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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喜欢看枪战片的叶春樱小脸煞白,望着眼前不远处门口的弹痕,好一会儿才颤声说:“那……那是……狙击枪吗?”
“大概吧。”韩玉梁刚才用力过猛,牵着她一起颇为狼狈地坐在地上,心里恼火,暗暗给那不知何处的对手记上一笔,暂时放开她的手,想要探头去看看情形。
“别!”叶春樱慌了神,急忙一拽他胳膊,摇头说,“会死的。”
敌在暗,我在明,这样贸然出去的确颇为不利,可缩在里面等着,在黑街这种地方怕是不会有人来救他们。
子弹才打下来,方才门口那些游荡的人就跟变戏法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知道有多熟练。
“起来,咱们从另一边走。”大丈夫能屈能伸,而且来了这时代后,韩玉梁本就是屈得多伸得少,倒也不至于太过生气,拉住叶春樱的手就准备从楼后撤退。
那边没门,只有装着防盗网的窗户。
不过那种护栏,韩玉梁也不会放在眼里。
叶春樱抓住他手一起,脚腕突然一痛,这才意识到,刚才跟着后撤那一下,让她崴了脚。
这种疼其实颇为难忍,可她见刚才那一发子弹的落点,实在担心韩玉梁的安危,还当是害他失忆的恶人又衔尾而来,心想绝对不能久留,便硬是忍着咬牙站直,勉为其难挽住他胳膊,先跟着往楼后走去。
走廊里几个女人探头探脑看着,但没谁敢出来。
这一晚鸡窝里发生了太多事,不知多少还没出门的妓女这会儿正在取消生意或是请假不去坐台。
韩玉梁走到后边一看,秦姐的尸体还在,救护车和警车都已经到了,稀稀拉拉还围着一圈看热闹的人,脖子跟被提溜着的鸭子一样一个伸得比一个长。
他一阵厌恶,转身又带着叶春樱往走廊尽头的窗子走去。
这边外头可清静得多,就是有堵高墙,离窗不到半米拦着。
快走到,韩玉梁才意识到叶春樱怎么这会儿显得格外亲密,几乎大半体重都挂在他身上。
当下可不是什么投怀送抱的场合,他眉头一皱,边走边扭脸看去,跟着就停下步子,站定在原地,“你脚扭了?”
叶春樱满额细汗,点了点头,急忙又补充说:“不要紧的,咱们先回诊所,回去后我再处理。这儿不能呆了,韩大哥,咱们先走。”
韩玉梁看她一眼,心道自己这次总算没看错人。
他先松开叶春樱的手,叫她扶墙站着,自己一个箭步赶到窗边,扭头一看走廊此刻无人,打开便是一掌拍出。
咔嚓一声,整个生锈的防盗护栏连着固定铁栓一起脱墙而出,咣当摔在地上。
韩玉梁回头过来,俯身抱起目瞪口呆的叶春樱,赶在有人出来好奇之前,飞身踏上窗台,使出凌虚天通的上乘轻功,飘然如御风而起,便带她越过高墙,无声无息落在地上。
叶春樱腾空之后就吓得紧紧抱住了韩玉梁的脖子,落地之后也没敢放开,小脸雪白,红唇微颤,好半晌也没挤出一个字儿来。
韩玉梁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大好机会,低头在她唇上蜻蜓点水啄了一下,笑道:“怎么,大侠才带着你用了一次轻功,就吓傻了么?”
血色总算伴着羞怯回到她的脸上,她急忙放手扭头,小声说:“我哪儿知道你这么厉害,跟……跟吊了威亚一样。”
“那是什么东西?吊起它就能飞?”
“先出去,出去街口打车。路上我再跟你说。”叶春樱咬牙落地,挽着他胳膊高一脚低一脚领路,此刻一心就只想先离开再说。
等在出租车后座解释过了威亚的意思,叶春樱这才来得及问:“韩大哥,你……还能想得起是谁在追着害你么?”
