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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用还算不错的书法将这出自大通禅师的《无相偈》写下后,韩玉梁抬起头,沉声问道:“你们说说,从这玩意里要怎么看出心理治疗的技巧?我喝酒吃肉这辈子不可能戒色,跟佛无缘,理解不了。”
许婷抱着手肘在旁边坐着,小声念叨:“看来这就是他们诊所名字的由来了。搞这种佛经一样的东西当宣传,一般不是江湖骗子才喜欢干的事儿吗?”
叶春樱飞快敲击着键盘,秀气的细眉微微锁紧,“有句禅宗的话叫观心如镜,可说来说去都是佛家那些禅修的道理,我不觉得这东西能和心理治疗有关,就我所知,心理治疗毕竟还算是科学领域的东西,不该和宗教观点牵扯上。”
任清玉完全听不懂,默默吃炸鸡。
许婷也理解不了,有点烦躁地抓住辫子捋了捋,“老韩,咱们在乎这个干什么?现在的关键不是找到陆雪芊,揪出来可能的罪魁祸首埃里克吗?怎么你一副真打算做个心理治疗的样子?你不会真被诊断出来有性瘾症吧?”
任清玉一怔,小声问:“性瘾症是什么病症?”
许婷随口解释:“就是每天都会想要做爱。”
叶春樱赶忙抬头补充说:“不全是那样,性瘾成为病症的前提,是有连续或周期的强迫性质性冲动,不及时满足那个冲动,就会引发焦虑和抑郁,其中有少部分是生理病因,比如激素问题。剩下大部分则是心理医生需要负责的。”
许婷知道任清玉听不懂这样的解释,笑着说:“就是非常频繁地想做爱,做不了就不舒服。”
任清玉顿时脸色一片煞白,手上的炸鸡好像都不香了。
许婷拍拍她的肩,“没事儿,那要是病,老韩比你可严重多了。”
叶春樱等她俩一言一语说完,才抬头看向韩玉梁,柔声问:“韩大哥,你是准备从武本医生的身上找到埃里克的线索吗?”
“不。”韩玉梁的表情严肃了几分,“埃里克回国之前,我打算针对这个武本进行全面调查。春樱,你刚才不是也说了,卡加米如果换成罗马音对应的东瀛语单词,就是镜子的镜。那么,武本卡加米,就是武本镜。”
他拿起刚才的毛笔,写下了一个大大的“吾”字,“武本镜,不就是吾本镜?意思是什么?我本来就是镜子?”
看到其他人还是没理解自己的意思,韩玉梁叹了口气,“你们还记得沙罗帮忙调查出来的代号吗?没意外的话,那应该就是埃里克的代号,是什么?”
叶春樱马上回答:“是‘镜之眼’。”
韩玉梁用手指轻轻敲着墨迹未干的那个“吾”字,“和武本医生交流的时候,我心里就感觉隐隐约约不对劲,没有什么凭据,就是我的玄天诀在示警。等我回来知道了卡加米和镜之间的关系,才豁然开朗,一下子想通了关键。”
“镜和镜之眼,你们说,哪个更像是助手?”他缓缓道,“我回来就去问过了陆南阳,陆雪芊之前每次治疗,只要埃里克接诊,助手武本医生就一定在,埃里克不在的时候,就由武本医生负责。埃里克在两个诊所之间往返,偶尔还会去西岸区办事,武本医生则常驻新扈,已经呆了两年多。那么,你们觉得,谁才是更有嫌疑的那个……罪魁祸首?”
任清玉咽下炸鸡,沉声道:“玉梁说得有道理,这俩人,最不济也是共谋,应当同罪论处。”
许婷的脚尖轻轻拍打着地面,小声说:“这可需要好好调查才行,埃里克的身份咱们好歹有点凭据,等你的时候我套了套话,这个武本卡加米……在诊所内部成员间的口碑相当好。如果不是年纪轻,不受部分老派患者信任,需要找俩老头充门面收智商税,那单靠她其实就能撑起诊所的运营。”
“反正埃里克也不在,我预约了一周三次的治疗。”韩玉梁微微一笑,作为一家之主,替所长拍板,“通知沈幽,咱们先全力查她。”
“我说,老韩……你不会到最后也跟陆雪芊一样,被人家下了什么套,弄成一个真正的大变态吧?”许婷忧心忡忡地望着他,神情凝重。
任清玉浓眉微撇,嘟囔道:“他如今不是么?”
