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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渊抬眼看了看徐中,如何不明白他心里想的什么?但他没拒绝,一手握出徐中的手腕,又低头把药粉擦在他手臂上。
一时无话,房间里安静得不同寻常。
徐中半眯起眼睛,从额头垂下的碎发后面,偷看正仔细给自己上药的卢渊。自从开始逃亡,他已经很久没享受过这么宁谧的时光,私心里希望时间再走慢一点。
卢渊替他抹好药,问道:“这次好了?你还有哪里要上药?”
徐中愣怔半晌,胡乱应了两声,正待说自己腿上也不舒坦,不如也给抹点伤药,可朝前一看,就望见男人暗含几分戏谑的目光,显然已明白一切。
徐中难得地一阵尴尬,未出口的话不知怎么便堵在喉咙里,连道:“不用了,不用了。”
卢渊抬了抬眉,放下药瓶,把饭碗推到徐中面前,顺手递给他一双木筷。
徐中早有些饿了,捧着碗便大吃起来。刚往嘴里塞上一口饭,他突然想起什么,拿眼角瞄了瞄卢渊,紧跟着“哎呦”一声叫,失手将饭碗掉回桌上。
卢渊搁下碗筷,皱眉看他:“你又怎么了?”
徐中舔了下嘴角,眼珠子转来转去,最后看着他一脸可怜地说:“你看我这胳膊受了伤,手抖得厉害,吃饭都拿不住筷子。”
“所以呢?”卢渊目光微沉,等着他说下去。
徐中心里有点虚,但说话的语气不虚,就连视线都没移开半分,笑嘿嘿地道:“你前些日子伤得厉害,一日三餐可都是我喂你的。你们读书人不都讲究那什么……我扔你一个桃子,你扔我一个李子嘛,你看是不是……嗯?”
卢渊眼眸沉黑,波澜不兴:“你想让我喂你?”
徐中忙学着斯文人的样子,笑着道:“有劳有劳。”
卢渊轻哼一声,目光扫在他毫无损伤的右臂上,冷淡道:“若我没看错,你是伤在左臂?怎么,你今天改用左手使筷子了不成?”
“这个……”徐中顿时一噎,心里埋怨那奉天寨头目怎么偏打自己左胳膊,不打右胳膊,真是岂有此理。
他暗中转过这些心思,脸上却不露丝毫窘态,理所当然道:“媳妇儿你忘了,我右手被姓孙的伤过,现在还肿呢。要是不好好休养,说不定落下什么病根,你下半辈子可怎么办啊?”
卢渊脸色立变,将饭碗往桌上重重一搁下,寒声道:“我下半辈子?”
徐中伸手拍了下自己的嘴,改口道:“我是说我娘,我娘下半辈子还指望我呢不是?”说着话锋一转,又耍起无赖来。
“我跟着你一路从上雍跑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光刀山火海都不知闯了多少次。现在我手不方便,只不过想有个人照顾,你就推三推四,老大的不情愿。”
卢渊哼道:“这么说来,还是我的不是了?”
“那可不?”徐中哭丧着脸,“媳妇儿,咱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啊。”
卢渊黑沉着脸,盯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心道这小混混是打蛇随棍上,铁了心要讨点便宜,若不由着他,不知纠缠到几时。
便道:“也罢,只要你生受得起,喂你吃一餐饭又有何妨?”
“那倒没错。我常听人讲,最难消受美人恩,要不是脸皮像我这般厚的,寻常人还真生受不得。”徐中眉眼带笑,不论身上的便宜还是嘴上的便宜,都要占上一占,才觉得没枉费这顿打。
见卢渊又要恼羞成怒,他连忙收住话头,伸长脖子长开嘴,“啊”地拖长了声音等男人来喂。
卢渊气闷不已,又发作不得,一张俊脸冷如冰霜。
徐中等得着急,张着嘴含混不清地催促道:“媳妇儿快来……唔。”
话音未落,卢渊夹起块肉便塞进他嘴里,紧跟着又是几筷青菜,一口米饭,直噎得徐中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
见他被饭菜塞得闭不住嘴,几缕菜叶像垂柳似的挂在下巴上,卢渊终于心情舒畅,放下碗筷,勾起嘴角问他:“可吃饱了吗?”
