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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直至晚宴结束,萧唤云都未曾再开口说一句话。上座之上的高演瞧上去是那样的怒不可遏,但身为君王的理智还在,晓得不应当在贵客面前给自己的国家丢脸,所以还是强撑出镇定之色,陪着殿内一众人熬完了这场晚宴。
晚宴依旧进行了下去,昭君素来是个淡定的,如今也十分淡定的夹菜吃酒,时而侧过头去与青蔷说些什么。与她对向遥遥落座的越国夫人亦是面色如常,好似今晚并未曾发生什么,她什么也没有瞧见。于宫廷生活之中打滚久了的人皆有这种生存能力,处万变于不惊。昭君举杯与她一笑,她亦是举了杯盏回昭君一笑。
相比起她,高湘便显得年轻沉不住气许多,席间揣着酒杯频频走神,大抵是在担忧她的那个弟弟。她与她亲娘的关系虽不甚融洽,但对于这个嫡亲弟弟,她还是十分上心的。
一侧的同昌公主懵懵懂懂的四下瞧了一会儿,明显是感觉到了眼下这压抑的气氛,连忙板直了身子坐在桌案前,紧抿着淡色的薄唇,端出矜持大气的一国公主的架势来。
酒宴一直持续到下半夜,待到散场之时一众人等皆是面带惺忪之色,因这场家宴本该是萧唤云用做挽回高演只用,不适合有多余的人在场,所以从头到尾只有一名乐师蹲在角落里头玩着他那把七弦琴,一首古腔古调的板正曲子弹了一遍又一遍,实在是很难让人提起兴致来。宴至一半,同昌便已将头一低一低的低到了桌面上去,待到宴毕散场,越国夫人揽了同昌将她半抱着扶出殿门时,她双手心里还捧着方才高演敬她的那杯果酒杯盏。
越国夫人出门之间瞥见了那只杯子,便伸手欲要将它从同昌手中抽出来,却不想她刚刚捏住那只杯子抬手抽了抽,睡的昏昏沉沉的同昌便蓦地睁开了眼睛。
堂前枯怔的花草之上积了厚厚雪层,雪夜深深,宫灯于苍茫雪地之上曳出轻晃的几道昏黄烛光。
回廊之下空空荡荡,时有夜风携雪花漫漫飘入廊下,远处遥遥传来隐约的爆竹声,新春大好节气。高演徐徐自殿内踱出,从他身后半敞殿门望进去,萧唤云的座上已无萧唤云的存在,不知是何处去了。只听见高演淡淡嗓音隔了这两步冰凉夜色缓缓传来:“夜深雪地难行,还是让人一路送两位回沁心殿吧。”
他说这话之时,同昌正与要抢她杯子的越国夫人暗暗较着劲儿,越国夫人一边同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意思是这个酒具是一套的她拿了一只这套酒具就彻底废了一边死死拽住杯子一角。闻言,越国夫人便习惯性的抬手同高演行个便礼再开口,却不想一松手,同昌便一把将那只瓷杯从她手中抽走,像捂了个异常珍惜的宝贝似的将它捂在手心里,连退了好几步抵在身后的房梁柱上,警惕的看着越国夫人。
高演略愣了一愣,立在高阶之上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眼中慢慢盈出些许笑意:“你喜欢那个杯子?”
同昌一张面皮不胜酒力的红了个透,有些别扭的扭过头去,望着庭中一只塑于池中的陶灯,老半天,才哼哼似的挤出几个字:“也不算特别喜欢。”
话虽这样说,却是将那只杯子揣的更紧,摆明了一副生怕被高演抢走的样子。
高演顾自摇头笑了笑,笑至一半又似想到了什么不大愉快的事情一般,颊侧的笑意渐渐敛起,最终只命了元福送了同昌与越国夫人回沁心殿。同昌揣着那只杯子走出去些许距离,又回过头来巴巴的望了一眼高演,似有些不舍,但还是顺从的被越国夫人搀着走了。
将外人打发干净,剩下的自然是关上门处理家事。同昌一行人身影初初消失不见,高湘便按捺不住的往殿里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怒道:“唤云究竟又做了什么事?竟使得阿湛气成那个样子!阿演,你别拉着我!”
