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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蔷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略带了几分愤愤之情,大约是觉得高演不应当怀疑他娘,且他竟然连最容易害他的媳妇都不去怀疑一下便第一时间怀疑上了他的亲娘。愤愤完之后,见昭君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便越发愤慨:“姑妈,你怎么一点也不生气?”
昭君瞥她一眼,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莫名:“有什么可生气的?这件事本就是我们做的。”
青蔷被这句话噎住,半晌都说不出话来,直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望着昭君。漆黑眼眸转了转,转了良久才终于挤出一句话来反驳她:“可是,咱们做了这么多事,不就是为了让皇上和皇后闹翻吗?如今皇上怀疑起咱们了,那这一切不都白做了吗?”面露几分咬牙切齿之色,磨了磨牙道:“再说了,起坏心的本就是皇后,她若不去害皇上,咱们怎么可能会在她衣服上撒磷粉?说白了,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
日头渐渐升高,落入室内的金色晨光缓缓沿着窗楣踱出去。殿前院落之中是一段临水而架的乌木曲桥,穿过大片花木便能瞧见不远处的一座小石亭,四方高耸赤色青瓦围墙团团围住这一落宫殿。昭君倚在窗边,单手攀上窗沿,有些无聊的将小巧下巴抵在手臂上望着重重花木之后隐约可见的那一角水阁。
水阁四方都悬了防风的幔帐,二月里的凉风时时吹起月白色幔帐,瞧上去有几分惬意。
青蔷仍旧在一旁絮絮叨叨的念道:“那件事情青蔷做的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皇上他若是想查却是什么也查不到的。只是,青蔷担心皇上会顾及母子情分,将这件事情藏在心里头不说出来。他若是过来问一问也就罢了,可他万一不过来问呢?”这俨然是一道推理题,且还是同人情世故有几分相关的推理题,推理起来势必要考虑到多种因素的影响。青蔷于软榻之前来回的走了两圈,时而扶额沉思,时而托着下巴斟酌,最终双手一合,脚步停在青蔷左手侧一步之遥,幡然道:“姑妈,您莫不是留了什么后手?”
昭君听了她的话,不过是抬了抬眼皮,换了只手继续托腮,回过头来瞧着她。半晌,笑出声来:“你如今倒是挺聪明的。”
青蔷甚是得意的笑了笑,笑了补过两声便又顿住了,只敛了些许的笑意歪着头道:“姑妈这是夸青蔷呢?还是在笑话青蔷?”
昭君瞧她一眼,眉眼缓缓攒出温煦笑意:“自然是夸你的,你从前若是有这么点聪明,如今便已经多这么多的聪明了。”抬手凭空比划了出了一个比指甲尖儿略大一些的大小,又低了头顾自笑两声,缓缓道:“你放心,怕是这几日演儿的麻烦事还不少,估摸着他也没什么心思来彻查这件事。再则,若是事情同你说的一样,他怀疑是哀家烧了唤云的凤袍,依他今日的那副模样来看,还是有几分在意哀家同他的母子情分的。”
院子里扫地的姑娘将积雪之下压着的枯叶扫成了一堆,正点了火筒想要将那对枯叶燃干净,却不想那枯叶被融了的雪水所浸湿,是点不着的。但那是个有几分固执的小姑娘,一支火筒的火苗不够烧,她便又折回去取了好几支回来。昭君瞧了她一个早晨,觉得这个小姑娘她委实是有些可爱。可她不知道宫中明令禁火。
她看着重重枝桠之后的那蹲在地上拿着火筒朝着枯叶堆儿吹起的姑娘,又笑了两声。大约是她今日笑的有些多了,便惹得青蔷一个劲儿的顺着她的目光往外望去,待到瞧清楚了又觉得无趣,便同昭君道:“姑妈,那一个小宫女有什么好看的?她那是在放火吧?唔,这个她果真是在放火,这丫头竟然敢无视宫规。姑妈你且等一等,青蔷马上就去治了那丫头。”
说完便转身要走,被昭君拦住,正在不解,便听昭君笑吟吟道:“那小姑娘倒是天真可爱的要紧,令人无端端的想起年轻的时候啊。不过这宫里,招人喜欢的姑娘不少,活得下去的却不多。”笑意渐浓,嘴角盈盈梨涡衬出她的好面色,她向青蔷伸出手来,道:“宫中琐事多如牛毛,若是事事都需要你动手岂不是累的慌?有些个小事,你瞧不惯自然也有旁人瞧不惯,届时你不动手都有旁人替你动手。这个,你且将哀家扶一扶。说起来,哀家的小儿子好不容易回宫了,哀家这个做母亲的如何能不去探望?”
