满地都是尸体。我挨个探了地上人的鼻息,大部分人都死了,只有一个小男孩儿还剩一口气,但也受伤严重,需要马上救治。”
田七眼圈发红,激动地一把抓住方俊的手腕问:“我弟弟他……他还活着?”
方俊一愣,问道:“你是季大人的女儿吗?”
田七点了点头。
方俊恍然,看着田七尚未换回女装的太监公服,他又一脸疑惑。
纪衡提醒他道:“先别管这些,你继续说下去,那孩子后来怎样了?现在在哪里?”
方俊便道:“我当时想,那应当是季大人之子了。陈无庸说只要活的,我便没有理会季大人夫妇的尸体,只给那孩子先止血包扎。之前得到的消息是季大人一家有四口,现场唯独不见了他的女儿,我们便商量着留一半人在附近找那个小姑娘,剩下的人先把男孩儿带回去。此处前无村后无落,一个小女孩儿想来跑不太远。可是就在此时,有人闯进来发现了我们,双方很快动起手来。我见他们只有几人,以为很好对付,不想他们朝天发了救援信号,很快便有许多同伙赶来与我们厮杀。这些人个个武功高强,我们一时敌不过,节节败退,然而他们却想赶尽杀绝。我把那孩子扛在肩上,同时被三人围困,也顾不了别的,只好带着那孩子逃跑。跑了许久,那几人紧追不放,终于把我逼到一处高崖。我退无可退,只能纵身跳崖,以期能寻找一线生机。那山石嶙峋,间或有横生的树木、悬挂的枯藤,我一手扛着孩子,一手抓着一株松树,本打算等他们走了,我再爬上去。然而上面的人却开始往下扔石头,我被一块大石头砸中脑袋,眼前一黑,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田七听得心都提了起来,问道:“那后来呢?那个孩子呢?”
“我醒来时前尘往事尽皆忘掉,也没看到什么孩子。我拖着一条摔断的胳膊在崖底转悠,不知怎么就走出了那里,来到一个村落。我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也不知自己来自何方。我在那村子中遇到一家好心人,他们帮我治了病,还带我打猎。后来他家做皮毛生意,把辽东的皮毛运去京城贩卖,我随着他们的车队去了京城,在京城郊外遇到一个老太太。老太太见到我之后便号哭不止,自称是我的娘亲,我便被她带了回去。她因太过担心我,最终心气郁结,染上重病。我求医问药,用尽家财,之后凭着一身力气,帮人做些活,赚钱为母亲治病。我之前卖与你的那小泥人,本是陈无庸赠予我的,有一次我看到母亲拿出来把玩,觉得大概值几个钱,便不顾她的反对,决定把泥人当了。因此便遇上了你,再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方俊一口气说了这些,费了许多精力,神情有些疲惫。他最后总结道:“总之,我前半辈子做了许多坏事,才遭此报应,我也认了。但季大人之命案,确实不是我所为。”
田七早已禁不住流下眼泪来,说:“你……你再好好想想,关于那个孩子,你还能记起什么来?”
方俊闭着眼睛认真想了一会儿,终于无奈地摇头道:“没有了,我醒来以后就再没见过他,应该……”他想说应该是凶多吉少了,可是看到她哭得那样伤心,他也没忍心说出来。
其实他不说,田七也明白。那样冷的天气,弟弟又受了重伤,还从山崖上掉下来,生还的希望实在渺茫。田七想到这里,心中好不容易燃起来的微薄希望,又渐渐熄灭下去,她哭得更伤心了。
纪衡的心跟着揪疼起来。他轻轻拍着她的肩,低声安慰着她。
连向来迟钝的王猛都听得一脸黯然,他真恨不得自己当时就在现场,只要那孩子还有一口气,他就能给救回来。
本以为能够了结的案子,突然又变得疑雾重重。田七十分想不通,却也明白方俊知道的也就这些了,她好生跟他赔了个不是,又给他留了些银两,便告辞离开了。
回去的时候,田七的情绪十分低迷。纪衡牵着她的手,说道:“阿昭,放宽些心,至少现在又有了线索。我一定彻查此事,找出真凶,帮你报仇。”
田七秀眉深锁,说道:“我有些奇怪,到底是谁一定要将我一家赶尽杀绝?你说,会不会是孙从瑞?”
“不像是,”纪衡摇头说,“孙从瑞出卖季先生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他与季先生并没有深仇大恨,何必痛下这样的毒手?”
田七点头说:“我也是这样认为,可是除了他,还有谁有杀人动机呢?而且,你不觉得陈无庸也很奇怪吗?他明明跟我爹势不两立,又为什么一定要把我爹抓回去,还强调要抓活的?”
纪衡低头沉思不语。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一跳。他撩眼看了一眼田七,发现她还在皱着眉头思考,没有发现他的异常。他摸了摸她的头,说:“想不明白就先别想了,这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解决的。”
田七有些犹豫道:“我想去找我弟弟。”就算他真的……至少大致的地点可以确定,方俊应该还记得。
“嗯。不过现在正值隆冬,那边的风雪大,把一切痕迹都盖住了,找也不好找,还是来年天气暖和了再去吧。”
纪衡把田七送回了季宅。将要离开的时候他几次欲言又止,田七有些奇怪地问:“你可是有话想对我说?”
纪衡把她揽进怀里,悠悠地叹了口气,闷闷说道:“阿昭,对不起。”
田七回抱住他说:“好好的,这是什么话?”
“对不起,”他又重复了一遍,“以后由我来保护你,保护你一辈子,好不好?”
田七在他怀中无声地点了点头。她觉得他今天的情绪有些奇怪,想了想便释然,他大概是痛恨自己没早一些护住她一家人。想到这里,她把他抱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