徐中两道英挺的浓眉皱成一团,等好容易咽下去,脸都憋得通红,边咳边道:“好狠毒啊,竟要谋杀亲夫。”
卢渊的目光朝他一瞟,他便不做声了,自己拿过碗来埋头苦吃,心里想着,你今天瞧不上我,等我以后出人头地了,你爱我爱到心坎上。到那时再叫你心甘情愿喂我一次,还要喂一口叫一声好老公,连本带利地讨回这便宜。
徐中脑袋里浮想联翩,光是想象那情景,就忍不住爽快得笑出声来,引得卢渊像看怪物似的看了他几眼,却还不知道,自己正是徐中肖想的对象。
过了两日,飞虎寨一早便派人过来,叫两人同去前厅一聚。
徐中和卢渊对视一眼,并没多么惊讶。经过前几天那件事,孙二威要是没什么动作,反倒奇怪了。
迈进门内,只见飞虎寨大堂里摆了一条长桌,百来个寨兵坐着用早饭,坐姿千奇百怪,大声说笑。见两人进来,众人一默,几百双眼睛都朝这边望来。
孙二威伤势已好大半,远远喊道:“来了就过来坐。”
徐中被这许多人盯着看,走起路来险些同手同脚,一路上贼溜溜地左看右看,嘴里不住道:“各位英雄,起得早啊,你们继续吃,不用管我。”
寨兵在前头引路,直走到孙二威下首座位。
卢渊神色极是镇定,抖袍落座,腰身笔直,就像衙门里的县官大老爷一样,有种鹤立鸡群之感。徐中本来歪在凳子上,见状也不自觉直了直腰,正襟危坐着。
孙二威目光如炬,在两人身上打量半晌,才开口道:“你们二位既然不是奉天寨的,不知是什么来头,可否坦白讲出来?”
徐中看了看他,道:“不瞒三寨主,我们就是过路的小老百姓,没什么大来头。当初不是不想说实话,是怕说实话就没命了。您这样走江湖的英雄大侠,杀个把人还不是一眨眼的事儿吗,小弟我还有个娘要照顾,不能不爱惜这条小命。”
孙二威听他一说,立刻想起那夜先逃走的小个子,不由哈哈笑了两声,道:“我就说跑的那个不像个男人,原来是你老娘,你小子真够贼的。那行了,都是误会,啥都别说了,都在粥里了,先干为敬。”
他说着举起粥碗就灌,竟喝出了几分烧刀子的豪气。
徐中一怔,只得跟着干了一碗粥,卢渊却未照做。
孙二威倒也不介意,道:“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这次和奉天寨的对上,你们立了大功劳,我虽然是当土匪的,但绝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徐中大喜,问道:“三寨主愿意放了我们?”
孙二威迟疑片刻,却道:“我看你们这样子,多半混得不如意,真是白费了一身本事。不妨来咱们飞虎寨挂柱,回头再把你老娘也接来,以后有肉一起吃,有酒一起喝,岂不快哉?”
不等两人答话,孙二威已扭头吩咐手下,给他们收拾个敞亮的房间出来。
徐中忙道:“这事先放下,您眼下还有件要命的事呢。”
孙二威闻言,脸色沉了沉,道:“是啊,七天之后就要和奉天寨换人,他们一个小头领都这般难缠,要是韩铮亲自来了,咱们怕是……要花上一番工夫。”
他本想说怕是打不赢吧,可眼下这么多兄弟在,怎能长别人的志气,因而生生转了话头。
这两天,卢渊已和徐中说了要招揽韩铮的用意。徐中知道若能成功,就是多了一道保命符,自然愿意促成,这时便对孙二威道:“老兄你放心,这不是还有我们呢?”
众匪听他口气比天大,都是哈哈大笑。
孙二威也拍着徐中的肩膀道:“兄弟啊,不是哥哥小看你,你这脑筋是顶好使,可打架还得看拳头硬不硬。你上回趁人不备才侥幸胜了,这运气可是有一没有二啊。”
“当然不能靠运气。”卢渊终于开口。
孙二威看向他,脸色不觉阴沉几分,不冷不热道:“这么说,你有办法打赢韩铮?”
这些时日来,他也大约摸清了两人脾气。徐中虽然油嘴滑舌,但一身机灵劲儿颇讨人喜欢,反观卢渊那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傲气,就总觉得不大顺眼了。
徐中看出他神色不对,怕再起什么争执,不等卢渊回答,便挂起笑脸道:“办法当然有,但总得给我们点时间琢磨琢磨,那才能万无一失,您说呢?”
孙二威怀疑地看看两人,最终点了头,命人先带他们回房休息。
刚打扫过的新房间窗明几净,比从前的不知好了多少倍。卢渊却忍不住皱眉道:“我们两个人住一间房?”
他们先前是被抓来的,没有办法,现在若还同住一屋,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带路的喽啰见他这般挑剔,心里便有些不满,道:“我们平日都是*个人睡一条通铺,这间屋已经是很好的了。三寨主说你一看就是斯文人,不能跟我们挤臭被窝,才特意收拾出来的。你要是不想住,有的是人乐意跟你换。”
卢渊被他夹枪带棒地数落几句,立时恼怒,徐中忙拉着他进屋,打圆场道:“哎呀,这就很好了,别难为这位小兄弟。”转头又对那寨兵道,“这屋子好得很,替我们多谢三寨主。”
等那人走远,卢渊看着笑容满面的徐中道:“你很高兴?”
徐中心想,那当然了,嘴上却说:“怎么会,这屋里就一张床,两个大男人可怎么睡?咱俩现在都是一身伤,这两天又下雨,地上潮气重,不能睡人。哎,真是为难。”
“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想跟我睡?”男人沉冷的声线带着一丝讥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