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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是在1999年的夏天。
当时她站在那座天桥上，白色衣裙，头发细长，有风从前往后吹过，我看到她的头发在飘。她低头看着脚下车来车往的样子，让人联想起在云端俯看人间的天使，或许是这样。
我们因为一场大雨而结识。夏天里的雷阵雨带着某种讯息降临，天桥上一片狼籍。我们都没有带伞，都躲到附近一家冷饮店避雨。她用手梳着淋湿的头发，朝我笑。
“我今天失恋了。”她说，但她居然还在笑。
“哦。”
“他去了日本，今天收到来信，说有了女朋友。”
“日本人？”
“也是中国留学生。”
“哦。”
我们在冷饮店这样交谈着吃完了两份水果冰。雨停了，说停就停了。
1999年的时候彭佳慧还没有发行那本专辑，喜欢两个人。
1999年，那是上个世纪的事。有些感觉遥远。
2
我对小冉最常说的一句话是“我喜欢你”可小冉似乎不是很喜欢我说我喜欢她。她觉得这样的话说得多了，就像口头禅一样，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她用一些与此无关的借口来回应我。
“小冉，我喜欢你——”
“来，帮我掌下勺，我正要切菜。”
“喜欢你——”
“把桌子收拾好，准备开饭了。”
“喜欢你呢——”
“吃饭时别讲话，待会你洗碗。”
小冉是我的女朋友，我们在一起已经三年。我大学毕业，找到了很不错的工作，我们住在一起。在家人的劝说下准备结婚。我对小冉说，我们结婚吧。她把头一甩，装出很不屑的样子。谁稀罕？她把电视机打开，窝在沙发里享受起来。
像个小孩子一样。我苦笑一下，收拾起碗筷走进厨房。
3
来到现在工作的这个城市已经一年多了。每天朝九晚五的上班，到了办公室门口，我的衣服总是同事们中间最乱最皱的，我提着公文包天天挤公共汽车。同事们有的笑我，有的对我说，怎么不开车来？我双手一摊，表示有原因，但我无可奉告。
我在上班的这家公司做经理助理，老板配了一部他已经不开的二手车给我。可自从车钥匙拿到手后，我还从来没有打开过车门，那辆车像是被遗弃的孤儿停在写字楼的地下车库里，慢慢的蒙了一层灰。
我还是每天挤公共汽车去上班。我的驾驶证还没有过期，却一直躺在抽屉的最里层，如同那辆蒙灰的车。
4
开始时我并没有打算要学车的，但是她坚持。她希望她的男朋友可以自己开着车带她出去旅游。她说，她常听在日本的朋友说起，她原来的他，在日本，有一辆三菱，他驾着车带着女朋友去看樱花。
她要我学车，她说那是她最想做的一个梦。
那时也还是1999年，空气中飘散着金黄气息的秋天。我对她说，我来照顾你，我喜欢你。
她的头抵过来。我的胸膛很温暖。她说。
我们都在驾校报了名。教练很认真，我也很努力，一个月下来，我通过了考试，她却在考试那天因故缺考。
我没有问她原因，找到她时她站在那座天桥上。依然像天使一样低头看着穿梭的车流。
“有没有发现我们像站在桥上？”她转头问我。
“这本来就是座天桥嘛。”
“那底下是条河？”
“也可以这样比喻啦。”我回答。
“哈哈。”
“哈哈。”我抱起她。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我如此收获了一片灿烂的笑容。
5
这个月接到母亲打来的第三个的电话，她还是问我与小冉的事。我装傻：什么事？母亲立刻在那边尖声惊诧：你们两个人不会出了问题吧！我说没有。她说，我想着喝喜酒当婆婆了放下电话，我发现母亲有越活越年轻的倾向，想想还真有趣。
其实我现在和小冉什么问题都没有，两个人好得如同三年前那样。在我们身边有许多海誓山盟的朋友都一个个分手又找到另外一半时，我和小冉却三年如一，接受了别人难以计数的羡慕眼光。
我问小冉，我们是不是真的相爱？她说，怎么这样问，问你自己的心啊！
我开玩笑说：“我问过它了，它说不知道。可万一不是真的呢，那你该怎么办？”
小冉也开玩笑说：“万一不是真的，那么我会杀了你，然后自杀。呵呵。”她边说边用手来掐我脖子。
