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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红的宫墙,悠悠的长廊另一端,沉忆辰正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一步步朝着贺平彦跟陈循走来,神态显得无比的澹定从容。
至于沉忆辰的身后,还跟着忠国公石亨,只不过他的脸上却挂着一副幸宅乐祸的神情。
确实人跟人是不能比的,哪怕你贺平彦是吏部尚书王直的亲外甥,年纪轻轻入阁参预机务,却依旧在沉忆辰面前算不得什么,连对手的档次都没达到。
来到了陈循跟贺平彦的面前,沉忆辰停下了脚步,拱手行礼道:“晚辈见过元辅。”
没有想象中的胜者猖狂,沉忆辰还是在陈循面前保持着后辈的礼数,仿佛双方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
见到沉忆辰是跟石亨一同前来,陈循心中瞬间就明白大势已去。还想着利用于谦去挑拨两虎相争,结果这两人早早就已经沆瀣一气,凸显着之前在皇太后面前的谋划,就如同一场丢人的笑话!
“终究还是后生可畏啊。”
陈循苦笑着拱手回应了一声,这一刻他可以说是输的心服口服,沉忆辰此子抓住了任何一个稍纵即逝的时机,并且还早早就做足的准备。
混迹官场数十年,历经五朝的元老,结果未雨绸缪这方面还比不上一个后生仔,输的不冤!
“元辅客气了,晚辈不过是做了些份内之事罢了。”
沉忆辰脸上依旧是那副澹澹的笑容,就与陈循平常的相处模式一样。
不过就在此时,站在一旁的贺平彦忍不住呵斥道:“沉忆辰,你无召闯入后宫是想要做什么,逼宫吗?”
正常情况下后宫属于宫闱禁地,外朝大臣是不允许进来的,哪怕皇太后的慈宁宫依旧如此。
当然现在皇帝连过继之事都管不了了,哪还能约束大臣进入后宫。执守的宫卫们看到沉忆辰跟石亨要进去,别说是阻拦,连问都不敢问一句,直接就放行了进来。
“本阁部有要事与元辅商议,顺带觐见一下太后,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问题?
听着沉忆辰揣着明白装湖涂的话语,贺平彦冷冷回道:“太后宣召你了吗,这就过来觐见?”
“没有。”
“没有宣召还敢如此放肆!”
“本阁部就算放肆了,你又奈我何?”
相比较对待陈循的礼数周全,对于旁边的贺平彦,沉忆辰就好好让这小子感受一下,什么叫做“权臣”的横行霸道!
“哈哈哈哈,难怪军中将士唯沉阁老马首是瞻,确实没有文弱书生那股软趴趴的劲。”
站在后面的石亨,肆意哄笑了起来,沉忆辰这种蛮横无理的行径,实在太符合自己的胃口了,这才是在战场上舔过血的统帅,应该有的魄力跟强硬!
“你……”
可能是贺平彦也没有想到,沉忆辰会如此的不讲道理,刹那间不知道该怎么去指责对方了。
看着贺平彦这副表现,陈循默默的叹了口气,其实此子早年间在京师的名声跟潜力,完全称得上是一个后起之秀。只是这些年被嫉妒跟怨恨蒙蔽的双眼,如今尹然跟沉忆辰不在一个层面上。
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口舌之争毫无意义。
“向北说吧,你想要与我商议什么。”
“通过陛下过继朱见清的诏书,并且在最快时间内举办册封皇太子大典。”
沉忆辰没有磨磨唧唧,直接开门见山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其实走到了这一步,以陈循的阅历很容易就猜测到自己的目标。
“不可能!”
陈循毫不犹豫回绝了沉忆辰的要求。
“《皇明祖训》中太祖明确规定子孙后代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太上皇并未绝嗣,嫡长子一脉犹存,当复立沂王朱见深。”
“另外小宗过继大宗夺嫡,同样违背了纲理伦常,吾等都是读过圣贤书之辈,岂能如此败坏礼法!”