青蔷有些茫然的过来将她扶了扶,又扶着她走了几步,将将要走出殿门之时才有些反应过来。停了脚步,道:“姑妈,长广王殿下他在宫外受了伤,回来之后便在修文殿一直歇着。您的药效还未过,这个时候出去吹冷风怕是不好。还是等到长广王殿下醒了再去吧。”
昭君摇一摇头,含笑道:“这个时候最好。”便推了门跨出了殿门。一阵寒风骤起,呼呼灌入两侧宽松衣袖之中,使得两袖随风鼓动像极了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鸟。二月里的天,吹着令人刺骨的风,日光暖洵洵的落在肩头。昭君将手缩了缩,拢了袖子取暖,还未走出去两步便听见青蔷从身后急急两步追了上来,搀住了她的手。
跨出正门之时,昭君眼角余光似乎还瞥见了那叠叠扶苏花木之后枯叶堆旁的小宫女正跪在地上哭,面前立了个青衫的姑娘,是在训人的姿势,瞧着那服色模样大约是青蔷身边的那个名叫腊梅的姑娘。她回过头来,垂了眼眸笑一笑。
诚如青蔷所言那般,昭君此次遭千年人参补过了头,呕出来了一口黑血,那是她这些年来积压在胸口的郁气。但这毕竟是她多年来的病灶,如此这般突然之间吐了出啦,连亏数年的身子少了这么个包袱便有些欢腾。而那人参的补性便将她的欢腾补的更加欢腾了,欢腾到了她走起路来有几分步子虚。
其实说白了,就是她虽然现在看上去一副有气无力病怏怏的快要死掉的样子,内里却是半点毛病都没有。
自然,这一些旁人是不晓得的,只瞧见她那一脸倦容以及随身携着的血帕,便觉得她是为长广王高湛连夜忧心得过了头。这是个美好的误会,昭君不打算澄清它。
高湛的寝殿离昭阳殿隔得十分远,这一段十分漫长的路走起来委实累人。青蔷这样子的正常人都走的有些喘急,就更不用说昭君这样子正被人参余力折腾的半丝气力都没有的人了。一路之上几番停下来歇息,其中走的几多痛苦这里便不再多说,需稍稍提一下的是,青蔷见她走的这般艰难,曾好几次表达出让昭君下次再来探望高湛的想法。但都被昭君拒绝了。
青蔷对此表示不解,但很快她便解了。不肖多时,宫中东西南北四大角的宫人便都知道了他们的太后娘娘甚爱这个没能当上皇位的小儿子,一听说小儿子回宫的消息便不惜拖着病体急急去看望,且一只绢帕之上还流满了血,估摸着是咳出来的。
很多年前的娄昭君对别人好,便必定要千瞒万瞒的瞒住那个人,她觉得你对一个人好便绝不能让他发现,倘若被他发现了,你便是作秀,就不是真心纯粹的对他好。可现在的娄昭君发觉,你若是对那人好,不让他知道,他便不觉得你对他好。且不让别人知道,别人便觉得你对他不好。她今日如此艰难的走完这一段路,再听见那些关于太后如何疼爱小儿子的传言传到她耳朵里的时候,觉得很圆满。
高演登基之后便将寝宫迁入了仁寿殿,修文殿地处偏远,昭君此行便注定要经过仁寿殿的。她从仁寿殿宫门外经过之时,心里头尚且在思忖着若是册封高湛为皇太弟这件事情最终还是没能够阻止,她还能有什么招压制高湛。
脚步还未曾走出去多远,便听见里头一阵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随即便听见一声凄厉的喊声:“高演——你这个骗子——”
这一声喊得昭君有些发怵,待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听见青蔷贴在她耳边轻声道:“是皇后的声音。”
昭君唔了唔,拉着青蔷往边上站了站,打算光天化日的听个壁角。那是萧唤云的声音她自然晓得,且依照他们里头的这阵仗大抵是有了极大的争执。萧唤云对高演素来冷淡,寻常的争执只会将高演晾在一旁几日,绝不会像现在这般不顾一切的大吵大闹。这样看来,能惹得他们吵成这个样子的,也就只有册高湛为储君这件事了。
高演似是在道歉,嗓音压的极低,隐约只能听见几个字眼,譬如说为你好,无可奈何之类的
话还未说完,便又听见咣当一声巨响,像是铜器被推翻倒地的样子。萧唤云的嗓音嚎的有些沙哑起来:“你滚!你滚去找你那个母后!你们母子两个都是吃人的狼,都是吃人的狼——”一句话嚎到最后已然是无力再续的样子,能做的便只有喘着气瞪着眼,接下来的便是良久的沉默。
青蔷凑过来一些,道:“她她她也太嚣张了,直呼皇上名讳不说,竟然连姑妈也一同骂了进去——”
被昭君抬手打断,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见仁寿殿宫门口站着两个内侍太监正在探头探脑的往外看。昭君瞧了那两个太监半晌,缓缓开口道:“本还打算当做瞧不见的,却不想被人先看见了。”甚头疼的揉了揉额角,携了青蔷的手,道:“走吧,去瞧一瞧,哀家的这个儿子同媳妇究竟是在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