她作势要甩开高演的手,却被高演反手牢牢握住,挣脱不得。她怒气冲冲的回过头来,高演便已开口:“现在就算是你去问她,她也不会说的。”他眸色略沉了沉,玄色华服衬出苍白面色映着身后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更显冰冷:“要问,就去修文殿问阿湛。”
高湘恍觉,于是一行人便又匆匆忙忙奔向修文殿。
从头至尾,昭君皆是一副受了惊吓回不过神来的模样,但是心底里头却是了然一片。前一世也有这么一段,但那时候的她还未曾发觉什么,只一味的认为是萧唤云因祭天一事对陆贞心存了怨恨,从而择了这么一日所有人都很忙的日子想要整死陆贞。她除却觉得陆贞福大命大之外,就只觉得陆贞这在雪地里跪病了一次,高演就护了她好几个月,是笔划算的买卖。结果不曾想,原来这个内情它是这样子的
高湘性子急,赶在前头,即便是地上积了厚雪,肚子里怀了个孩子,她也是健步如飞丝毫不受影响,不出片刻,便将昭君同高演几个遥遥的甩在了身后。
方才也是一脸不快的高演此刻却甚是悠哉,陪着昭君走了一段路之后,才慢悠悠的开口道:“今夜之事,母后怎么看?”
幽深宫巷之中空空荡荡,那丝毫听不出情绪的嗓音跌落在冰凉朱墙上,撞出来些许的回音沿着深处遥遥传去。闻言,随于昭君身后的青蔷便略抬了抬伞沿,昭君侧首瞧他,半晌,道:“演儿,他是你亲弟弟,且上次嘉福殿大火,他为了救你还不顾自身危险冲进火场之中去”
被高演冷声打断:“倘若那一日,他冲进去根本不是为了救朕呢?”
昭君愣一愣,良久,好似不能接受自己心中所想一般,看着高演摇了摇头:“你怎么会这么想”
高演眼眸幽黑,像是一滩无波无澜的湖水,其平和表象之下不知掩藏了多少汹涌暗潮。他默了稍许,待到他再开口之时,已是平日里温和从容的英俊儿郎,只淡淡道:“儿臣只是想说,撇开那日大火的事,母后你待阿湛他,又有多少真心?”
昭君拢了广袖于身前,缄言不语。
高演定定看着她:“母后,你也瞧见了阿湛方才的模样,倘若他今晚铁了心要同儿臣闹翻,您会护着他吗?”
昭君作出略微惊讶的样子,失声道:“闹翻?就为了一个陆贞?”顿了顿,自觉失态的掩了嘴,缓了缓语气续道:“那陆贞留在宫中就是个祸害,她惹得你们兄弟两人不睦,你若是觉得瞧着她不顺眼,尽管将她赶出宫去也就是了!再不行,直接赐”
一番话语止于高演的一个动作,他轻轻握住昭君两侧手臂,弯下来些许的腰与她对视片刻,道:“不止是为了陆贞,这关乎到一个男人的尊严。母后,儿臣只想问您一句,倘若儿臣与阿湛,只能从中选一个,您选谁?”
昭君被迫回视着他的目光,这个儿子,许多年前的他优柔寡断,为情所累,可如今的他就像是一只竭力忍受着别人于他面前放肆的成年雄狮,他能忍着,那是他的涵养好。他能忍着高湛,亦是还惦念着从前的兄弟情分,但这不代表他还是从前的那个时常被人丢到一边不理不睬的软弱少年!他若是想要反击,势必犹如猛兽扑食,给予对手致命的全力一击。
昭君缓缓朝他伸出手来,冰凉指尖停在他的眉梢,那是他同高欢长的最像的一处:“演儿,你只需记住,你是哀家唯一的儿子,是这天底间唯一哀家十月怀胎含辛茹苦生下来的至亲骨肉!”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是个什么意思他应当十分清楚了。先前她一直装出来的慈母模样到现在,坦白而言她自己忍的也有些胃疼。年轻时的娄昭君不论是外出打猎,还是挨先生的惩罚,皆是干干脆脆半点儿犹豫都没有的。她重新活一次,见到高湛活蹦乱跳的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血液不在激动的叫着杀了他!杀了他!