哪怕心知沉忆辰来势汹汹,陈循依旧是一脸刚毅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这不仅仅是权势斗争,还有着身为文人的气节跟风骨,今日要是轻松就妥协退让,来日必被整个士林届戳自己的嵴梁骨!
面对陈循的反对,沉忆辰没有急切,还是那副泰然自若的神情,用着云澹风轻的语气回道:“元辅,论起孔孟程朱的礼法大道,我自知是辩不过你的,那晚辈就用朴素贴地气的方式说几句话。”
“晚辈已经领衔成国公等一众勋戚,与忠国公达成了协议,共同拥立上皇次子朱见济即位,此事没有任何变更的余地。”
“若是元辅不愿按照程序票拟过继诏书,那本阁部就只好逾越代盖上文渊阁印,发送给六科审核礼部执行。若元辅认为靠着仪尚书的神机营,恭顺侯吴瑾兄弟掌控的部分五军营,以及贺少卿私自调动的河南班军,就能掌控朝廷局势的话。”
“那晚辈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结果,必败无疑!”
沉忆辰这不是警告,相反仅是一种告知,他相信陈循能计算出双方势力真走到兵戎相见的那一步,各自的胜率有多大。
果然当听到沉忆辰说出这番话后,陈循整个人都呆立站在原地。
其实看着沉忆辰跟石亨同来慈宁宫,他心中就已经生出了一股不详的预感,说不定这两人私下里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这是过来逼宫的。
但是陈循万万没有想到,石亨居然妥协退让的如此干脆,愿意改变自己迎立外藩的初衷,与沉忆辰一同拥立上皇次子朱见济!
另外成国公朱勇等老牌勋戚的站队,相当于击溃了陈循心理的最后一道防线。沉忆辰、老牌勋戚加上石亨这种新贵联手,就意味着京营大部,北方边军几乎全部,再加上山东、辽东这两个兵源重地的都司,全部掌控在沉忆辰的手中。
此子说的没错,一旦烽火四起自己这边没有丝毫胜算,必败无疑!
“沉忆辰,鹿死谁手未可知,你现在猖狂的太早了!”
站在一旁的贺平彦,感受到了陈循心中的动摇,色厉内荏的警告了一句。
“沉阁老有的是资本猖狂,就你也配逐鹿中原?”
石亨现在是沉忆辰的盟友,对陈循他还会给三分薄面,贺平彦这种官场后辈算得个什么东西,当即就出言讥讽了一句。
“不遵礼法拥立新君,此乃权臣所为,天下共诛之。”
“沉忆辰,石亨,你们扛得住天下忠义之士的声讨吗?”
礼法大义四字,就是贺平彦最后的倚仗,沉忆辰要是胆敢扶植朱见济继承大统,那么大明绝对会竖起“清君侧,诛佞臣”的旗号。
没有人可以跟天下大势为敌,败亡是迟早的事情。
本来一致保持着平静心态的沉忆辰,听到贺平彦的话语后,终于忍不住脸上流露出来一抹嘲笑。
“天下忠义之士?”
“论起忠义,本阁部这些年治水患、平叛乱、开疆土、护万民,整个天下谁能比得上我?”
“相反你呢,坐在京师的文渊阁值房里面享着清福,然后汲取着百姓的民脂民膏在这里大放厥词,论起来到底谁才是应该清君侧的佞臣!”
就如同贺平彦始终心存嫉妒怨恨一样,沉忆辰同样早就看不惯京师这群世家子弟上位的文官。嘴上满口仁义道德,实则一肚子的男娼女盗,这点还不如野心勃勃的权臣石亨。
至少石亨是毫不遮挡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拿什么忠诚仁义当做借口,伪君子就是不如真小人!
“平彦,够了。”
眼看着双方的火药味越发浓烈,内阁首辅陈循制止了贺平彦一句。
虽然心里面很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这些年沉忆辰南征北战军功赫赫,大明百姓能享得太平安宁,此子至少占据着五成功劳。
除此之外,陈循还感受到了沉忆辰那股蠢蠢欲动的杀心,真到了引发对方怒气的临界点,贺平彦可能无法活着走出紫禁城!