“哎呀，你的手刚做了饭，好多油！”
“哼，就是要让你油，看你以后还油不油”
“饶命啊。”
“休想”
我问过它了，它说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玩笑话。我的心里真的没有出现过答案，在这三年来。如果这本来就没有答案，我该怎么办。
6
我和她是手牵着手一起迎来了新千年的。在新的一年凌晨，我们坐在河堤上与别的狂欢的人一起观看隔岸升起的烟火。烟火很漂亮，冉冉上升又华丽绽放，像童话寓言一样美好。
“什么时候我可以坐你开的车？”她问。
“很快。”
“真的吗？”
“真的。”我搂住她。她的头发像这夜空一样黑。
而我的语言则像这夜空中的烟火，明亮而闪烁，最后却消失无痕。
她如同一个睡前要听故事才能入睡的小孩，带着我的承诺做着她的梦。
那个时候，我还在读研究生，是一个没有钱的穷学生。我不知道我所说的“很快”究竟要等多久。我迎来了第二个本命年的时候，她送了一本彭佳慧的新专辑cd给我做生日礼物。她说她很喜欢听这位台湾女歌手唱的情歌，有种丝丝入扣的感触，像一场雨。
我在那本cd里听到了她心底的声音：我不盼绚丽的灿烂，只求微光能挡风寒
后来，冬天来了。
可是那年的整个冬天我都没有穿过大衣。那年的冬天不是有点冷，而是特别冷，冷得人心发慌。看到别的女孩都依偎在自己男朋友的大衣底下时，我的心就隐隐作痛。少了一个躲在大衣底下的身影，就像身上多了一道永远愈合不了的伤口，锥心刺骨的寒风直往里钻
7
我时常想起她。时常在一个人的时候会回忆起她的笑，她在天桥上迎风飞舞的头发，她靠着我时的那种温柔表情。我开始木然的，一个人一整天一整天的站在那座天桥上发呆。天空开始不下雨，脚下那条城市的河不断干涸
我知道这样下去，我身上那道伤口会永远在昨天的时间里暗暗淌血，没有医治的可能。
直到小冉出现。
以为这是一种错觉，至少也是巧合。从那时起，小冉成了我冬季大衣底下躲藏的身影。
我对小冉说，小冉，我喜欢你！
她说，你骗人。
我说，小冉，我喜欢你，是真的。
“你发誓。”
“我发誓！”我发誓。
“呵呵。”
“哈哈。”我抱起她，在一个刚刚到来的春天里，这是孕育新开始的季节。
8
我和小冉的婚期终于在双方家长的强烈要求下定在了下个月。
这天天气很好。
我对小冉说，我们去一个地方，告诉你一些事。
她问，去哪，这么神秘？
我拿出抽屉里的车钥匙“比较远，但一天可以来回。我可以开车去。”
车子开足马力跑在高速公路上，像一只重获自由的豹。窗外的景色一晃而过，时光倒流般让人眩晕。我们来到了那个城市。那座天桥已经拆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灯光幽暗迷离的地下通道，有盲眼的艺人在里面拉二胡，小冉在他面前的盒子里放了一元硬币。他的音乐张扬又哀怜，耳朵里仿佛下起了那个时候淅沥的雨。
“这是你读大学时的地方吧。”小冉问。
“是的。”
“来探访故人？”
“嗯来看看。”我说。
我把车开到城市郊区的一处地方，已经荒凉到没有人烟了。
“这是哪？”小冉有点紧张。她应该是看到了不远处山坡上那一块块白色的小墓碑。
这是一处公墓。
我停好车，我们两个人开始往山坡上走。终于看到了，几年前我还没有勇气走进这里。在那处山坡上，面向着公路的那一方，她在这里长眠。
那年冬季快要来的时候，她出了车祸，倒在一辆失控的卡车下，白色毛衣染成了暗褐色，头发没有了风的吹抚，凌乱不堪。我从此看不到天使的脸。
“你就是来看她。”小冉有些惊讶的指着那块墓碑。
我点了点头。
“我想我明白了。”她蹲下身去，用手指细细抚摸着那块墓碑上的字。“原来她也和我一样”
“我来这，是想告诉她我们要结婚了！”我拉起小冉的手，紧紧的拉着。我说话的声音表现出少有的激动。
9
在回去的路上，小冉在车上静静听着彭佳慧的歌。
而那处山坡上，那个同样叫做小冉的女孩的墓前，我也留下了同样一本彭佳慧的专辑。
喜欢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