这样强烈的*最终还是被她压制了下来,化成了一抹凉凉的笑意盛放在她的嘴角。诚然一刀杀了高湛很容易,但一切恩怨在生死之前都显得没有多大的意义,一步一步的走到现在,她觉得自己很圆满。
高演对她这个回答似乎很满意,正要说些什么。走出去老远的高湘又折了回来,扶着腰埋怨了两句怎么这么慢之类的便又急急的奔走了。他一番话还未开口便惨遭打断,这注定了他下面的话没办法说出口,只能咽回肚子里。
高演此行的架势是要去同高湛追究这件事的,但比较不幸的是陆贞在雪地里跪的太久,如今已经有些烧迷糊了,太医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整个修文殿都没有空搭理高演。
高湛颓唐的歪在陆贞躺着的床前的一把梨花木椅之上,容色比高演还要苍白上许多。
陆贞于高演究竟是个什么意义,这一点昭君无从可知,她只知道高演在瞧见陆贞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时,眼中流露出来的眼神之中包含了失望,自嘲等等复杂的东西,却惟独没有心疼。
陆贞于他的意义,大抵真的就是萧唤云的一个替代品吧!
对于高湛和陆贞之间的情愫,高演似乎早已有所心理准备,所以挑开鲛绡隔帘之后瞧见紧握着陆贞的手的高湛,他面上也不曾有太大的震惊,只是缓缓的将帘子放了下来,徐徐踱出了修文殿。
走出去几步,还能听见里头高湘怒极的声音:“阿湛!你从来没有这么不懂事过!你太让皇姐失望了!这个女的是什么身份?她怎么配的上你尊贵的身份地位!这种女人纳回来做个妾侍,本宫都嫌她身份卑贱!可你倒好——”
之后她不知还说了什么,渐渐的有些听不大清楚了,只知道高演踏出殿门之时似乎还听见她提了一句:“就是因为她长的同萧唤云有几分相像是吗?狐媚子!统统都是狐媚子!”接着便又听不清了。
夜色垂垂,不知是什么时辰,邺城闹市的方向隐约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声声入浮屠。高演记起来,今夜宫外似乎有什么游龙灯会
今夜之事便就此结束,高演并未曾进去同高湛争吵什么,他的反应有些反常。
因为此事过了的第三日,传闻中性命垂危的陆贞终于缓缓转醒,连日来不眠不休守在床边的高湛激动的晕了过去。继而午后传来消息说是傍山王已醒,宫中上下皆在传言前不久还很得圣心的陆贞陆掌珍怕是不日就要坐上傍山王妃的位置了,真是可喜可贺。
在这可喜可贺的流言纷纷之中,高演终于意识到他其实是个皇帝,他想要让那些使他不痛快的人感到不痛快简直太简单了。于是,他于这样的一个午后,提笔下了张轻飘飘的圣旨。圣旨上说,傍山王高湛于宫内修养的已经十分好,并且鉴于前些日子完成的政务十分出色,皇帝想赏赐他点什么东西,但是无从下手。因念及他先前不喜欢陉陵肥硕的一块地,所以就赐他边疆临城连绵的一片疆土。
这片疆土最大的特色就是同非常的广袤无垠,以及贫瘠毫无所处。
并且因临城靠近魏国边境,平日里容易爆发小规模的兵乱,所以高演的圣旨之上特特命高湛驻守临城,无要事不得回宫。
这道圣旨之后紧接着另一道圣旨,赐司宝司女官陆贞晋为七品典珍,并因太后爱之甚笃,故而特准允其留于宫中,老死不得外嫁——
作者有话要说:0。0 容我小小的揣测一下,后台数据顿减了三分之二,这是集体受不了我的节奏弃文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