韩玉梁怎么会忘,只不过那些人还在原来的时代,哪里还有机会追来,“我大致能想起一些,我觉得,这次的一枪,应该不是因为我。”
“啊?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保护了你。”韩玉梁早先不说,就是为了此刻邀功而不显刻意,当即凑近几分,嗅着她发丝清香,一五一十将那一晚处理掉十个人的事都告诉了她。
“就……就因为……因为我和你被他误会住在一处,来了十个人要杀你?”叶春樱不敢相信,可这段时间她对韩玉梁的信任与日俱增,而且,那个松哥的确没再出现过,莫名不见踪影。
再加上,张鑫卓张三少爷虽然在她面前一直彬彬有礼,可她直觉就是感到危险,不仅仅是鑫洋商贸的传闻让她不安,她一被张三少注视,就会没来由背后阵阵发凉。
“恐怕不只是为了杀我,还要抓走你。这段时间张三少没再来看过你吧?他对你的看法,肯定已经变了。”韩玉梁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道,“我也是男人,我大致猜得出他怎么想。都怪我骗了他,对不起。”
这话韩玉梁不说,叶春樱兴许还有一丝丝可能抱怨,韩玉梁主动说出了口,她自然而然就蹙眉道:“你那也是为了帮我解围,怎么能怪你。分明是……是三少不对。我根本什么都没做,怎么最后好像我得罪了他一样。”
“他觉得你不识抬举,恼羞成怒了吧。”韩玉梁心里盘算着,黑街这地方其实颇乱,挺适合他这么个来路不明的人藏身,可叶春樱要是害怕,不如先顾着她的安危较好,便道,“春樱,你在外地有什么亲戚,不行,就去避避风头,如何?”
叶春樱神情一黯,轻声道:“我……就自己一个,远的近的亲戚,都没有。”
韩玉梁早就大致猜到几分,平日那些来看病的长舌妇也提供过不少情报,他提这一句,只是想让叶春樱觉得他没有将心机都用在她身上而已,顺势道:“那或者带着这阵子挣的钱,先去别处住下,等风波过去,怎么样?”
叶春樱低头想了一会儿,轻声道:“可我不能走,我是有委培协议的,在这诊所工作不够五年,不能离开。我……总要对得起养我这么大还供我上学的那些钱。”
韩玉梁等的就是这个结果,他眼睛一亮,声音压得更低,在叶春樱耳边道:“那,咱们一起想办法,解决了那个三少,一劳永逸,如何?”
“你……你是说……要杀了他?”
见她唇瓣都褪去了几分血色,韩玉梁浓眉半皱,道:“我是大侠啊,大侠为民除害,不就是这么一个手段。我倒是想扭送官府,可你不也说了,这地方的六扇门早就不顶用了。”
叶春樱咬住下唇,犹豫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坐直,伸手拍了一下前面司机的肩膀,“师傅,劳驾换个地方,送我们去雪廊酒吧,谢谢。”
“你脚腕还伤着,不回诊所么?”
她带着明显的期待神情,坚定地摇了摇头,“我到这儿半年多了,听说过那酒吧很多事,可都还没去过。我觉得,今晚应该去一趟。至于脚脖子,之后再说吧。”
嘴里这么说着,她脚上试着用了用劲儿,还是疼得微呲白牙,轻轻抽了口气。
韩玉梁弯腰低头,伸出大掌就握住了她纤巧玲珑的足踝,略一沉吟,道:“春樱,你且忍一下。”
叶春樱看他头都快伸到自己裙子里面,赶忙双膝一并,紧张万分地说:“韩大哥,你……要帮我处理一下?”
“嗯,不然你不好意思让我老抱着,忍着痛走路也太辛苦了。”韩玉梁手掌缓缓运力,柔声道,“会痛一下,你忍住。”
叶春樱连忙抿紧嘴唇,点了点头。
韩玉梁摸一摸就知道,骨头并没伤到,只是筋络错位,积淤肿胀,他先用真气缓缓将骨节牵引,确认对齐后,狠狠一捏,嘎巴一声,全部复位。
叶春樱痛得浑身一颤,眼里都冒出了泪花,但硬是忍住,连哼声都没发出半点,只大喘了几口,细声问:“韩大哥,好了么?”
韩玉梁赞许一笑,起身道:“好了,那些肿,等回去你打盆热水,我来为你按摩一下,今晚就能无事。”
叶春樱脸上顿时飞满霞色,羞道:“不用了,韩大哥,你教我怎么弄,我自己来就好。”
“我跟你说的吐纳法你都还没学会呢,让你来也没用。”韩玉梁正色道,“春樱,你是医生,难道还会为此不好意思?”
叶春樱踌躇半天,只好轻声说:“嗯,那……就麻烦韩大哥你了。”
说着话,汽车停下,司机关掉车内乱糟糟的舞曲,摇下车窗扭头吐掉口香糖,扣表道:“到了,十七。”
叶春樱翻包付账,韩玉梁拎起急救箱,顺次下车。
下车后,韩玉梁就看到了雪廊。
招牌的灯是很淡的蓝色,已经靠背字典掌握了如今汉字的韩玉梁轻易能认出上面写的四个字——雪廊酒吧。
门是玻璃的,墙上也是很大的落地窗,里面的情况一览无余。
和韩玉梁自学吸收到的知识完全不同,里面很安宁,没有乱七八糟的灯在闪,也没有鬼哭狼嚎的歌在唱,很明亮宽敞,没有昏暗到只能看见女人摇晃的雪白奶子,也没有拥挤到一堆人没地方坐堆成一团乱扭。
他诚实地对叶春樱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叶春樱无奈地说:“韩大哥,你平常都拿那台破电脑整夜不睡在看什么东西啊……这明显是个清吧。”
“就是清静的酒吧?”