许婷皱着眉捶了她一拳,“别不分轻重,满世界勾搭美女和满世界发疯强奸女人能一样吗?他要变成那样的疯色魔,咱们这日子……可就算是到头了。”
韩玉梁心中一凛,望向叶春樱,心中明白许婷的意思。他如今的所作所为,其实早已突破了家里两个对他倾心女子的道德底线,只不过穿得还不够狠,她们凭着感情还能视而不见自我催眠,若要真到了陆雪芊那样疯狂的份上,就算可以赖给心理暗示之类的手段,和她们关系的裂痕,必定也难以修复如初。
他还没想好怎么说,叶春樱却先开口了。
她把笔记本电脑合上,微微一笑,柔声说:“我倒觉得,并不需要担心。心理暗示再怎么神奇,针对的,也一定是目标心里已有的东西。陆雪芊的心中,很大可能一直压抑着除恶务尽之类的想法,才会在被暗示解开封锁后,成为一个冷漠的杀神。韩大哥心底,绝没有压抑着那种强暴所有看上女子的念头。”
任清玉蹙眉道:“你怎么如此笃定?”
“因为我了解他。”叶春樱很淡定地回答,“你们原来的那个时代,对他这样武功高强的人来说,等于没有束缚。没有任何束缚的情况下,他何必压抑欲望?而他没有那么做,自然是因为那种阴暗的欲望并不存在,或者说,并不强烈。”
许婷托着腮小声说:“那要是万一这个医生很厉害,能心灵扭曲,搞得老韩真发了疯呢?”
“那就把他引回家里来,和我关在一起。”叶春樱神情平静,面带微笑,仿佛自己在说的,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再正常不过,“我用我的一切来唤回他,直到付出生命为止。”
“停!”韩玉梁抬手叫了出来,“我不喜欢这么丧气的话题,我只是去调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心理医生,她连点香都被我拒绝了,我不觉得她能给我带来什么麻烦。你们还是担心点别的吧。”
许婷笑了笑,“那,担心你假公济私浑水摸鱼趁机把人家吃干抹净?”
韩玉梁笑道:“好,担心这个吃吃醋,也比讨论刚才那种丧气话题要好。”
有沈幽的雪廊、金义的警署和汪媚筠的特安局三管齐下,在新扈市内正常登记并营业的明镜台心理诊疗中心,所有从业人员的表面资料,和一定程度上的个人隐私,都在两天内整理成了电子资料,储存进叶之眼事务所的服务器中。
周四上午,连续加班了两晚的叶春樱强行爆破了明镜台诊所的网站,利用其租用的云服务漏洞,拷贝了对方办公系统的所有来往邮件,并针对性截获了武本卡加米和埃里克医生两人的所有内部通讯文字信息。
原本语音传输的内容也可以搞到,但最后关头那边的技术人员姗姗来迟,在意识到解决不了被入侵的问题后,直接强行关闭了所有网络服务。
大量储存的信息都涉及到病患的隐私资料,叶春樱很快动用智能筛选删除了其中绝大部分,只保留了无法与公开身份数据核对匹配的那些匿名信息。
虽说陆南阳提供了陆雪芊就诊时候使用的假名,但这批不匹配的信息在服务器中储存的时候模糊掉了姓名,仅靠其他内容来筛选,最后竟然得到了三份类似的资料,只好交给陆南阳来判断,到底哪个指的是陆雪芊。
大量的信息分析,加上周三、周五两次心理咨询中的近距离接触,得出的结论,却和韩玉梁直觉预感到的南辕北辙。
这家诊所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干净。
一个常驻医师存在性侵男童的可耻案底,至今还是特殊罪犯信息公开网站上的一员,不得不使用化名工作。负责后勤的管理人员是上一位前台离职的罪魁祸首,还有窃取患者信息胁迫勒索的内部处理通告,目前还在协商辞退的流程中。诊所实际上的老板埃里克,其公开身份对应的资料有多处人工修改过的痕迹,履历也有一堆奇怪的漏洞,只差没在备注栏里直接写上此人和黑道有关禁不起深入调查。
