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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这样闹到什么时候?!你再怎么跑,也是我叶文蔚的儿子!也就是跑到天边去,也是姓叶的!”叶文蔚重重地拍在餐厅门框上,怒不可遏地瞪着叶钦。
这么多年,虽然和叶钦的关系远远谈不上融洽亲密,但叶文蔚从来没对叶钦红过脸。这一次,却是为了那个女人的儿子。
叶钦站住脚,背对着叶文蔚,眼泪就含在眼睛里,声音却是平稳的:“对,我是姓叶,也的确是你儿子。这是无论我多遗憾都无法更正的错误。
你和我妈的事,你和任何人的事,我都无权插手。你说我一直跑,但是你要我回来的时候我都回来了。
如果你愿意仔细回忆一下,就能发现我自己的路也是从一无所有走出来的,从来也没人给我搭过任何一座桥,更谈不上少走弯路。
你说叶朗是无辜的,我也认可。但他对我而言,他是一个侵略者的儿子,绝不比任何一个陌生人更可亲,我也做不到那样的宽宏大量,和他表演兄友弟恭。”
岳君就像是没听见叶钦说的“侵略者”三个字,站在叶文蔚身后给他顺着气:“叶钦还小呢,你别和孩子置气。叶朗的事我们慢慢来,叶钦总会想通的。”
叶钦轻轻笑了一声,和刚刚的平和口气已经截然不同:“真是做梦。”说完就在叶文蔚的怒吼中拉开门出去了。
冷冽的北风打过来,眼泪很快就被吹干了。叶钦心里甚至说不上是愤怒的,这个房子发生的一切早就不能让他感到愤怒了,他只是觉得荒唐,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叶文蔚还认为他会帮叶朗少走弯路?
他在最初的时候,其实也有过类似荒唐的期盼。他期盼哪怕有那个女人在,叶文蔚还能依旧像原先一样对待他。
但是一个家庭就是一个圈子,一个四个人的圈子又怎么可能分毫不差地裂成两个?
自从叶朗出生,叶文蔚的重心就全都放在了那个圈子里。他也不能说是不疼爱叶钦,但是那种疼爱,就像是在完成一项阶段性任务,只要偶尔把他疼爱一下,就打上一个对勾,并且在有效期里都不用再完成新的任务。
这个有效期,从最初的一个礼拜,延长到一个月,直至叶文蔚把这个疼爱简化成每年一次的生日蛋糕。
到了叶钦伤了腿的那一年,何玉谦联系叶家到医院来签手术同意书。
叶钦这辈子也忘不了那个时刻。
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止痛泵在旁边滴滴地响。他知道自己在发烧,眼前跟飘雪花的电视屏幕似的,耳朵里一阵阵地嗡嗡响。他不断地舔着干裂的嘴唇,想着要是能昏过去,一觉醒来就都没事儿了该多好。
但是他昏不过去,止痛泵不能连续上,手术之前都得断断续续地疼着。
“叶文蔚什么时候来?”叶钦不知道问了何玉谦多少回,得到的答案都是“快了”、“马上”。
当时叶钦对于时间长短的计量是不同于平常的,但是尽管如此,那个流逝的速率也实在是太慢了。
最后叶文蔚那张大汗淋漓的胖脸终于出现在了病房里,带着焦灼地问叶钦:“同意书我签好了。你怎么样了?疼吗?”
其实这完全是一句废话,叶钦的腓骨骨裂严重,让他签字同意的手术就是要往叶钦的小腿里打钢钉,他居然还要问问叶钦疼不疼。
再骄傲再倔强,那时候的叶钦也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他憋着眼泪跟叶文蔚说:“我想喝水。”
叶文蔚揉了揉他的头发,有点抱歉地跟他说:“待会儿我让玉谦给你带瓶水过来,爸爸得先走了,家里还有点事儿。”他的目光有点躲闪,没看叶钦。
那是自打他妈妈离开之后,叶钦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求叶文蔚:“你等我做完手术再走,不行吗?”
叶文蔚为难地叹了一口气:“等你做完手术,我再来看你。”
哪怕在这种时候,叶钦也不是那种会苦苦哀求的人,他甚至没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如果不是后来岳君“无意中”透露给他:叶文蔚之所以没在医院陪他,是因为叶朗发烧了,他要到诊所陪叶朗输液。
从那以后,叶钦就认认真真地把自己从这个家里剔了出去,正式成为了一个孤家寡人。
但是人也总是有趣的,自从他和那所房子里的一切划清界限,叶文蔚反倒变得积极主动起来。叶钦原以为是因为他年纪大了,在意的东西多了。
现在看起来,不过是人类贪婪的本性作祟。这个也不想失去,那个也不想失去,都想一样一样地抓在手里,这样用的时候才方便。
很多人呀,都是这样。被如珍似宝地捧在心上的时候,他们不在意;等到快失去的时候,他们又偏要不停地、不停地挽留。
其实并不是因为他们在意了,懂得珍惜了,而仅仅是不甘心于不拥有,不满足于不利用。
叶钦站在雪里,微微仰着头,任由雪花打着旋儿飘落在睫毛上,又化成水落进眼睛里。
天空是灰蒙蒙的霾色,所有的雪花都有淡淡的影子,看起来就没那么纯净。
心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静悄悄地碎了,也像雪一样化成一滩水,又顺着那些交错纵横的血管一点一点蜿蜒而上,给叶钦的心上裹了一层薄厚均匀的水膜,在这场几年一遇的大雪里,暗自成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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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峻看见叶钦下车了,他也跟着下车了。但是即使离得那样近,他也没敢再去抓他的手,而是坐上了相反方向的地铁,回了医院。
到了这一天,童峻才发现自己对叶钦知之甚少。他知道叶钦的腿伤有伤,但是具体是怎么伤的,什么时候伤的,全都一无所知。
重新挤过层层叠叠的人流,童峻又回到了那个诊疗室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