“嗯……差不多吧。”站在门口深呼吸了两次,叶春樱扶着韩玉梁的胳膊,走了进去。
高大的侍者躬身问好,吧台后一个容姿清丽、略微上了点年纪的女人正在摆弄瓶瓶罐罐,两个女侍应靠着吧台闲聊,其中圆圆脸颇为可爱的那个正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吧台旁边不远有个小舞台,上面椅子坐着一个穿牛仔短裤人字拖,格子衬衫没化妆的女人,斜叼着根烟,一边抱着吉他拨弄,一边唱着颇为悦耳的外文歌,咬字不太清楚,一副反正也没人听得懂的吊儿郎当架势,随着节奏,烟头也在上下摇晃,不时抖掉一点多余的灰。
所有座位都被不着痕迹的保护住了隐私,要么是隔开的卡间,要么垂着帘子一样的青藤,要么放着绘有雪景的素雅屏风。
吧台前的上方挂着电视,这会儿关着,吧台后酒柜顶上则是一幅壁画,韩玉梁的视线,最后就落在了那幅画上。
第一次来这个酒吧的人,大多数会仔细看一会儿那幅画。
那幅扁长的壁画要素非常简单,背景是林木稀疏的雪原,寒风里挟暴雪,横吹肆虐。
一只霜白色的狼矗立在一棵枯树下,回眸望来,狼眸冷冽。
韩玉梁看了一会儿,笑道:“放酒的地方弄幅这个,是为了省冰么?”
叶春樱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张望一圈,就近选了个地方坐下,拿出手机,急匆匆打了出去。
那个圆脸女侍应乐呵呵跑了过来,一欠身,将菜单递到桌上,柔声说:“请问要点什么?”
叶春樱面带歉意,先说:“请稍等,让我打完电话,我才知道。”
雪廊的事情,她是听来过的相熟病人提起的,那位大叔人很和气,跟她以前生命中遇到的大多数人一样善良,所以她相信自己不会被骗。
但她当时不觉得自己有机会用上,就没细问,如今临时抱佛脚,只好打电话求援。
“喂,陈伯,是我,小叶,诊所的小叶。”
“我现在在雪廊,我要点特殊的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快教教我好吗,服务生就在桌边看着我呢。”
韩玉梁挠了挠脸,略感尴尬。不过那个女侍应似乎经常见到这样的事,不以为然,依旧微笑着等在一边。
“嗯,好,哦……哦哦,好的,这样啊……我记住了,谢谢,谢谢你,陈伯,那打扰了,我先挂了……嗯,我的确遇到点麻烦,谢谢关心,具体的你下次来找韩大夫按腰的时候说吧。拜拜。”
叶春樱放下手机,急忙说:“我要……唔……我要点单,喝的。”
女侍应微微一笑,弯腰一掏,变戏法一样端出一排杯子,看都不看韩玉梁,望着叶春樱问:“请问你要用哪个杯子呢?”
叶春樱毫不犹豫伸手拿起了上面带有蓝色玫瑰图案的杯子,也不说要喝什么,翻开菜单找啊找,找到一朵蓝色玫瑰,把杯子倒扣了上去,满脸紧张地双手按住,抬脸看着那个女侍应。
女侍应微笑着躬身颔首,柔声说:“我知道了,那么,请稍等。”
等生人走了,韩玉梁马上探头越过桌子,沉声问:“怎么回事儿啊?你这是从哪个师婆那里学的请神术么?”
叶春樱险些笑出来,忍不住轻轻拍了他胳膊一下,“瞎说什么,我这是正经求雪廊给办事的流程。他们这儿不能直接委托,只能走这种暗号。三种花对应三个等级的报酬,蓝色玫瑰是最低的,意思就是我只能给钱。黄色百合高一档,意思是我可以从我所有能动用的资产人脉里付报酬。最后是黑色郁金香,意思就是……我什么都肯给,包括自己这个人。”
韩玉梁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又问:“那刚才的女人怎么走了?”
“因为雪廊要先查委托人资料,然后跟选择的报酬等级核对一下,觉得合适才会接。”
“这不就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么。”他点了点头,道,“我初出江湖时,也曾这么干过。”
“那后来呢?”叶春樱双眼一亮,急忙问道。
毕竟,难得韩玉梁主动说起一次曾经过往。
但他笑了笑,一摸脑袋,道:“后来就想不起了。看我这破头……真不中用。”
静静等了一会儿,那女侍应快步走了回来,压低声音说:“抱歉,叶大夫,你的委托,我们暂时不接。”
叶春樱一怔,也不必问对方怎么知道她是谁的,只说:“什么叫……暂时不接?”