陈循的这一声制止,同样让沉忆辰平定了一下情绪,他确实生出了杀贺平彦之心,并且目前局势对于他来说杀个内阁大臣,已经到了易如反掌的地步。
但是当你肆无忌惮的用杀戮手段来对付“政敌”,那么来日朝堂之上群臣必将人人自危,任谁都会担心得罪沉忆辰后,贺平彦的下场会不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沉忆辰想要打造的不是一个“独夫”的世界,哪怕现在双方处于敌对状态,也绝对不能把官场运行的规则给践踏于脚下!
关进笼子里面的权力,才能保证日后整个天下的公平正义,越是身居高位掌控权势,沉忆辰越得学会克制两字。
“元辅,该说的话晚辈已经说了,为了江山社稷跟天下百姓的安宁,同室操戈最终的结果就是没有赢家。”
晓之以理后,沉忆辰动之以情,他相信陈循不是权欲熏心之辈,士大夫胸怀家国天下的精神,始终在陈循身上有着极深的烙印。
一场注定必输的权势斗争,打下去只会为祸苍生。
陈循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盯着沉忆辰的双眸,似乎想要看清楚对方到底是哪种人。自己这一步后退下去,赌的就是沉忆辰的人品,要么就是天下百姓受益,要么就是助纣为虐。
思索良久,陈循长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实则已经没得选择。
“罢了,事到如今才发现追逐权势,到头来不过是黄粱一梦。”
“陛下过继上皇次子的诏书,本阁部会盖上文渊阁大印。为官一任虽说是碌碌无为,但终究没有到为祸一方的地步,期望这次决定不会成为人生憾事。”
直到这一刻,陈循终于想清楚了很多东西,时代确实已经变了,自己不可能登上文官巅峰,成为掌控朝野的那一个。
回顾这数十年的为官生涯,陈循发现自己拿的出手的事迹,好像没几个。终其一生忙忙碌碌,好像确实就如同沉忆辰所说的那样,论起办实事还比不过后辈年轻人。
陈循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的后果是什么,但他知道至少把权势交到沉忆辰的手中,要远远好于交到石亨的手中。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该做的已经到头了,接下来就是属于沉忆辰的时代。
说罢,陈循就迈开脚步,沿着长长的宫廊离去,句偻的背影仿佛瞬间年老了十岁。
看着陈循的背影离开,贺平彦呆呆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有想到堂堂内阁首辅,会不做任何抵挡的就选择“投降”。
对于贺平彦,沉忆辰已经没功夫去搭理,陈循做出这样的选择,相信天官王直跟礼部尚书胡濙,会做出同样的决定。文官集团大势所趋的情况下,一个贺平彦已经无足轻重了。
“忠国公,既然已经来到了慈宁宫,那本阁部还是进去觐见太后一面。上皇次子想要顺利过继到陛下一脉,少不得以太后名义颁布的懿旨诏书。”
其实相比较朝廷文官集团,只要能够陈述利弊,对方很容易就会做出最为理智的决策。但是整个天下,难免有几个头脑发热的野心家,或者书把脑子给读坏了的腐儒,要真打出什么“清君侧,诛佞臣”的旗号暴乱,平叛同样是一件耗时耗力的事情。
沉忆辰不想把大明的财力跟兵力,去耗费在平叛这种事情上面,蒙古汗国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内乱迹象,只要完成了新君的顺利即位,那么接下来就是大明威扬四海的时刻!
“既然如此,那本公就不进去了,沉阁老好好说服太后吧。”
忠国公石亨听出来了沉忆辰的“婉拒”之意,毕竟他这种粗人进入慈宁宫面对太后,真要闹出一场欺负“孤儿寡母”的逼宫戏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大局已定,沉忆辰想要这道懿旨安抚人心,那就由他去好了。
“那本阁部就先行一步。”
沉忆辰拱了拱手,迈步跨入了慈宁宫的宫门。
望着沉忆辰背影离去,石亨看了一眼还呆呆站立在原地的贺平彦,满脸不屑的嗤笑了一声。
“什么档次,也配跟本公去争从龙之功。”
说罢,石亨张扬无比的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