但武本卡加米,这位被推测为镜的女医生,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她在大劫难中失去双亲,落下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接受了长达两年的治疗后,进入重建期的福利院校复学。她成绩优秀,学习刻苦,从初次选择专业,就目标明确地走向心理医生岗位,最后以神经学和临床心理学的双硕士从西岸区顶尖大学毕业,与埃里克萨米尔顿一起入行,考取通用执照,成为专业心理医师。
次年,因为思念家乡回到东华,与埃里克开设明镜台心理诊疗中心,主要负责新扈诊所的日常工作。
和神神秘秘大部分资料都语焉不详的埃里克相比,原名武本静的武本卡加米,人生轨迹在专业调查下几乎就是透明的。
如果韩玉梁需要,五分钟内就能联络上她大学时期最要好的闺蜜。
此外,周五的心理咨询,叶春樱以妹妹的身份陪同去了一趟。她以哥哥的情况有所好转为借口,跟武本卡加米聊了一段时间。
以她的直觉判断,武本医生不是坏人。
韩玉梁经过两次诊疗,累计四小时的近距离接触,也不得不认同,他从武本医生的眼里看不到半点邪念的痕迹。
可这些观感,又和大量信息分析出的奇怪结论出现了明显偏差。
武本医生的实力毋庸置疑,但她时常得不到诊疗机会,大半时间都在负责诊所运营的原因,竟然并不是韩玉梁之前以为的年轻被误会不牢靠。而是因为她经手的病患,复诊率异常的高。
在明镜台老客户的小圈子中,对武本医生有一个颇为不礼貌的绰号——不祥的镜子。
大部分在武本医生面前解开心结恢复正常的病患,会在短时间内出现更严重的心理问题,其中一些和之前的病症有关,一些则毫无关联。所幸,二次发作后,病患再次被治疗,只要是武本医生负责,都能彻底了结。
正是因为有这样奇怪的规律,武本医生才会对每个病患都认真叮嘱,不惜屡次提起《无相偈》,想要让人明白时常自省的道理。
“真是麻烦。”把安全带卡扣插好,韩玉梁叹了口气,放下车窗,对着外面已经炎热起来的风,感慨道,“要是私德有缺,我就可以下手逼问,结果查来查去,查出一个完人,头痛。”
许婷把手伸出车窗冲叶春樱摇了摇,开出院门,笑着说:“这世上哪儿有什么完人,叶姐还会悄悄吃醋呢。”
“哦?”
“你没发觉吗?”她踩下油门加速,“葛丁儿最近一有机会就找你献殷勤,薛大夫好像和你做了什么奇怪的交易,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你当我们傻啊?这都不知道?”
“春樱怎么个悄悄吃醋法?”他皱眉想了想,“最近没听她说什么啊。”
“女人的心思呢,不能看她怎么说,要看她怎么做。她这两天一直在纠结薛大夫是不是真正安全了,我估计啊,你再去给铃铃治一次伤回来没事儿,她就要把薛大夫带着葛丁儿请回诊所去,结束委托了。”
“嗯……”他忽然想起什么,“我和知了壳的事儿,你们怎么知道的?我没记得跟你们提起过啊。”
“你是没提,有人提了。”
“啊?”
“反正是有人提了,还是专门找叶姐提的。叶姐没瞒着我,也就任姐整天两耳不闻窗外事啥也不知道。”
韩玉梁挠了挠头,难怪这两天感觉叶春樱情绪不太对,榨汁榨得格外卖力,让他早晨起来都有点腿软。
嗯……奇怪。他心里一动,忽然发现了一个自己原本没察觉的变化。
从周三第一次接受心理治疗,到今天周六,他竟然……在楼下有心火沸腾的任清玉、隔壁住着许婷的情况下,只跟叶春樱亲热过。
他很确定自己的色欲依旧旺盛,白天没事儿还会捏捏许婷的翘屁股,偷袭一把任清玉的软胸脯,恪守淫贼本分。
可怎么不知不觉,就没了和其他人做爱的念头呢?
他转过脸,看向许婷。
五官立体型的美女,侧颜绝对是强项,线条分明,魅力十足。
他认真思索了一番,如果这会儿把车停在僻静地方,放倒座椅,她又肯不戴创可贴,把存心跟他别劲而保留的贞操献上的话,他还是很有兴致提枪上马的……吧。
一股朦胧的不确定感浮上心头,让他忽然变得烦躁无比。
不对劲儿,有哪里……变得不对劲儿了。
是治疗的效果吗?
他是以性瘾症导致频繁出轨的名义去安排的治疗,难道这就是……武本医生的魔力?
等等,这么一想,陆雪芊当初是去治疗什么的?