那女侍应拿出一个黑色郁金香的杯子,递给她,微笑道:“如果你愿意用这个杯子,或者这位先生愿意用这个杯子,后头的人才愿意与你们谈一谈。”
叶春樱眉心微蹙,说:“是因为……我手头没钱,所以不行吗?”
女侍应只是微笑着说:“抱歉,我就是个传话的,什么意思,我可不知道。”
看叶春樱十分犹豫,韩玉梁唇角一翘,自然不肯放过这个讨她欢心的机会,拿过那个杯子,就翻开菜单上的一朵黑色郁金香,双手按底倒扣上去,朗声道:“这样可好?”
“韩大哥!”叶春樱急忙去推他的手。
但他的手,岂是这么个吐纳都还不会的年轻小姑娘能推动的。
“不打紧,春樱,要是真开价太高,谈不拢,再另寻办法就是。”
“那么,请跟我来。”说完,女侍应转身就走,快步迈向角落一个通往后面的小门。
韩玉梁扶起叶春樱,跟着出门,穿过一个长长走廊,拐弯上楼,进到一间宽敞屋子之中,坐在了柔软的真皮沙发上。
“请稍等。”女侍应说着退了出去,关上房门。
韩玉梁习惯性打量了一下周遭事先寻找退路,比起酒吧里的完全开放式装潢,这边看起来封闭了许多,只有一扇小窗,还开在靠近屋顶的角落,被空调挡住小半。
他看还没人来,干脆先好奇地问:“春樱,你之前在鸡窝那边,说要把有毒品出现的事情报告给雪廊,为什么啊?这地方不是拿钱办事的么?”
叶春樱小声回答:“他们也做免费工作,有几条死规矩,犯了被知道,他们就会动手。里头有一条就是在黑街地区禁毒,在这边贩卖的,不问缘由,直接杀。这一条特别出名,所以我知道,别的我就不太清楚了。好像还有个不准过度影响黑街的正常生活状况,但我觉得这个应该是谣言,要不不可能没人当回事。你看黑街里流氓痞子满街都是,开个什么都要孝敬保护费,他们也不管。”
“他们又不是公门的。”韩玉梁眉头一皱,问道,“保护费你也交过么?”
叶春樱点点头,“一季度一交,不过上头给报销这笔钱,说是什么合理运营成本。那钱还不少呢……给我涨工资多好。”
“那以后就不再给了,你留着当工资。”韩玉梁冷哼一声,“自此我护着你,我不收你钱。”
叶春樱多少了解些他的本事,知道他并非夸夸其谈自吹自擂,微微低头,轻声道:“韩大哥,可你又能护我多久呢?”
这话中,已隐隐有了几分暗示一样的期待。
韩玉梁是个识趣贴心的,岂会听不出,不过他虽擅偷心,却从不愿用虚情假意的谎言去骗心仪女子,明知此刻若是表明长远情意,叶春樱必定种下情根,但还是柔声道:“春樱,将来之事,我如何能承诺得准。大丈夫若是无法言出必践,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叶春樱眸子微抬,望着他说:“韩大哥,既然如此,该给的钱,还是给了的好。否则等你走了,我还不是要连本带利还出去。”
这时,一声轻响,屋子侧墙上开了一扇伪装颇好的小门,门内走出一个年轻女郎,手里拿着一台银灰色的PDA(掌上电脑)。
韩玉梁眼前一亮,炯炯目光顿时从头到脚将她扫了一遍。
一头微卷黑发披散在肩,看着颇不齐整,凌乱中却透着几分慵懒性感,发丝间可以看到只在单侧带了一只耳环,坠子是个小小的黑色骷髅头。
她还戴着一副黑边眼镜,薄薄的唇瓣涂成深紫,将一副冷艳面容衬得格外雪白,近乎透明。
藕荷色的衬衫只在领口露出一点,深紫色的正装外套与黑色包臀裙搭配在一起,连着裙下伸出那双长腿外里着的诱人黑丝,让她面孔之外的地方,简直像是一道随时会隐没不见的影子。
看到叶春樱被那女人打量得挺不自在,韩玉梁清清嗓子,笑道:“姑娘就是这里的接引人?”
那女人向上推了推眼镜,后撤两步,靠在桌边,静静望着韩玉梁看了片刻,才微微一笑,说:“你好,韩玉梁,我是沈幽,雪廊的一员,代号‘幽灵’,很高兴认识你。”