陆南阳没说错的话,陆雪芊是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困惑,觉得哪里不对,但是无法确定问题出在哪儿,想要求一个果决。
她现在,可是果决得很呐……
“怎么了?”许婷在路口停稳,习惯性侧头打量一眼韩玉梁,确定他晕车的情况,没想到发现他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晕得厉害?还是突然想起什么了?你这精神状态行不行啊,可别让李小艾觉得是我欲求不满,把你榨虚了。这锅是叶姐的,我可不背。”
今天是汪媚筠正式回到新扈的日子,也是残樱岛上四个幸存者赶来见救命恩人的日子,更是李小艾决定跟宋明结婚,准备给他俩当面发喜帖的好日子。
所以韩玉梁决定晚点再说自己的猜测,先展开笑颜,陪着许婷把今天的友谊重温才是正事。
汪媚筠那只骚狐狸很狡猾地选择了没有出席,以“需要尽快了解最近发生的事件具体资料”为借口跑去特安局办公室加班。
不过有李小艾和许婷这俩叽叽喳喳聊个不停,气氛大体上还算热络。
除了李小艾的婚讯之外,到访的四人还带来了另一个相当于雪中送炭的好消息。
考虑到残樱岛事件的恶劣性质,和褚佩里身份的特殊性,对残樱岛上的这四个幸存者,世联提供了一份以保密协议为前提的高额补偿金——每人一千五百万。
而从汪媚筠那里,他们了解到叶之眼事务所为了解决这次事件,欠下了超过八千万的债务。
所以来的路上,他们就一致决定,把奖金用来给事务所还债,一分不留。
“虽说我是管账的……不过这事儿你们还是跟我家所长直接聊吧。”许婷明智地呼叫了视频通讯,把这皮球丢给了叶春樱,然后拿起韩玉梁手机就打给了汪媚筠,“汪督察,李小艾他们每人都有一千五百万补偿金,我和老韩呢?只有一嘴沙子吃吗?”
“呵呵呵,那怎么可能。不过你们的奖金被SDG那边拿走了,他们说有特殊任务打算委托,准备追加一份定金进去,到时候委托代表直接交给你们。我相信一定比他们四个的补贴更丰厚。”
“是吗?”许婷将信将疑,“SDG不是一直说他们没什么钱吗?”
“那是因为他们开支大,论预算拨款,在全球各邦他们都是安全体系内数一数二的多。给你们拿个千八百万的,蚊子腿一样,绝对没问题。”
汪媚筠的口气和平时不同,其中明显的讨好亲近意味让许婷这个“情敌”还有点不太适应。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得到了这样的答案,那许婷也不好意思咄咄逼人一直追问,草草收尾就挂掉了电话。
没想到,当天午后,他俩才跟那四个幸存者吃完饭,就被叫去汪媚筠的办公室,在那边见了两个来自SDG的特派员,拿到了一纸委托书。
SDG的确没有克扣属于他俩的补贴,合计三千万的两张支票,跟委托书一起交到了他们手里。
任务目标就是之前连鹰提到过的,针对方舟计划的长期调查,一切搜集到的信息都可以通过委托书上的保密邮箱寄送,或通过委托书上的秘密渠道直接反馈汇报。
但定金,真的就是蚊子腿的水平。
拿着那五万块的数字在汪媚筠眼前晃了晃,许婷很不爽地小声说:“汪督察,这千八百万……是我数错零了吗?”
汪媚筠只能颇为无奈地说:“起码每个任务阶段的报酬还算丰厚吧……”
韩玉梁倒是无所谓,叶春樱跟那四位幸存者商谈的结果,是给他们每人保留一百万作为生活补贴,其余收下拿来还债,这就已经清偿了五千四百万,加上他俩的三千万,八千四百万的一期债务,就这样顺利解决了。
剩下的一年期二百七十万,担保人是叶春樱自己,还款的难度,也从抢银行都还不上降低到了努力工作就好。
一天就基本解决了事务所的最大债务危机,两人心情不错,顺路拐去医院,给易霖铃做了一次疗伤。
韩玉梁在里面灌功,许婷就在外面四处调查打听。她最近在怀疑,之前两次袭击可能和区医院有关。
每次遇袭的时候身边都有薛蝉衣跟着,并不一定意味着对方的目标就是那个不太可能结仇的大夫,也有可能意味着,对方的线人其实不认识韩玉梁,但对薛蝉衣很熟。
如果真的是“天火”要针对薛蝉衣进行暗杀,根本不需要专门等韩玉梁也在的场合才出手。
这应该才是叶春樱准备请她俩回诊所的真正原因——跟着韩玉梁,反而有危险。
觉得那是吃醋,算是许婷以己之心度她之腹的结果。
韩玉梁很确定,从叶春樱布置下足足八个房间预备给其他女人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把嫉妒这种情绪,彻底封印在了心底。
但仔细想想,这样好像也挺不健康的……
忙完疗伤的事情,窗外天色已黑,霓虹亮起,易霖铃苍白的脸上也总算有了一些血色。
韩玉梁本打算陪她多聊些江湖旧闻,好帮她振作一下精神,许婷却推门闯了进来,一脸凝重。
“老韩,咱们得赶紧走。陆雪芊又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